我們是在兒子上小學五年級時移民來美國的。當時因為對美國的情況不了解,加上自以為在中國大陸有良好的社會關係和資源,因此我拿到綠卡就選擇了回國搞獨資企業。我太太和兒子就留在美國,兒子繼續學業,我太太就去成人學校讀ESL。移居美國后,我們從沒想過要給兒子尋找名牌學校,也從沒想過要給他找家教或讓他去上補習班,我們對兒子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充滿了信心。不過我們曾學古代的孟母,為兒子遷過一次家。
我們剛來美國時是和我的長輩們住在一起。這樣做一是為了我太太和兒子的安全,二是為了省些房租。不過住了不久我太太就發現了二個問題。第一,由於我的長輩們在美國已生活很久,習慣了一個人沒到退休年齡就應該出去工作,對於我讓太太全職在家照顧孩子學英文感到看不慣;第二,由於我的長輩們自身生活得比較壓抑情緒有問題,常常好的時候就帶我們兒子去中國城逛街喝茶吃東西,不好的時候就討厭甚至無中生有責怪我兒子,這讓從小就習慣有錯就改沒錯就要為自己的清白辨個是非對錯的兒子,有時會情不自禁地和長輩們發生爭執,嚴重時曾遭受長輩的老拳襲擊。我太太開始一直隱忍,後來忍不住了通過越洋電話告知我。我立刻買機票返美,把我們的三口之家,遷到了離長輩們居所有五個城市之遙的郊區小城。
我們新家所在的城市華人很少,我兒子新進的中學連他只有兩名華人學生,並且那位還是一句中文都不懂的ABC。由於我們在搬遷前曾和兒子說明搬家的緣由,所以他對這次新環境的適應轉變態度非常積極,很快就適應了新同學新學校。我太太當然更不在話下,一邊照顧兒子,一邊在這裡的成人學校繼續學習英文。
在我兒子上高中時,我在國內的企業因國家政策大轉變而不幸破產,不光當時在美國可以購買幾處房產的資金統統付之東流,同時還背了二十多萬美金的債。由於過去一帆風順狂妄慣了,剛回來時對自己的困境並沒有真正感到恐懼害怕。直到後來準備在美國找工作東山再起,卻發現自己一不懂英文二沒有駕照三缺少美國職場經驗,外出找工處處碰壁次次吃閉門羹,而原本不以為然的二十多萬債務如今卻變得比愚公要移的山還大,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清時,我才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有一種手足無措失魂落魄絕望的感覺,不知道往後是繼續活下去好還是死了好?!當時我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把自己自囚在家中的客廳里,不聽電話不看信件,餓了隨便吃點什麼,累了就在沙發上躺一會,大多數時間是抽煙喝茶對著打開的電視發獃!------
第一個站起來採取行動接過家中養家糊口重擔的,當然是我外表溫和內心堅毅行動能力特彆強的太太。她當時英文已由成人學校學到社區大學,不光能聽能說也學會了基本的讀和寫。就像許多來到美國沒有一技之長的人那樣,我太太也是從打餐館開始。為了維持家中的生活水準,特別是不要讓上高中的兒子因家道巨變受到委屈,我太太最多時曾全年無休一天打三份工,而且每天出門前還要為我這個暫時報廢了的丈夫和上學的兒子,準備好一天三餐。我太太在餐館遇到了一位在矽谷光纖公司當高管的工程師,經他指引進入了光纖公司工作,這樣不光工作相對輕鬆穩定還讓全家人都有了醫療保險。由於除了家庭開銷還有債務,因此我太太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仍會利用周末假期去餐館打工賺錢。後來她經過自己的刻苦努力,由一個對「光纖」為何物都不清楚的家庭婦女,變成了在她公司小有名氣的技工,收入也達到了接近工程師的水準。
在這同時,我兒子也力所能及採取了行動。因為我自囚時曾向太太兒子要求,希望他們不要來打擾我,給我絕對安靜!所以當時除非我開口,他們母子都會尊重我不來理我。那時兒子是每天吃過早飯上學,然後在學校午餐午休,到傍晚才回到家中。不過在那段非常時期,他常常會在午餐后從學校開車回家(他16歲考上駕照后我們就給了他一輛舊車),一會兒說是忘了這樣一會兒說是忘了那樣,然後假裝很隨意地進客廳看看我,幫我清清煙灰缸換換熱茶,再不聲不響重返學校。開始我沒有什麼感覺,時間長了明白他和他媽媽一樣在擔心我,怕我會做出什麼傻事,擔心會失去我這個爸爸!此外由於他曾瘋迷過打網球,雖然沒有打出名堂但在我們這個小城市中卻算是小有名氣,家變后他和市政府聯繫,居然拿到了暑假和寒假給市政府員工當網球教練的工作。雖然賺錢不多,卻給我和太太包括他自己在精神上帶來了很大慰藉。
妻子的堅強努力和兒子的重情懂事,使得我從憂鬱和極度的頹廢中很快振作了起來。我一邊讓太太帶我去成人學校報名學英文,一邊和國內的朋友聯繫。三個月後,我收到了他們發來的第一個裝滿了皮革服裝的集裝箱,就在舊金山灣區做起了皮革服裝批發生意。
由於語言和環境關係,對於兒子的學業和前途我們原本就已英雄無用武之地,如今加上家變,一切就更加只能靠兒子自己努力祈求多福了。我們把這話如實告知兒子,沒想到他很有老子年輕時的輕狂和老娘的堅毅和韌性,覺得古人所說的「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是真理!他非但不為目前家道的中落感到悲傷,反而認為這樣更能鍛煉人,更能讓他體會創造自己人生價值的意義和歡愉!當時我們都認為這是少年人的豪言,不過後來看他一路走來所留下的人生軌跡,倒也並不完全如此。
我們的兒子當然沒有進過常春藤名校。他的四年大學本科是在加州公立大學完成的,後來三年法學院,也同樣如此。他的四年大學,費用主要來自於獎學金和助學金,三年法學院,則是靠自己貸款和幫教授寫法庭報告。在我兒子剛上中學時,他曾鄭重其事向我提出:是否可以在他保證絕對不先向人動手的前提下,教他兩手防身功夫?我很誠懇地回答他:不行!原因是:第一當時我生活在無法無天的年代,加上家庭出身不好,因此有必要學幾招防身,同時在非常情況下也能保護家人;第二其實我練武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身上除了有三處深入骨頭的大傷疤外還有二十多處小傷疤,每逢陰天下雨不是這裡痛就是那裡癢,有時甚至要你媽幫忙才能舒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現在是生活在一個法制國家,如果你學了幾招非但對你沒用,還很可能會因此害了你的小命!其實在這裡你想避免被人欺侮,最好的武功是懂得學會以理服人、以法服人!我當時說這番話只是出於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愛,希望他在這個講究法制的國度里能生活得好,生活得安全。後來他說想學法做律師的念頭最初就是緣自於那次談話,這是我絕對沒有料想到的。
我兒子在考到律師牌照后曾有過一份年薪超過十萬的工作。後來他告訴我們準備轉到另外一家律師樓做,工資只有現在的三分之二,不過在那裡可以有很多真正上法庭的機會,這除了可以讓他得到更多更全面的鍛煉外,更重要的還可以體現他學法時的一個理想:用法律去幫助弱勢族群!原來那個律師樓側重於幫消費者和人權團體打官司,主要內容是:代表消費者權益機構,向生產偽劣產品的大公司提出訴訟;代表人權關懷團體,把那些因為沒有身份而被政府關在牢里的人撈出來。對於兒子的理想和決定我們不僅贊同還非常欣賞。
我們的兒子已過了而立之年。他如今又換了一份新工作,搬到了離我們很遠的地方,不再能像過去那樣可以每周和我們相聚。不過上次長周末回家度假,在夜深人靜就寢前,他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擠到我們的床上,和我們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暢談了很久才回自己的房間。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我很想設想一下他在新的工作崗位上是如何工作的?想了半天也沒成形。不過我堅信:憑著兒子先天所具備的憨厚、以及後天所培養的悲天憫人博愛精神,是一定能夠做好這份新工作的。
我兒子的新工作是:美國聯邦政府的執法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