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著自行車在「鬼打牆」中向前狂奔;確切點說,像一條被嚇懵的野狗,向前狂跌、狂躥、狂滾、狂爬!之所以如此狼狽不堪,是因為我在行動前,忘了牛四爹曾說過的,當陷入「鬼打牆」的倒霉鬼試圖掙扎反抗時,鬼就會用「憑空打鬼牆」的鬼法去恐嚇他圍堵他;結果當我扛著自行車,自以為膽氣很足地衝出古墓叢時,立刻就被成千上百座撲面而來的大小不等、高低不一、模樣猙獰的墳墓,圍堵夾擊得手足無措暈頭轉向!我的心又狂跳了起來,讓人擔心它一不小心很可能會從嘴裡跳到地下;呼吸也成了上氣不接下氣中間隨時可能斷氣;整個人像篩糠似的發抖,並再次出現發癱發軟想一屁股坐下不走的現象;所以,在開始時,我的前進方式就只能用跌、躥、滾、爬四大絕技!
不過在這中間我有兩點始終不敢鬆懈:第一,每次跌倒爬起時,不管情況如何惡劣恐怖,我總會立刻抬頭尋找天上那顆無名星,看看它是否還在我的前方;第二,當我實在難忍心中的恐懼和懦弱,想停下甚至重返古墓叢時,我就會大聲對自己喊:姓顏的,如果你想繼續做一個有獨立思想、意志、人格的人的話,你就必須義無反顧地跟著無名星向前闖!除此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開始我是在心中默喊,後來就大聲地喊了出來!------慢慢地,我的心跳平緩了下來,呼吸也順暢了,身體已不再發抖,雙腳變得越來越穩健有力。這時,和我擦身而過的墳墓也漸漸變得稀少,還褪去了它們原先那種令人毛骨悚然、陰森可怖的外貌,露出了它們的原形——原來只不過是一座座高高墳起的土堆罷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繼續向前狂奔。突然,我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居然已經衝出了墓林、衝出了「鬼打牆」!儘管此刻出現在我面前的依然是我從沒到過的地方:一片沒有村莊、沒有農田、沒有鄉間土道、甚至似乎連生命跡象都沒有的一馬平川!——但我的心中還是感到說不出地激動和喜悅!因為我知道:我終於憑著人的意志和信念,闖出了傳說中人類很難闖出的「鬼打牆」;憑著人的力量和勇氣,從陰間走回了陽間、由鬼域重返了人間!
我扛著自行車繼續向前。雖然周圍環境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甚至陰森森十分詭異,但此刻我的心中已沒有恐懼和害怕;我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必要去刻意尋找村莊農田鄉間土道,我只需跟著我所信賴的無名星不停向前,就一定可以找到我的知青屋、我的家!因此,儘管我們大隊和南圍大隊之間沒有任何河流,但接下來當我看到面前突然莫名其妙出現一條水深及肩的河流時,我毫不猶豫就舉起自行車由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淌了過去;接著又出現了第二條,它的水深只到我的腰部,我當然又毫不猶豫地淌了過去。
走著走著,我忽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個會移動的黑影。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太累了眼花,後來我停下腳步凝神細看,發現不僅確有其物並且還在慢慢變大,這說明它不僅在移動,而且還是沖我而來!我把肩上的自行車放到地上。我的心重新糾結了起來,全身感到像要散架似的虛弱無力;我與其說感到恐懼、倒不如說感到悲傷:我像條受傷的野狗狂奔了大半夜,在墳墓堆中跌躥滾爬受盡凌辱摧殘,還莫名其妙地過了兩條冰冷刺骨的河,自以為已經憑著人的意志和信念,衝出了墓林、衝出了「鬼打牆」、衝出了鬼們的鬼掌;結果其實只是陪著鬼們玩了一場人類世界常見的「貓捉老鼠」遊戲,而且鬼是貓、我是鼠!如今天快亮了,鬼們不想再玩了,因此就派個鬼來,或者把我抓起,或者就地正法!我抬頭望望天上,我所信任依賴的所謂導師,仍在前方的天際向我眨眼對我微笑,不過我知道,它是在嘲笑我的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我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站在路中間,看著前方的黑影慢慢向自己靠攏。我第一個感覺對方一定鬼,因為它前進時不是用走,而是用飄,慢慢地緩緩地——飄移!第二個感覺這個鬼很像哪吒他爹托塔天王李靖,不過李靖是個很有紳士風度的神,左手托塔始終放在胸前;而來的鬼則是十分張狂牛皮,左手托塔居然始終高舉在空中!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忿:你就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沒人敢挑戰你?!不錯,也許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只需揮揮手跺跺腳甚至吹口氣,我就會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不過我不怕你,就算死,我也要用行動讓你明白這一點!------
我很想在死前表現得更勇敢無畏一些,好比說,毫不畏懼主動向對方衝去!但經過大半夜的折騰,我已經是心的余而力不足;因此,最後我決定站在原地等候:我準備當鬼來到我面前時,突然舉起手中的自行車,向對方頭上砸去!我知道,很可能自行車連鬼都沒碰到,已經反彈回來把我砸死,不過,我就是要用這種行動告訴鬼:作為人,我真的不怕你!!!------
全身一團漆黑,前進時搖頭晃腦左顧右盼,好像已經把我當作網中魚砧上肉的鬼,終於飄到了我的面前。我蹲下身,雙手抓緊自行車,準備作最後一擲時,沒想到鬼卻突然驚叫了起來:
」啊呀,這不是小顏嗎?!你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弄成這樣子?!------「
一聽到鬼的驚叫,我的心頭一熱,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接下來,我不顧身上的潮濕骯髒,哐啷一聲拋下手中的自行車,做了一個在當時屬於驚世駭俗、十分小資產階級化的動作——我撲過去緊緊抱住面前的鬼,然後用哽咽的聲音激動地喊:
「牛四爹,謝謝你!牛四爹,謝謝你!牛四爹,謝謝你!------」
不錯,原來所謂的」鬼「不是別人,就是我在「鬼打牆」中曾想到過的、我們河西大隊起得最早的拾糞老人牛四爹!
說起來真奇妙,因為牛四爹這一聲驚叫,我周圍的一切在瞬間發生了巨變:我看到了背著糞簍戴著棉帽穿著棉襖、笑咪咪站在我面前的牛四爹;看到了他身後熟悉的、黑壓壓的村莊和深黃色的土道;我還看到了前面不遠處那排讓我見了心中充滿激情、充滿溫暖的知青屋!——
原來此刻我已回到了牛黃庄,就站在庄口的拐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