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鬼打牆」的故事 5

       第二個回合的失敗，讓我再次跌坐到冰冷滲人的草地上。我已沒有心思再去做什麼「深呼吸大法」，剛剛恢復的一點點力量信心和勇氣，也如退潮的潮水退得一乾二淨；代之的，是一種接近絕望的虛脫和恐懼！因為此刻我心中不光只有身陷「鬼打牆」對鬼不可知的恐懼，還增添了在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面對的對人可知的恐懼！因為根據實情，我現在只能像黃家寶那樣，坐在這裡聽候鬼的擺布等候鬼的發落了。它們也許會讓我像黃家寶那樣，在驚恐交加孤立無助中熬到天亮，然後來一個牛四爹那樣的人物——很可能就是牛四爹——把我從「鬼打牆」中喚醒、重新領回人間；也許會真的滿足我的心愿——其實那是我的胡思亂想——送我重返遠古，加入我先祖的行列；它們當然也可能會改變主意，讓我乾脆從人類世界消失，變成它們中間的一員！——說到底，這些其實只有鬼才真正清楚知道！然而，不管結果如何，我作為一個有獨立思想意識意志的人的生涯，看來已到了盡頭；因為就算我僥倖回到人間，我也只能像黃家寶那樣，做個被鬼征服由鬼掌控、聽到任何和鬼有關的事、或任何人用鬼事來恐嚇羞辱我時，都只能低著頭恭恭敬敬唯唯諾諾的「怕鬼人」了！我相信，到時在人前背後損我踩我、把我糟蹋得不成人樣的人，決不會比對黃家寶少，也不會比對黃家寶寬厚仁慈！像這樣的苟且人生，還有什麼價值意義可言？活著和死去又有什麼差別？也許活著還不如死去！！！------

       大概由於我當時心中求死的慾望已大過求生的慾望——至少已難分軒輊——所以我對鬼的恐懼在無形中反倒降低了很多。我發現自己心中除了恐懼害怕第一次生出了怒氣——真的，我又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罪，並且剛才已為自己因無知而犯下的過錯，真心誠意非常謙卑地作出了深刻檢討和保證，為何還要如此緊緊抓住我死死不放呢？！——在怒氣之後，我感到心中居然又重新恢復了一些力量信心和勇氣，並且和以前相比，覺得更堅實更可靠！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無欲則剛」和「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我從地下再次站起，帶著明知沒有希望卻還是不甘心的心態，重新巡視檢查我的處境。這次我不光沿著古墓叢中的每一座墳墓走了一圈，還站上墳與墳之間的交叉豁口處，向墓叢外仔細打探。我不知道這種「鬼打牆」是一個鬼構想出來的還是一群鬼構想出來的，但我相信構築出這種「鬼打牆」的鬼，在建築方面一定有很高的造詣堪稱天才：因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實在無法想像有誰能把眼前這一座座粗糙醜陋猙獰的墳墓，構築成如此井然有序、疏密有條、雖令人望而生畏、卻又不得不承認氣勢不凡、不失美感的「墳墓籬笆牆」！——它們就像一排排拔地而起的巨筍，呈圓圈狀狼牙交錯整齊排列，以禁錮我的古墓叢為中心，一圈又一圈，一直綿延擴散到灰濛濛的天邊！------

       我重新回到了古墓叢中間。我扶著自行車站在地中央。我心中很後悔當時由於對「鬼打牆」百分百不信，因而在黃家寶給我詳述他的遭遇時沒有真正聽進耳中，否則現在對自己的脫困說不定會有大幫助。我真的心猶未甘，抬起頭仰天長嘆了一聲。我忽然發現之前我騎車返家時一直在前方引路的那顆光亮耀眼的無名星，此刻依然懸掛在我前方的上空，它似乎還向我眨了眨眼，點了點頭，打了個無聲的招呼。我像見到久違的親人般心中一熱，原本流淌得似乎很緩慢的血液突然變得湍急了起來；我的眼眶有點濕潤，全身不可自控地顫抖了起來；因為我知道，我所居住的知青屋就在無名星的下面，如果我能不顧一切、堅定不移地朝著它所指引的方向前進，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家、找到重返人間之道！------

       不錯，如果我採取行動，鬼們也決不會袖手旁觀。它們或者會把眼前的「鬼打牆」變成無限大，讓我永遠只能在裡面打轉，無法真正走出去；或者它們會在我行動時進行半路攔截、把我幹掉，讓我馬上就成為它們中間的一員；或者------可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無論怎樣我都已比黃家寶那樣的人強，因為我曾用自己的意志和信念——請千萬不要忘了，這可是真正的人的意志和信念！——向鬼們宣戰，嘗試從它們手中奪回自己做人的真正權利和尊嚴；因此，就算失敗了甚至當場變成了鬼，也是雖敗猶榮、雖死猶存！------

       我毅然決然扛起自行車，朝著無名星指引的方向，有隙穿隙、沒隙爬墳墓，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硬闖「鬼打牆」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