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不對稱進行到底

我有時去小雨開的婚紗店坐坐。那兒一個角落有一張大桌子，堆滿了廣告樣品書，背後牆架上堆滿了材料及半成品，都是亂亂的，中間有一把沒扶手的打字椅，我就坐那兒。看著準新娘挑婚紗。
有一次我坐在那兒發愣，縫衣工小蘇走過來湊到我耳根前說了一句很不中聽的話：「色迷迷的眼睛」，說完就閃身進了工作間。我起身跟了進去。「你進來幹嗎？還不去看新娘子？」小蘇笑著說完就轉過身去朝旁邊年紀大一點的縫衣工朱老師擠眼睛。「我進來幹嗎？我進來看你呀。」我邊說邊和朱老師點頭打招呼。「我有啥好看的，快去外面看新娘子，要不就去看小雨。」小蘇頭也不抬地說。「嘿，別瞎開玩笑，你要砸我飯碗？」。聽我這麼說，小蘇抬起頭來看著我認真地說：「我沒這個意思，干你的正事去吧」。
我在這兒的正事常常是沒事。一般準新娘們來了，選定了婚紗，當然沒我的事；有的猶豫久了，小雨就會上前去幫著出出主意，大部分也就搞定了，還是沒我的事；只有和小雨一起仍拿不定主意的客人我才會出場看看能不能起點作用，有時也是無功而退。
小雨要我出場時，我一般先讓客戶盡量多說，說出她所嚮往的婚紗，應該是什麼樣子；說出她對全店婚紗不滿意的地方，有時那裡面也有我自以為是的作品。我會很耐心的聽，小雨更是不作聲，她會遞給我一疊複印的婚紗簡圖，便於我在上面寫寫畫畫。等客戶說完了，我會根據她所說的畫幾張變化圖，客戶不滿意就丟了重畫，慢慢的客戶一邊還要我畫新的一面就開始留我畫的草圖，然後我們，我，客戶和小雨討論出最後的方案。
我還記得，我在那兒賣出去的第一個作品只是改了半邊披紗。那半邊我設計成鏤空的格子，從上到下格子由小到大，其間綴著散在的花朵，也是從小到大，還從小花苞漸漸開放。客戶很滿意，我自然得意極了。
這件作品，從我的草圖到最後的實物，小蘇的功勞不可不提。小蘇是小雨的好朋友，早期兩人一起在婚紗店打工，同進同出許多年。後來因小雨的英文好一點，當了領班，小蘇憑她出色的手工活，成了工場間說一不二的頂樑柱。再後來小雨搞到一筆款子拉出來自立門戶，求小蘇跟著她干。小蘇的手工確實沒話說，人又絕頂聰明，我能畫出來她就能做出來，還能幫著出主意。從這件作品起我就對不對稱的設計著了迷。
我的另一件得意作品也是不對稱得很，婚禮服的領口一直敞開到底，當然不是直直的敞開下去，而是邊往下邊往後旋， 先往右，到身後再往左，直到左側的裙邊。這條兩寸半寬的縫隙，一邊是鋼性折，一邊是柔性邊，中間還用同樣的材料設計了丁字褲的腰帶，從很低的位點，橫過縫隙，混在其他的飄帶之間，渾然不覺。聯繫這條縫兩邊的是每隔一段一個水鑽別針。
儘管我喜歡不對稱的設計，但這婚紗設計是以新娘的審美觀為主軸的。有一次來了一位準新娘，穿著全坦胸的上衣。我看著她，心裡在想，不知道她的婚紗會要求露到啥程度？恐怕店裡的婚紗沒一件會是她滿意的。果然，她東看看西摸摸，並沒有仔細看任何一件。不經意間，她轉到了我面前，「你，是這兒的設計師？」她說得很沒把握，但畢竟說出來了，她是第一個主動稱我設計師的。「是，你想要什麼式樣的婚紗呢？」 「你是設計師，你看什麼樣的適合我呢？」 「婚紗是很個人的，我依你的愛好來設計，你喜歡，或者說你心想的婚紗是什麼樣的，說給我聽聽。」 「你看，我平時穿的就是這樣。」她兩手舉到袒露的胸前向兩邊一抹。「那婚紗就來點不一樣的，把胸全遮起來！」 我是笑著說的，心想你不喜歡我的主意就只當是開玩笑的。「我正是這樣想的！如果你也這樣想，看來我並不是想得太奇怪對吧？」 「當然一點也不奇怪，你的主意好極了。」 「這也是你的主意呀。」 我笑了笑，把我們剛才說的告訴了正走過來的小雨。小雨就領她去看幾款不袒胸的婚禮服。
不多一會兒，她就走了回來，一手捏著一件婚禮服，她捏著衣架，衣服一半在肩上，一半在身後，小雨跟在後面看著直皺眉頭。我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很不滿意。「這些是你設計的嗎？」「當然不是。」我說的是真話。「是你讓她給我介紹這些的嗎？」「當然不是。」 我推得一乾二淨。「你覺得這些適合我嗎？」 「當然不適合。」 我心想，我既然看出你不滿意還會說適合你？我一板正經的簡潔回答把她給逗樂了，我乘勢接過她拿著的婚紗掛了起來，其實是兩款很優雅的設計，一款是鴨蛋領，一款是一字領。我一面掛衣服一面在想，向她推出怎樣的設計才好呢？ 我邊想邊掏出筆來開始在紙上畫。不一會兒，我就畫成了：前面全遮，一直上頸，遮著胸部的是一朵白色大花，旁邊才是鏤空的。，後背全露，從肩往下深V型開放，直到股溝上一寸。我自認的高招是領子，前面的高領，後面基本看不見，後項和肩，背露成一片。這是怎麼設計的？嘿嘿，這裡我就留一手了，由你們去猜吧。她看了我畫的草圖相當滿意，對前面的花形提了些建議，我是立刻就按她的意思作了修改。對後面的深裂，她開起了玩笑，看來她喜歡。我感到遺憾的是她幾乎完全沒注意到我設計的充滿創意的領子。在著整個過程中，小雨一直在我身後默默地的看我畫，聽著我們的交流，直到她說：「我要定這款」小雨才從我身後轉出來，我只用漢語小聲說：「這領子得加兩百」。然後和客人打了個招呼就進了後面的工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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