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沒有人懂得蓮花繡鞋的意義。
是在外婆患重病的第三年。夏天。母親讓我準備碎布和漿糊,說是要做鞋。當時我很奇怪。通常做鞋都是給外公外婆穿,我知道他們還有好多雙新的,單鞋棉鞋都有。並且我們很少在夏天做鞋,因為太熱了,稍微一動就是一身汗。何況我還在學年中,不是放暑假。但我什麼都沒問。看到母親的臉色凝重,知道這雙鞋可能很重要。
母親讓我畫很小很小的蓮花圖,說是要綉在鞋面上。我畫好了,母親看過很滿意,我便小心翼翼地拓上去。我以為母親要自己動手,但母親說安安,你來綉。我愣了。因為母親一向反對我做女紅,尤其是學年中,想都不要想。
比起我從前做過的刺繡,繡鞋是簡單得多了。綉好以後,母親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地檢查。這在平時是絕無可能的。母親是教師,批改作業都不用老花鏡。忘了那副老花鏡是怎麼來的。總之,那是第一次用。
我幫母親納鞋底。母親說我空有一點腕力,所以我負責穿孔,母親負責行針。麻線是我與母親一起搓的,這在平時也是絕無僅有的事。母親常說我小姑娘家家的皮薄肉嫩,很容易被麻線拉傷,事實也的確如此。但那一次極為例外,所有的事都會叫我參與,甚至儘可能讓我獨自完成。我愈發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但卻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蓮花繡鞋完全完工。我說這是外婆習慣的款式,尺碼也一樣。母親說就是做給外婆穿的。在我的記憶里,外婆從沒穿過繡鞋。母親的語氣異常凝重。她說這一雙不同,這是壽鞋。
那一刻,我的想法很複雜,很難用語言表達。一直感覺外婆那麼親近。即使身患重病,她的記憶力卻一直很好。每一次我幫外婆整理衣櫃,一邊整理,一邊告訴她什麼東西放在哪裡。需要穿的時候,外婆會準確地告訴我位置,我過去就能找到。
可是,那雙蓮花繡鞋……
我哭得一塌糊塗。母親說你哭什麼?我讓你做了壽鞋給外婆沖一衝,說不定還能多熬些日子。都說小姑娘家家的心思乾淨,做出來的女紅也是。就像這蓮花。我無法理解母親的意思,但卻執迷地愛上了蓮花。
過了沒幾天,外婆靜靜地去了。臨行時只叫外孫女到身邊,一個個拉著手仔仔細細地看。我恐懼得沒敢哭。不是恐懼一個將去的人,而是恐懼一個親人的即將離去。外婆拉著我,很吃力地說了兩個字,蓮花。不知別人是否聽到,我沒敢問。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懂外婆說的蓮花。至於蓮花繡鞋。母親說,那是外婆穿過最漂亮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