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鬧鐘還在睡。恨恨地把它拍醒,才發現是一個誤會。我能想象,在昨晚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嗚哇」亂叫著加班的樣子,還有同樣熱鬧的世界盃。只是,我終於沒有醒來,而是在搖頭擺尾的風扇呵護下沉睡。「等閑變卻古人心,卻道古人心易變」,不外如是,幸好,也只是一個誤會。世界盃漸漸到了尾聲,有一種感覺,已經不再需要下一場的證明。簡而言之,當愛已成往事,逢年過節禮節性的問候,也不過是一種可有可無的點綴。從球迷,到偽球迷,或許有一天,會連偽都懶得去偽。從心上到茶餘,從喜好到娛樂,然後娛樂至死。有時候很羨慕小孩子,竟然還有值得沉迷的東西。
清晨的街頭並不算熱,些許清風更是意外的驚喜。等班車的時候,百無聊賴地看著街頭來來往往的人群。穿著透明汗衫的大叔,黑色的大褲衩,棕色的拖鞋,挺胸凸肚的昂揚風姿配上雲淡風輕的懶散神情,動靜結合地詮釋著太極之道。下身打扮短小精幹的女子,一條黑色的緊身褲,多餘的布料都轉到了上邊兒,寬鬆的襯衫上竟然還搭配了一條額外的披巾。這個,大約是演繹了盤古開天闢地時,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上身的飄逸搭配下身的沉凝,可謂頗有古風。西褲搭配白襯衣的,不是上班族,而是一位臉上已有了歲月斑點的老先生,身邊同行的,大約是他的夫人,一樣是一襲灰色西裝外套,搭配一條同樣灰色的褲子。阿姨手上還挎了一個包,買菜的那種,上面有很淡雅的條紋。也有身材曼妙,曲線動人的,裸露在外的前胸後背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紅,自然,這是蚊子的功勞。還有邊等車邊搔首弄姿的美女,芊芊玉指穿行於秀髮之間,如銀的星屑灑落,哦,她可能只是頭皮癢了……
車行在擁擠的道路,已經懶得去算,有多少生命和青春,就如此耗費在了陪陌生或者熟悉的同事壓馬路上。眯起眼睛,漸漸地進入一種半睡半醒地混沌,就想起了老蘇那句「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從很小,就陪爺爺一起喝茶,喝的,是家鄉產的茉莉花茶。至今,每次想起爺爺,就想到那套滿是紅褐色的茶垢的白瓷茶具,黃褐色的茶汁,還有那濃濃的茉莉花香。暑假的時候,我喜歡陪他坐在門廳里喝茶,邊享受穿堂風的涼爽,邊聽他講李元霸和羅成;頭頂的橫樑上,燕子進進出出的忙活著。後來,那本關於《隋唐演義》的書我一直沒看,想來沒有爺爺講地那麼生動和權威。對於我這個忠實擁躉,爺爺也是格外關照,每次有了好茶,都會等我回家了一起品嘗。
出來混之後,茉莉花茶漸漸就少喝了,因為各大名茶中都找不到它的位置,於是,也就感覺其不上檔次。慢慢的,再喝茉莉花茶的時候,感覺那種濃濃的茉莉花香,就像塗了厚粉的村姑一樣俗不可耐和土氣。為了擺脫身上的土氣,學著喝各種綠茶和紅茶,學著考英語等級,學著打扮裝飾。再回家,陪爺爺喝茶的時候,也就成了一種敷衍。有趣的是,就是這種糟蹋了爺爺好茶的敷衍,在有接近一年的時間裡,竟然被我認定為「孝順」的表現。現在想來是如此的滑稽可笑,而在當時,改變和逢迎,卻又是那麼的急不可耐,那麼的狂熱。幸運的是,學校里還有一個圖書館,而我有幸讀了一點兒書,懂得了一點兒做人的道理。
夏天,我很容易想起和母親在地頭的大樹下,一起分吃西瓜的幸福。從小我就很喜歡接觸最樸素的生活,那種日常勞作中蘊含的幸福,是我一直妄圖附庸的本真。是的,也僅僅是附庸,是喜歡玩票兒,而不是真心地願意投身其中,本質上,跟附庸風雅沒有什麼不同。看著秧苗破土而出,看著它們開花結果,對這種近乎神跡的表演發自內心的崇拜,大約,也就類似於那些陶醉於古典音樂演唱會的粉絲。
那天的暴雨,把人行道都給淹沒,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冒雨到學前班裡抱我回家。那時候我小小的,像一隻貓那樣蜷縮在父親懷裡,從裹在身上的被單縫隙里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覺得暴雨很偉大,父親也很偉大。後來,考高中的時候,因為學校把我通知書給弄丟了,父親騎摩托車帶我跑到城裡從初中到高中的查詢。那個夏天,也是暴雨,我穿著雨衣,坐在車後座上抱著父親,讓內心所有的忐忑漸漸安穩。風雨中,父親邊騎車邊笑著說:「以後長大了,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去解決了。沒有我,你怎麼辦呢?」平時因為成績好而目空一切的我,緊緊抱著父親,像一隻小貓,什麼也不說。那一年,我十五,十年後,我最後一次擁抱了父親,那,也是一個下雨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