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觸目驚心的郵件
1999年3月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封觸目驚心的郵件。這封信起初是從新澤西州的一所中文學校發出的,經過多人輾轉然後由我的休斯敦大學老同學劉慶平轉到我的手中。
親愛的朋友們:
我們以萬分悲痛的心情告訴大家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情。我們的朋友王麗女士昨天下午在參加公司的
派對時,吃了一塊蛋糕以後發生了嘔吐,而後渾身出現了皰疹。因為情況緊急公司立即叫了救護車
把她送進醫院。
……
我一看王麗兩個字,驚呆了。我們是休斯敦大學的校友。根據這封信上說的,王麗懷了一對雙胞胎,但是在當天晚上就流產了。接著的敘述雖然比較專業化,我看得不太懂,但好像是說由於皰疹的原因導致體內的壓力過強,醫生在四肢上動了刀,期望通過這些切口來減壓。沒有想到的是,經過一夜的折騰,王麗體內的壓力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卻又來了一個節外生枝。當醫生準備給她縫合傷口的時候,他們發現病人的四肢已經全部壞死,功能無法恢復。
必須立即施行截肢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太殘酷了!我不敢相信在醫療技術和設備這麼發達的美國,一位正常上班的孕婦在一天之內病情就會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難道除了斷肢就沒有別的選擇嗎?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中國,會不會是完全不同的結果呢?
王麗的病情牽動著北美華人的心
郵件是慶平轉過來的,我一定要向他問個明白!
我好不容易接通了給慶平的電話,他說我們在加州工作的老同學們都來過電話了,但是給新澤西那邊去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件事情告訴我們認識的所有休斯敦朋友,為王麗籌集資金。我說休斯敦華人有一個電子郵件通訊網,我馬上就將王麗的事情轉發大家,再發一個籌款郵件。
那兩天,我沒有心思干任何別的事,躺在床上也久久不能入睡。圍繞王麗的電子郵件一個接著一個,從郵件的內容中我可以想象到新澤西那邊中文學校的朋友們在全力以赴。他們不斷向我們通報王麗的最新狀態,同時又將那兒的志願服務者們排了班,輪流守在王麗的身邊。
一則「截肢成功」的消息說王麗已經下了手術台,被送進特護病房。但是,「截肢成功」這四個字誰聽了都會毛骨悚然。這是一個要面對一輩子痛苦的打擊。王麗的丈夫,他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了呢?醫院裡的所有手續包括這個截肢手術都是他簽的字。他是怎麼簽的那個字?還有王麗,王麗還沒有醒來。如果她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成了像漢宮戚夫人那樣的人,她會不會不想活了?
大概是因為手術已經結束,電子郵件的議論中心也有了轉移。跟我一樣,有人對手術的必要性產生質疑。許多人開始向周圍的中國醫生諮詢,並將各種各樣的見解在網上轉發。有一則消息認為王麗身上的皰疹只是因為對那種蛋糕過敏而已,說是如果在中國,幾粒抗過敏的葯就解決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王麗的一雙手腳就截得太冤枉了。有幾位對截肢有豐富經驗的中國醫生對王麗的病情作了會診,他們認為即使截肢,如果是在中國,醫生也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將兩臂的肘關節給截掉。現在的這種處理完全切斷了王麗將來裝假肢的可能性。這些消息馬上帶來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人們開始指責美國醫生沒有真本事,他們只能靠先進的儀器來診斷病情和制訂醫療方案。
有人在網上呼籲,希望在美國的中國律師們站出來為王麗主持公道。
又過了兩天,新澤西的中文學校向大家宣布,他們為王麗成立了一個基金會,開了一個單獨賬戶,希望各地將捐款直接寄到基金會的專用信箱去。我在收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手裡已經收到了十幾張支票,有我認識的朋友,也有來自非親非故的。有兩張小劉夫婦寄來的五百五十美元讓我非常感動。我認識他們,但是我不認為他們認識王麗。
成立王麗基金會的郵件在網上轉發以後,竟然出現了一個不愉快的小插曲。有一個人在回給大家的郵件中提出「為什麼要?」這人說王麗的官司一定會打贏的,她會成為百萬富翁。
這封郵件馬上就被排山倒海的抨擊郵件罵得狗血噴頭。雖然這些人的語言用得比較激烈,我卻感到很解氣。有一封信寫得特棒。他說如果王麗賬戶上的數字真的變成天文,那麼他相信王麗女士一定會不負大家的關心,將多餘的錢用到應該用的地方去。
起初,我也以為王麗的官司可能勝訴。為此,我還特地給在醫療中心工作的老何掛電話,期望得到一點兒有利於王麗的先例。可是經他一解釋,我就徹底泄氣了。他說美國的醫生可不會像中國醫生那樣憑自己的經驗作任何決定。他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對病人的檢驗數據作依據,而且重大決定在實施以前都一定經過家屬的同意。我對老何說,他們跟家屬說,如果不截肢王麗就會有生命危險,這不是逼著人家簽字嗎?老何說事實上是這麼回事兒,可是不管家屬內心情願不情願,但是簽字書上的文字寫得非常嚴密,內容都是向著醫院一方的。他還跟我說他們德州醫療中心治療的絕大多數都是癌症、心血管之類的病人。這些病人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所以他們醫療中心用重金養了一個非常強悍的律師團,跟這樣的律師團打官司勝訴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王麗的悲慘遭遇牽動著旅居在美國這塊土地上百萬華人的心。那些日子,我參加的每一個大陸華人的會議都會有人把王麗的事情引出來。我見到這些,常常默默地代王麗謝謝他們,我希望王麗能夠感受到溫暖。
「你們知道嗎?王麗醒來了。」
「真的?」
「是的。她是前天醒來的。」
「聽說她看到自己的樣子,不停地哭。」
「醫生沒有辦法只好給她用鎮靜劑,說是怕她精神崩潰。」
大家開始擔心王麗的神經會變得不正常。
「女士們,安靜!安靜!」一位女同胞打斷了所有人的話,她說她有重要見解要陳述。「我寫了個東西,簽了字交給了老公。我說如果萬一王麗的病在我身上重演,絕不要聽醫生的話去簽那個同意截肢的手術書。這麼半死不活地躺著,下半輩子怎麼過呀?對丈夫老人、對朋友都是個負擔。人那,要不就完完整整地活下來,要不就死了拉倒。」
她的話我能理解,我跟我的先生也是這麼交待的。可是,我卻不希望王麗這麼想。自從王麗出事以後我就絞盡腦汁地為她尋求一個活法。張海迪、還有許許多多傷殘人,他們都自強不息,活得很堅強也很有意義。我希望王麗將來走他們的路。
期待
七年後的一天,我得知王麗搬回了休斯敦。
我們幾位老同學前去看望王麗。她躺在病人專用床上,見到我們非常激動。想說話,但是說不出來,卻從口裡溢出了不少吐液的沫。她的母親用手帕幫她輕輕擦去,告訴我們王麗雖然不能說話,但是思維卻很清晰,還說她可以用眼睛來表達思想。於是,我們開始用「是非」題跟她交流。
我們輪著站到她的面前,她輕輕地眨眼示意認識我們。我們祝福她一定有重新開口說話的那一天,她使勁地將眼睛眨了幾下,以示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的決心。
談到當年出事的那段日子,王麗的父母非常非常地感動。他們說當年在中國接到王麗出事的電話,腦袋一下子全空了,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怎麼熬。來到美國,發現竟然有那麼多的人在關心王麗的病情。所有的事情包括給他們燒飯都是中文學校的志願者們在處理。他們收到來自全美各地的電話和從中文學校轉來的慰問信件不計其數,大多都是素昧平生的中國人。老人還特別提到王麗基金。他們說這個基金被管理得有章有法,非常妥當。
在中國的時候,常常聽到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事迹。可是老人說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景竟然能出現在美國。有這四面八方送來的溫暖,王麗的心被焐熱了。
(四川5.12地震發生以後,休斯敦的華人組織了為災民捐款和義演等活動。王麗的父母不僅自己慷慨解囊,還在徵得女兒同意以後從王麗基金中給災民開出了一張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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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村友們對《你好,休斯敦》的
關愛。很願意與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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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苗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