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休斯敦 - 一個中國家庭在美國 （節選十一 米洛和他的母親）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親生父母離異的緣故，不久前 他們家搬到我們住的公寓來了。現在他跟母親和繼父過。米洛有一個弟弟，他們弟兄倆放學以後常到我們家來，跟俊俊一道玩電子遊戲機。

    大概是因為我們有時候會談論一些種族方面的問題，俊 俊怕我們不贊成他和米洛交朋友，所以特別介紹說米洛的母親對孩子要求非常嚴格，米洛的學習很好，人也很有修養。

    磊磊是我弟弟的孩子。來美前一個人跟南京外婆過。外 婆的來信中常常透露孩子想爸爸媽媽的消息，說磊磊看到天上的飛機，就會問會不會有爸爸媽媽在上面？是不是他們來接磊磊了？

    感謝中國民航，他們增加了一個服務，所以磊磊是由民 航小姐照看著「運」來的。那會兒他才六歲。

磊磊終於盼來了電子遊戲機

    為了防止俊俊剛來時的那段苦日子在磊磊的身上重演， 弟弟決定攢錢給他買一台最時新的電子遊戲機。

    這一天，弟弟一家興高采烈地帶著現金去商店。可是車 子太破舊了，開出去沒多遠就死在了路上。拉到修車廠一查，發電機壞了。沒辦法，弟弟只好將購買遊戲機的錢送給了車廠的老闆。

    耶穌復活節那天，學校放假，弟弟正好有空。於是，全 家又高高興興地出發了。這一次，車子沒有找麻煩，可是沒有想到美國人對復活節太重視了，重視到幾乎趕得上聖誕節。人人都要過這個節，商店們只好「關門大 吉」。弟弟和弟妹心疼磊磊，不想再讓他失望，只好把他們知道的所有商店都跑了個遍。可是，沒有敲開一家的門。

    所以，磊磊的遊戲機是「三顧茅廬」才請回家的。弟弟 安裝遊戲機的時候，磊磊在旁邊摸零件，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自己擁有了遊戲機的真實性。我問磊磊高興不高興，磊磊點點頭。

    可是，沒有想到磊磊的遊戲機玩了沒多久竟然在家裡弄 丟了……

並非種族歧視

    那是遊戲機到家兩個星期後的一個晚上，我從學校回到 家，發覺家中的氣氛不對，才知道是磊磊的遊戲機不見了。

    怎麼會呢？才這麼幾天，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應該知道 呀。再說，家裡的其它東西一件都不少。俊俊的老式遊戲機也好端端的沒有丟。

    「沒有誰在開玩笑吧？」我明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存在， 還是但願它是真的。磊磊的這台遊戲機來得不易，我不希望他幼小的心靈再受到任何傷害。

    「俊，米洛知道不知道磊有一台新遊戲機的事？」我突 然想到米洛。米洛和他的弟弟是僅有的兩位常到我們家來玩的孩子。

    「媽，你不要亂懷疑米洛，他不會的。」

    「我知道他不會的，但是如果他知道磊有一台新的電子 遊戲機，會不會因為我們不在家，借去玩了準備再偷偷地還回來呢？」

    俊只好承認說，是他很小聲地告訴米洛的。他說他只告 訴米洛一個人，還特地叮囑米洛連他的弟弟都不要告訴。

    「米洛今天沒有到我們家來玩嗎？」

    「他生病了，都沒有去上學呢！」聽得出俊俊力圖為米 洛辯護。我沒有再追問，因為我又怕傷害俊俊。

    可是，放棄了這個線索，我們到哪裡去大海撈針呀？

    俊俊可能覺得我們有種族歧視，才會馬上懷疑米洛。其 實，我不是的。我在中國時接受到的教育都是美國黑人如何如何苦。再說，我學英文時讀過美國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的著名演講「我有一個夢，」 很欣賞他堅持以和平的方式為黑人爭取合法權益的方式。他贏得了諾貝爾和平獎，美國為紀念他特地設了一個馬丁•路德•金日。南方城市的許多公司部門還將這一 天定為法定的假日。

    不過，我承認有一件事在我的腦中也揮之不去，與這些 理念共存至今。那是我出國前參加美國老師開的英文班。帶隊的是一位黑人。她有很強的組織能力，我對她非常尊敬。可是有一次，這位老師跟我們說，她很贊成孔 夫子的勞心者制人，勞力者制於人。她認為只有這樣一個國家才能進步，才能發展。然後她說，在美國，總的來說黑人的平均受教育的程度不如白人，她就不明白為 什麼中國要支持黑人的所謂正義鬥爭。

米洛不接我的電話

    第二天晚上，公寓里的鄰居琴帶著她的女兒到我們家來 談她孩子讀書的事，徵求我們的意見。這小姑娘才四歲就會用兒童字典寫文章了，而且跟他父親一樣酷愛數學。她把讀書當成一種享受。所以，琴兩口子準備讓孩子 提前上小學，上一種特別的班。

    說起磊的電子遊戲機不見了的事，沒想到琴提供了我們 重要信息：「昨天下午散步路過你們家門口，看見一個黑孩子站在你們家窗口。哦，對了，那個孩子好像以前到你們家玩過的。他哥哥是俊的同學吧。我當時還留意 了一下，發現你們家有一個窗戶是開著的。所以，我還透過窗戶往裡面瞧了一眼呢。我覺得裡面有聲音，可是那黑孩子擋著我，硬說裡面沒有人。」

    這麼一說，懷疑米洛的事又提上來了。「俊，米洛今天 來玩了嗎？」我問。

    「沒有，」俊說。

    我知道俊很難過，平時我們一旦說到黑人不好的地方， 俊都會批評我們種族歧視。但是今天被琴這麼一說，他又沒有辦法為米洛辯護。所以，我非常緩和地徵求俊的意見，「俊，我想打一個電話給米洛，問一問他。」看 到俊的眼淚都要憋不住了，我又趕緊解釋道：「俊，我只問他昨天有沒有到我們家裡來，不會說任何傷害他的話。」我想，如果他不承認，那就有問題了。

    「喂！」電話接通了，是米洛的聲音。

    「你好，米洛。我是楊俊的媽媽……」

    誰知道，我的話剛開頭，米洛就啪地一聲掛掉了電話。

「米洛拿回來一台遊戲機，但是……」

    我決定繼續撥。可是撥了幾次，米洛就是不接電話。

    這一次，我決定他不接我就不掛，乾脆讓他家的電話鈴 一直響下去。

    米洛終於提起了話筒。可是米洛還沒開口，我就聽到一 位中年女子的聲音。我猜那是他的母親。她顯然非常生氣。「誰的電話？誰的電話？讓我來。」聽那口氣，是準備從米洛手中搶過電話要罵街的樣子。接著，我就聽 見米洛匆匆對著話筒說：「我不知道遊戲機的事！請你不要再打電話來。」說完就想掛。

    但是，電話沒掛成。他的媽媽搶了過去。「是誰在打電 話？」她的聲音很不禮貌。

    「對不起，打攪你了。」我非常小心地說，「我是米洛 的好朋友楊俊的媽媽。我們跟你們住同一個公寓，米洛常常到我們家來玩。因為昨天家裡一台遊戲機不見了，我想問問米洛知道不知道這件事，看看有沒有可能幫我 們找找線索。」

    「哦！」她一聽是遊戲機的事，聲音沒有那麼凶了。 「米洛是拿回來一台遊戲機，可是那是他的朋友借給他的。」聽得出因為她對孩子的話百分之百的相信，一點兒沒有考慮就說出來了。

    「能不能請問一下米洛，他的遊戲機是跟誰借的呢？」 我心裡基本上明白了，但還是非常地小心。

    米洛的媽媽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她頓了好一會兒才 說：「這樣吧，我呆會兒給你們回電話。」她的語氣緩和了很多。

我們都被震撼了

    半個小時以後，米洛的媽媽來電話。她說她馬上到我們 家裡來。

    門一開，是米洛兄弟倆和他媽。米洛的手上捧著一台游 戲機。他媽還是一臉的怒氣，只見她沖著兒子說，「說吧，你應該怎麼辦？」

    我們給他們讓座，可是他媽說「不要」，所以大家都陪 著站了起來。

    「我是來道歉的，我拿了磊的電子遊戲機還不承認，這 是很不對的。」米洛把遊戲機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說。「我如果不痛下決心來道歉，將來是很危險的。」

    「還有呢？」他媽媽盯著米洛，非常嚴厲。我特別想緩 和一下氣氛，卻找不出合適的話。

    「我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道歉，能原諒我的過錯。我保 證從此以後不拿別人的東西。」說完，米洛戰戰兢兢地問：「你們能原諒我嗎？」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媽要求他爭取得到我們的原諒。

    這樣的場面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大家一點兒思想準備 都沒有。我被他媽媽的行為感動了，不！應該說是震撼了。事情如果發生在我兒子的身上，我只怕都沒有這樣的膽量。中國人的護短我大概還不至於，但是家醜不可 外揚卻不敢說可以正確對待。我趕緊走近米洛，激動地說：「你能承認錯誤，我們為你高興。」然後又急忙鼓勵他：「俊一直都說你是一個好孩子，這一次我相信你 一定也接受了教訓。我希望你，還有我們大家都努力不要做將來後悔的事情，好嗎？」

    「你原諒我了？」米洛問。

    「我們都原諒你了。」「我們都原諒你了。」弟弟和 我，還有家裡的其他人都趕忙對他說。我然後轉過身叮囑俊俊「這件事到此為止，不得到學校里告訴任何人。」

    「你們在外面等我一下吧。」米洛的母親對他兩個兒子 說。顯然，她希望單獨地跟我們說幾句話。

    她把門關上，轉過臉來：「出這樣的事我感到非常的抱 歉，是我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都是我的錯。」她那出自內心的懺悔與剛才在孩子面前的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恍若兩人。我們趕緊打招呼要她不要把這事兒看得太 重。小孩子一念之差，有她這麼好的母親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送走米洛的母親，大家感慨不已，都覺得做母親的能做 到這種地步十分了不起。

    米洛第二天沒有去學校。

    米洛第三天也沒有去學校。

    我們和俊俊都很不放心。俊俊決定去他家看看。

    俊俊沒有找到米洛。屋子是空的，他們搬走了。

    我祝願米洛搬到一個新地 方，開始他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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