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你好,休斯敦 - 一個中國家庭在美國 (節選二 難忘的第一個學期 (一))

作者:春苗  於 2010-3-24 19:0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62評論

關鍵詞:

一份見面禮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幾段刻骨銘心的經歷。不一定是一個簡單的悲或是喜,有時候可能是因為心靈的孤獨,有時候可能是因為領悟,也有的可能是因為那種帶有不可預測性的平生第一次。我相信許多從中國來的留學生一定和我一樣,對於到美國來讀書的那第一個學期的許多經歷一定是刻骨銘心的。

    我遇到的第一件終生難忘的事是我在報到的第一站就從天上掉下來一份工作,還是在國際學生辦公室工作。這份工作給我帶來的喜和憂以及對我後來人生的影響,遠遠不是一篇文章可以說明白的。

    那天我去學校的路上不算很順利。休斯敦大學靠近市中心,離我的住處十六哩路,可是我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原因是在高速立交橋上開錯了岔道,轉到繞市區的環形高速公路上去了。我在上面轉呀轉呀,轉的時間太長了,才覺得不對勁兒。

    幸虧事先留了一個極大的提前量,轉了一大圈竟然沒有誤了時間。

    按照入學通知書上的安排,我的第一站是向國際學生辦公室報到,參加他們為留學生組織的入學教育。報到處設在學生活動中心大樓的太平洋室。我找到那棟樓的時候,迎面來了幾位中國學生。他們對校園好像比我熟,而且見到我主動上前打招呼,問也不問就說起了中文:「是中國人嗎?」「是。」「大陸來的還是台灣來的?」「大陸來的。」

    一位胖胖的女生馬上指著旁邊的小夥子說:「他也是大陸來的,廣東人。」說完又主動告訴我她是台灣來的,還說她的名字很拗口,讓我叫她「胖子。」

    他們都是自費生。那位廣東小夥子姓賈,看上去又黑又瘦,談起來才知道他幾天前剛找到一家麵包店的工作,每天夜裡兩點上班,到早晨八點,三塊五毛錢一小時。

    胖子和小賈也是讀計算機的。胖子攻讀碩士,而小賈在國內讀了兩年大學,到這兒轉讀計算機,說是如果還讀他原先的專業將來不好找工作。他們一聽我是來讀博士的,好像找到了一座大靠山,高興極了,都說以後學習上有困難找我幫忙。我們一下子成了好朋友,大家互留電話。

    整個學校就數太平洋室迎新生的味道最濃,牆上貼著歡迎國際學生的大幅標語。一排長桌分成五站,分辦外國新生需要通過的各種手續。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們身上都佩戴著帶有歡迎圖案的名卡。屋子一角的桌子上還放著咖啡、冰茶和甜點。

    輪到小賈了,可是他一定要我先去。

    「我叫黛比,歡迎你到我們學校來。」負責第一站的是一位女士,也是這次入學指導的負責人。她很熱情地向我伸出手。可能是因為跟留學生交道打多了,話說得很慢很清楚。

    「家凰,」我趕緊自我介紹,把手伸過去,然後將錄取通知書遞給她。

    「你是來讀計算機的!讀碩士?」她瞄了一下我的材料。

    「不,我在中國已經取得了碩士學位。現在爭取拿博士。」

    她一聽,眼睛一亮,「太好了。你知道嗎?我們辦公室正需要一位搞計算機的,你願意來這兒工作嗎?」

    「是……?」我因為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冷不丁被她一問既有點兒興奮又有點兒緊張,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她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從公事包里抽出一份材料:「這是我們的方案書,你先看看,明天再跟你細談好嗎?」

    這是一份辦公自動化的提案。計劃很誘人,只是我從來沒有獨當一面搞過這樣的系統,一點兒經驗也沒有。如果搞砸了怎麼辦?此外,如果接受了這個任務,我每周就得上二十個小時的班。

    晚上,我思來想去還是給奧斯汀公司里的朋友泰德打個電話吧。沒想到他聽完了就向我祝賀,說是「天賜良機,切莫錯過!」我說我都不知道從何下手呢,他說:「按照說明書上寫的步驟做就是了。」泰德還擔心因為我的猶豫讓對方改變主意,給我打了好一通氣,非說我肯定行。

    於是,我就決定聽泰德的,將這份工作接下來。

    順便說一下,因為美國公立大學的經費主要是由各州納稅人提供的,所以公立學校的學費有州內州外之分,兩者數額相差很大。外國留學生除非符合州政府規定的資格,否則都按照外州學生的收費標準付費。國際學生辦公室在向學校報批這個名額時是按照計算機系研究助理的方式進行的,所以有這份工作,我不但有了固定收入,還可以繳州內學費,不啻於天上掉餡餅。

 國際學生辦公室

    第二天,我在黛比面前不再顯得猶豫。為了儘快進入狀況,我沒有參加他們安排的入學指導。

    「季,我想讓你見見我們辦公室的主任波克博士。」黛比把我帶到主任辦公室。

    波克博士是一位五十來歲和藹可親的老人。「很高興見到你,」他從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站起,主動迎上來跟我握手,「黛比已經告訴我了,她為我們找到了一位計算機專家。」他轉過臉看看黛比,接著對我說,「你看有趣不?你從中國到這兒來學習計算機,我們又反過來請你幫我們搞辦公室計算機化。」說完拍著我的肩膀,領我去見其他同事。

    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國際學生辦公室!副主任是帶有西班牙血統的黑皮膚,會講西班牙話;有一位香港人,會說普通話,她跟黛比一樣是學生顧問;波克博士的秘書是白人,去過日本等好多國家;還有幾位學生助理:除了兩位本地人,還有台灣來的、越南來的,……他們都是在校大學生,在這兒做零時工。波克博士還告訴我說馬上還要來一位學生顧問。他目前正在中國北京大學教英文,還說他娶了一位北大畢業的中國太太。

    最後來到波克太太的辦公室。

    她就跟其他人不一樣了,妝化得比較講究,耳墜和項鏈都配得很得體,顯得有點高貴。看得出來,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您很像德國人。」我脫口而出。

    「我是有德國血統。」沒想到我還真猜對了。接著她告訴我她母系祖輩是德國移民。「傑克(波克博士的名字)昨晚告訴我了。歡迎你來幫助我們。」

    我正納悶,波克太太也在這兒工作?「季,波克太太是我們辦公室義工的領頭人。她們搞了一個『留學生的美國之家』項目。就是幫每一位留學生找一個熱心的美國家庭。這樣,留學生們每逢節假日可以到美國之家度過;有什麼困難,可以得到美國之家的幫助,還可以學英文。」黛比說著就問我要不要也申請一個。

    波克太太旁邊站著一對老人。我後來知道他們也是「美國之家」的義工。有一次,一位中國學生被搶,倆口子還捐了錢。他們說:「你來我們辦公室太好了。昨天還丟了一個計算機文件,現在有你在,我們就不怕了。」

    每個人都對我那麼熱情,對我抱著希望,這讓我感到溫暖,也感到壓力。

    我這一輩子,特別是讀大學以來,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別人對我的評價高於我的客觀水平,所以我常常只好加倍努力,以不讓自己太難堪,不讓相信我的人太失望。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

    黛比還在忙入學教育的事,一天中午她把新生們都帶到辦公室來了,說是讓他們摸摸門,她告訴我那天下午移民局還要來人做報告,交代留學生需要注意的事項,讓我也參加。

    波克太太她們上午就把冷飲準備好了。

    辦公室里的同事們經黛比介紹以後,都有意識地散開了,夾在學生們的中間,和大伙兒聊天。

    有很多印度學生,中國人也不少,只有幾位是歐洲來的。我看他們每個人都顯得很開心,不像那天在新生報到處見到的一副副想家的面孔。

    又看到胖子他們,我們像多年的老朋友,互敘衷腸。她們都為我得到這份工作而高興。

    「你們這幾天都幹了些什麼?」我好奇地問。我知道黛比帶他們去社會安全局申請社會安全號,去公共交通局辦身份證和去銀行開賬戶的事,可是那也用不了這麼些天呀。

    「吃呀,玩呀!」原來,黛比安排他們去參觀了太空總署,看了火箭;參觀了市內地下商場,還有海灘;讓他們嘗了美國人常吃的午餐:義大利的皮薩、墨西哥的卷餅、還有漢堡包、三明治、自助餐等,每天不同。我問他們吃不吃得慣,胖子直搖頭。「晚上回家做中國菜。」她在我耳邊輕聲說。

    「怎麼沒見小賈?」我突然覺得少了誰。

    「他沒參加」胖子告訴我。我心裡一酸,小賈一定是想省錢(參加者需要交30美元交通伙食費), 也想趁沒開學多做一點工。

    順便說一句,我後來不時地會想到小賈,我想告訴他學習上有困難盡可找我,可是卻從來也沒有再見到他。有一次胖子告訴我說她見到小賈了,但是他因為忙打工,除了上課,很少到學校來。

    我在這個國際學生辦公室工作了兩年多。他們每次開學的時候給留學生以入學指導,幫助大家尋找「美國之家」,到學期結束前又忙於為準備回國探親的留學生準備申請回美簽證的表格。平時,他們除了為留學生作諮詢以外,還組織許多校外活動。我每個星期都會參加他們組織志願者們辦的英文口語班。還有,休斯敦每年春天在太空體育館舉辦的鬥牛表演,每年聖誕節在休斯敦最大的教堂舉辦的大型演出,辦公室都會跟主辦方聯繫給留學生的免費入場券。我在這本書上寫到的科羅拉多滑雪活動也是這個辦公室組織的。

    我喜歡在這個辦公室工作的每一位。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的幾乎都是同樣的事,可是他們的熱情和認真的程度從不稍有減退,每一次都像做第一次那樣敬業。有一次我跟辦公室的主任波克博士說,他這麼熱心忘我,如果在中國一定是一位優秀的共產黨員。我的這句話把他嚇壞了。

   我的三門課程老師

    美國大學里的課程設置跟中國不太一樣。在中國,一門課可能分成幾個學期循序漸進地完成,我記得當時學習機械製圖的時候就跨了兩年。但是,這裡不管是什麼課幾乎都壓在一個學期中。所以,學校規定研究生修三門課、大學生修四門課就算全職學生。

    我覺得中國的課程設置更加合理,因為人們接受新知識的時候通常都需要有一個消化的過程,而時間本身就能起到幫助消化的作用。

    不管怎麼說,我注了三門課,計算理論、編譯理論和資料庫。

    第一堂課是計算理論。我提前來到教室,看到三位年輕的中國小夥子。他們比我早來一個學期,都是國內的公派留學生。其中有一位註冊時見過面,他叫劉慶平。

    看來劉慶平已經通報了另外兩位我的出現。其中一位滿臉自信的小夥子笑嘻嘻地說:「你就是季大姐吧?我叫趙屹。趙子龍的趙, 屹立東方的屹。」說著,指指旁邊的一位,「他叫張敏。張三李四的張。我們都是一起的。」

    趙屹剛說完,張敏也親切地叫了我一聲季大姐,然後就指著趙屹的鼻子說:「他那趙是趙錢孫李的趙。我的張是張飛的張。」

    真是一群大孩子!也是,從年齡上算起來比我要小半輩呢。

    「還有兩位是中國K院來的,一會兒就會到。不過他們是自費的。」劉慶平說,算是給我交代了系裡所有大陸來的博士生。

    老師來了,很年輕,聽說才來工作一年,是香港人,英語講得很好,喜歡用大寫字母板書。

    一共有十四位學生,其中只有兩位是美國人。除了大陸來的六個和台灣來的一位,有一位歐洲人,其他是韓國和印度來的。

    「這門課理論性很強,主要是為攻讀博士的學生設的。」老師似乎嫌人太多,一開場就下了逐客令。「這樣好了,我們下周二來個測驗,就測這本書的前六章,我以後會從第七章開始講。」 老師翻開教科書,掃視了大家一眼。我一看周圍,全班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買了書。

    好傢夥,一下子就跳過六章。兩天前我在家裡預習時還暗自高興,以為前五章在國內學過, 可以吃幾天老本呢!

    「這次測驗不算成績,只是為了讓你們自己決定要不要退掉這門課。」大概是因為宣布考試以後,教室里顯得太靜了,老師趕忙補充了一句。

    接著他就為大家複習起來,一堂課就把前六章複習了一大半。

    幾乎是同樣的一批人又來到編譯理論課的教室,研究生主任親自教這門課。劉慶平說他是奧地利人。

    跟計算理論一樣,前幾章跳過。所以我估計跳過的內容,這裡的大學生一定已經學過了。

    他什麼課都沒講,就布置了一個作業。包括三條理論證明題和做一個R2語法分析程序,指明要用P語言寫,給兩周時間。

    有人問老師,遲繳的懲罰是什麼?回答是「不準早繳,也不接受遲繳。」

    我對P語言一竅不通,也不明白老師為什麼一定要指定語言。問老師可否用C語言(CP更新)回答也是「不行。」

    下課後急忙問劉慶平他們是否知道R2演算法,都說不會。我見大家的起步都一樣,也就放心了。

    這第三門課資料庫排在第二天的中午,時間很不好,是我一天當中頭腦最不清醒的時候。

    教室里坐得滿滿的,很多印度學生。我認識的人中只有張敏和胖子。胖子知道我會來,特地幫我留了個前排位置。

    我問胖子怎麼沒選另兩門?她搖搖頭笑了笑,說那些課太難,只有博士生才敢修。我心想,難才好!我可以學到高深的知識。到美國,不就沖著它在科技方面比我們國家先進來的嗎?

    老師是印度人,他說的話,我大多聽不懂。

    連蒙帶猜,我知道他打算用兩周時間講資料庫語言,要大家自己複習大學期間學過的資料庫知識,兩周後有一次考試。

    下課後我又急忙問張敏他的感覺怎樣?他說印度人講話快,還說這兒上課假得很,主要靠自己看書。

    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我修的這三門課的老師:香港人、奧地利人、還有印度人。美國人太聰明了,他們盡用我們外國人的資源。那麼美國的能人都到哪兒去了?這個問題直到我的兒子長大選專業的時候我才漸漸明白。

 讀書讀得焦頭爛額

    我去計算機房動手做編譯理論程序的時候,已經是開學的第二個星期了。

    機房裡坐滿了學生,除了不時地聽到印表機工作的聲音,靜悄悄的。人們好像連氣都閉了似的。我稍微用眼睛一掃,班裡的同學們都在悶頭苦幹。可憐一個個眼眶都是黑的,誰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

    多虧在國內打下的基礎,演算法雖然難,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只是P語言不熟。

    「季大姐,怎麼這幾天都沒見你來機房?再遲要來不及了。」趙屹終於抬起頭看見了我,他的手裡拿著一大疊程序。

    「沒時間啊,」我苦笑著問。「哎!這程序,苦幹三天,完得成不?」

    「我看危險!你沒見,大伙兒都泡在這兒一個星期了。」

    我向來都是靠效率高辦事的。這個作業主要是演算法難,至於程序量,我想應該不會超過一千條吧。我的主要問題只是對P語言不熟悉,如果用C語言寫,絕對不會有問題。所以,趙屹雖然這樣說,我還是很自信。我還有一個周末,就是兩個整天。兩天可以干好多事呢。

    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至少,我低估了學習一門新計算機語言所需要的時間。兩個星期的期限到了,我和張敏還在計算機房裡。

    「張敏,你不去上課?」我提著書包準備離開。

    「算了,我還有一點就搞完了。」張敏轉過身來,「難道你不想做完?」

    「我反正完不成了。」我無可奈何地指了指手裡的程序,準備就這樣交上去。

    當了多少年的學生做夢也沒想到我讀書會讀得這麼慘!小時候我只有同情成績差的同學的份,考試拿不到第一名還會懊惱半天,現在這眼淚只能往肚裡流了。

    三天。三天前,我對P語言的編程如果有現在的水平,情況就不會這麼糟糕了。還有,如果我能少上八小時的班,或許也能按期完成的。

    想到奧斯汀的好友泰德。他雖只讀了大學,但是個很有智慧的人。有一次我們討論方案,因為他的一個絕妙的主意讓我脫口而出,「泰德,我可以想象,你讀書的時候一定是全A。」

    「哪裡。」他很平靜地朝我一笑,「那時候我一邊工作,一邊讀書,所以大多課程是C。」他的話搞得我很尷尬,後悔不該問他的。我正想著找個由頭把話題給轉一轉,他又補充一句:「C不錯呀,我們學校平均成績D就可以畢業拿學位了。」

    現在我可以理解,當時他的表情為什麼一點兒沒顯得難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古人擁有了自己的年華,還奢望更多的光陰。可是我,因為沒有「金,」所以只好出賣那本屬於我自己的光陰。在國內讀書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我沒做完的第一個作業剛繳上去,老師的第二個作業又下來了,還是兩周交卷。糟糕的是,這個作業必須用前一個的結果。前面的作業結果不對,是不可能繼續下去的。

    我的另一門課,計算理論,卷子發下來了。一百分的題, 班裡最高分五十七。老師建議低於四十分的學生退掉這門課。我正巧拿了四十分。也就是說,如果學生們都按老師的建議去辦的話,我就將是班裡底子最差的一個。真不敢想!

    我必須找編譯理論課的老師談一談,我相信我的作業會做得越來越好的。我不想拿B!「老師,如果從今以後,我的作業都做得很好,您能否不考慮我第一個作業的成績呢?」

    「不行。」

    「我現在如果退掉您的課,能不能加一門別的呢?」我想,實在不行就換一門課。他是系裡的研究生主任,應該有權批我調課。

    「不行。」他說話,臉上總是帶著笑,可答案卻只有「不行」兩個字。

    我站在他的辦公桌前不吭聲。他一定是發現我眼睛里忍著的淚花快要流出來了,話說得稍微柔和了一點:「現在還沒有到退課的截止日期,你可以等一段時間再決定的。」

    我默默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特別委屈,趕緊奔到洗手間去,銷上門。淚水奪眶而出……

    我乾脆讓它淌一陣。

    擦乾眼淚,從洗手間出來,我又變了一個人。我不希望在別人面前顯露出我那軟弱無奈的一面,我也不希望再增加為我擔心的人。再說,我必須在短時間內調整心態,因為三分鐘以後我還要去面對資料庫的第一個考試。我一定要考出自己的水平!

    從資料庫考場出來,來不及跟胖子和張敏打招呼,我就匆匆往辦公室趕去。通常,老師十二點二十分就下課了,我趕十二點半的班正好。可因為老師題目出得太多,大家都想多賴一會兒,我當然也不例外。可怕的是,臨交卷前我比劃了一下,後面有一半多的題目我連碰都沒有時間碰。

    路上被一位南韓同學攔住。他也是讀博士的。「聽說你找到了一個好工作,能不能幫我問問那兒還要不要人?」

    別人都羨慕我,我卻有苦說不出。「對不起,他們只要一個人。」我知道這樣的回答會使他失望,但也只好實話實說。

    「你是怎麼知道他們要僱人的?」他還抱著希望,一邊跟著我走一邊繼續問,「我已經去過學校好多計算機房,他們都說不缺人。」沒有得到移民局的工作許可,外國學生是不能做與專業無關的工作的。「萬一以後有空缺,告訴我好嗎?」

    「當然。但是你千萬不能只指望我這一頭啊!」我實在不想再跟他說「不,」只好這麼說。「我是不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問自己。

    我必須改變目前這種被動局面!我決定退掉那門連作業都不能完成的編譯理論課。

    我好想念遠在家鄉的爸爸媽媽。拿起筆來伴著眼淚給他們寫了一封信。我告訴他們我在這兒很好,一到學校就得到了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學習很緊張,但是這樣才能學到知識。

 車禍帶來的無奈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

    我躺在床上,給陳菁撥了個電話。她是我來休斯敦之前從國內母校外事處打聽到的名字。我們是校友,她和先生兩口子都是物理系的博士生。

    「陳菁,我想搬家。」 我說。

    「是的,你那兒離學校太遠,開車太浪費時間。」她早就勸我搬到學校附近去住。只是我考慮到奧斯汀的房東不好意思,總想幫他們找到房客再走。

    現在似乎不搬不行了。

    「我馬上幫你打電話給小李,看她那兒還有沒有空位。她們那邊小夏轉學走了,前天還在找人呢。只是你若去,你算新來的,就要住客廳了。」中國學生為了省錢,常常五個人合租一個兩卧室的房間。四人住卧室,一人睡客廳。

    「你住的公寓,單卧室多少錢一個月?」

    「你要是早兩個星期來就好了,那會兒每個公寓都用特價拉人。不過現在也還行,第一個月85美元搬進,以後每月215美元。只讓簽半年的合同,估計以後會漲價。」

    我決定一個人住。這樣,睡覺看書效果都會高得多。

    我沒跟菁說為什麼突然想搬家。她們自己已經太忙,多了我這個朋友無形之中已經給她們加了不少麻煩。還不知什麼時候,我可以為她們做一點兒事呢?

    放下電話,躺在浴池裡,我想讓自己放鬆一下。然而,眼前那一幕又出現了……

    「小姐,你是怎麼搞的?」如果不是那一臉怒氣,那說話的人看派頭很像一位白人紳士,「我這是新車哎!」

    也許是因為天太黑,我的車燈又不夠亮?也許是因為雨太稠,我車玻璃的雨刷又不太緊?也許是因為路太滑,我的剎車又不太靈?也許是因為我太累,我的大腦不能全神貫注……當我發現一輛黑色轎車突然轉到我道上來的時候,我來不及剎車,只聽見「轟」的一聲,我的雪佛萊就撞上了對方的后杠。

    人們在身處窘境的時候,常常會有企圖逃避現實的慾望。我多麼希望那只是一場惡夢!可它不是的,它是真的,是躲不了的。撞了別人的車,我也很難過。我真希望換一個位,讓我的車被撞得稀巴爛。

    我忘記了在購買汽車保險時,保險公司的人再三叮囑的話:「如果出了車禍,不要承擔任何責任,要通知警察,抄下對方的信息,並及時向保險公司報告。」我連聲對他道「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他惡狠狠地說。

    他抄走了我的駕照號碼和保險卡上的全部信息,並在一張紙條上給我留下了他的地址電話。他說他不去叫警察是便宜我的了。他叫我記得一定要向保險公司承認這次事故的責任。

    我只覺得許多自己不願意開口的事,現在不得不開口;許多不是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現在不得不去做。我不能再住這麼遠,我得搬家!我只好硬著頭皮給奧斯汀的房東打電話。

    「你的車,買保險了吧?」房東關切地問。

    「買了。」我說。「您說那人會不會再找到我?」一想「紳士」的那副面孔我就不寒而慄,還一直怕他來電話找我,都有點兒神經質了。

    「應該不會的。」她安慰我。「你的保險公司會去處理的。只是以後,你的保險費會漲上去就是了。」

    大概是七年以後的一天,我給姐姐打電話。姐夫突然說了一句話:「你們在美國也很不容易,啊?」

    那是我第一次聽國內的人說我們在美國不容易。他這麼說,我當時倒真的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呢。我是從來不跟家裡人講這裡有多苦的,我猜許多在美國的中國人也跟我一樣,所以在中國人的心目中,美國還是那句話,「兒童的天堂,青年人的戰場,老年人的墳墓。」

    實在不敢苟同!偌大一個美國,五十個州兩億多人口的國家機器每天在轉,是這十七個字可以總結得了的嗎?所以,我很早就產生了寫一本書的念頭,不為別的,就是想讓我的朋友們知道美國到底是個什麼樣兒。不,應該說讓朋友們知道我所摸到的美國這隻大象是個啥樣兒,最起碼我不希望人們不明就裡地把自己的孩子往美國送。

    「你知道嗎,最近我們這裡在放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聽說是真人真事,是一位在紐約的中國人寫的。」姐夫說,「你們在那兒也挺苦的,」姐夫又說。

    我不知道《北京人在紐約》這部片子給國內的人「美國也挺苦」的感覺是體力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如果只是體力上的,那就太可惜了,身心的苦才叫真的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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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62 個評論)

回復 yulinw 2010-3-24 19:31
寫得好寫的好~~~繼續啊``
回復 春苗 2010-3-24 19:36
yulinw: 寫得好寫的好~~~繼續啊``
你喜歡讀,我很高興。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登了新日誌的?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剛來村子不久,對村子里的系統不熟悉。
回復 yulinw 2010-3-24 19:37
春苗: 你喜歡讀,我很高興。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登了新日誌的?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剛來村子不久,對村子里的系統不熟悉。
就去點日記,就出來啦~~~
回復 春苗 2010-3-24 19:47
yulinw: 就去點日記,就出來啦~~~
知道了。謝謝。
回復 yulinw 2010-3-24 19:49
春苗: 知道了。謝謝。
慢慢就都知道了~~·
回復 春苗 2010-3-24 20:14
yulinw: 慢慢就都知道了~~·
是。不會的就問你們。
回復 oneweek 2010-3-24 20:41
這麼長還這麼好。 不容易。 送花
回復 德州龍 2010-3-24 22:24
請問你這是哪一年的故事啊?你是學的休大計算機系嗎?
回復 春苗 2010-3-24 22:33
德州龍: 請問你這是哪一年的故事啊?你是學的休大計算機系嗎?
20+年前的故事。是的,我是休大計算機系畢業的。
回復 春苗 2010-3-24 22:35
oneweek: 這麼長還這麼好。 不容易。 送花
謝謝肯定,謝謝鮮花。
回復 德州龍 2010-3-24 22:46
春苗: 20+年前的故事。是的,我是休大計算機系畢業的。
呵呵,你是老前輩啊,俺叫你一聲「師姐」了, 俺是 99~02 在那拿的Master
回復 春苗 2010-3-24 23:20
德州龍: 呵呵,你是老前輩啊,俺叫你一聲「師姐」了, 俺是 99~02 在那拿的Master
應該叫「阿姨」吧。也是計算機系?
回復 德州龍 2010-3-24 23:48
春苗: 應該叫「阿姨」吧。也是計算機系?
哈哈,你不會那麼老啦,俺都46了
是,也是計算機系
回復 牡丹石頭 2010-3-25 00:18
別人對你的評價出於對你的信任, 而對自己來說卻是很大的推動力, 很敬佩你. 看來我們在村裡都屬於"阿姨"輩的人了.
回復 春苗 2010-3-25 00:34
德州龍: 哈哈,你不會那麼老啦,俺都46了
是,也是計算機系
我的輩份在家裡挺長的,堂表姊妹們都跟我父輩差不多大。兒子剛來的時候,讓他叫我的朋友「阿姨」,他笑著不開口,覺得不對頭。後來暗地裡問我:「阿姨怎麼會跟姐姐差不多大呢?」
回復 德州龍 2010-3-25 00:37
春苗: 我的輩份在家裡挺長的,堂表姊妹們都跟我父輩差不多大。兒子剛來的時候,讓他叫我的朋友「阿姨」,他笑著不開口,覺得不對頭。後來暗地裡問我:「阿姨怎麼會跟姐
哈哈,還是「師姐」合適
回復 春苗 2010-3-25 00:40
牡丹石頭: 別人對你的評價出於對你的信任, 而對自己來說卻是很大的推動力, 很敬佩你. 看來我們在村裡都屬於"阿姨"輩的人了.
是的。不管我們生活在哪個年代,只要覺得有值得自己回顧的往事就很欣慰。
回復 春苗 2010-3-25 00:44
德州龍: 哈哈,還是「師姐」合適
好吧!就收你這個「小師弟」了。應該辦拜師姐的酒吧?
回復 h1pan 2010-3-25 02:34
Good story!
回復 春苗 2010-3-25 02:49
h1pan: Good story!
Thank you.  However, they were true 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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