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一個極其不苟言笑的人。小時候,鄰居家的孩子或大人只要有他回來的時候,基本上都不到我們家來串門了。我們呢,也特別的盼望他不回來,因為一回來,都不會有好果子吃一樣。
父親和母親的結合,我想,因為是媒人介紹,而且在那個年代,能過得去就行了,就那麼湊合著就在一起了的吧?父親和母親,應該是沒有多少感情基礎而在一起的吧?父親在外邊工作,母親在家勞作。從記事起,父親是每2-3周或1個月才回家一次,然後隨著工作的調動,單位也離家越來越近,回家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然後就開始幫著母親做農活。
說起我的母親,我是真正得敬佩她。父親的家族的男丁們都在外邊工作,做媳婦的無一例外的在和日月打交道。日起而出,日落而歸,風裡來雨里去是家常便飯。我的母親是一生都獻給了大地。因為家裡有4個孩子,還有離家不遠的地方有爺爺婆婆即父親的父母親在住。父親是他們家族的老大,加之我們離得又近些,母親除了管我們之外,有時還得到爺爺婆婆家去走。
記得在所謂農村承包責任田以前,經常是吃不飽飯的感覺。那時,是在集體,即使母親無論如何勞動,得到的公分都比男人低,而公分又是直接和口糧掛鉤的,所以除了爺爺婆婆父親之外,我們家4個小孩和母親自己的份都得靠母親一人的勞動來換得。因為母親是女人,公分比男人們少,所以吃大米飯的機會都很少。而且,村裡有很多男丁的人家,都會無形中來擠壓母親,而母親又是一種不服輸的性格,所以,硬是扛著自己的體力干著和男人們一樣的體力活。也為了這些和不能少傳宗接代的緣故吧,母親在接連生了姐姐我和妹妹以外,硬是給家裡添了個男丁,我的弟弟。對於我的弟弟,從小母親和父親可是疼極了他,尤其是母親,彷彿自己的一生又重新有了很多希望和力氣。
記得終於在1983年左右,我們那兒也終於實行農村承包責任制了。我們家分了好像5畝多田地的樣子,這些,幾乎都是母親一人干,不管天晴下雨,母親都毫無怨言地勞作。依然和在集體一樣,自己趕著黃牛或水牛耕田耙地,種水稻,小麥,玉米,油菜等幾大作物,有幾年為了賺點兒小錢,母親還種了麻,西瓜,煙草。種麻是個苦累活,我也幫著搭過手。掃麻葉,麻葉刮在手上時非常得刺疼皮膚,砍麻,把大捆大捆的又濕又重的麻扛回家,剝掉麻皮,再扛到河裡去泡,然後10天半月泡軟后再把黑黑的麻清洗直到變成白色,再曬乾,最後撕成一絲一絲,然後按長短質地賣出去。這樣的過程,常常會讓我想起小說荊棘鳥里砍甘蔗的情景,在我家裡,這不是小說,卻是活生生的生活。洗麻好像冬天的時候多些,站在冰冷的河裡,常常河水凍骨,把人的手凍得通紅通紅。還記得有一年母親種了西瓜,在收穫的季節,因為種的人太多,只好和村裡的很多人一起把西瓜用拖拉機拉到幾十公里以外的小城市去賣,那些年還沒有城管,只有路上偶爾有攔路虎,要交過路錢,即使這樣,大家還是不得不幹。那年,母親出去賣西瓜,沒想到拖拉機翻了,西瓜爛了一路,西瓜沒賣成,還有人受了傷,母親回來后都快哭了,因為一季的收成就這麼著打了水漂。所以,看到現在進城賣瓜供養小孩讀書的老農,我心裡還是非常同情他們的,雖然,他們是所謂的無證經營。可是,不這樣,他們又能從哪裡找到生活來源呢?我們的國家,又想過怎樣地幫助他們了呢?
家裡種或收割水稻,小麥,玉米,油菜的季節好像我都是在學校讀書,幾乎沒有幫上母親的忙,想起這些,都覺得非常得慚愧。記得考入大學的那一年,77考完后就放假了。父親因為極性闌尾炎吧?進了醫院,然後母親去照料。當時妹妹弟弟在讀小學和初中,姐姐在教幼兒園,地里的玉米已經成熟,得趕快一個一個地掰下來背回家曬才行。那時玉米地估計有1-2畝的樣子吧,我一個人很早起來去地里砍倒了玉米,再一個一個地掰下來,接連幹了好幾天,姐姐,妹妹,弟弟放完學后就來幫著背回家,一直到天黑看不見路為止。那時,我覺得那幾天特別得累。但現在想起來,母親一人幾乎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那樣干下來,是需要多大的體力和勇氣?或許,她已習慣?或麻木?也是那年,父親母親幫我準備了入學用的800多元學費和幾個月的生活費,讓我夭爸把我送到了第一次去的成都。當年的這800塊錢,父親母親不知要怎樣的勞作才能積蓄到這麼大數的錢啊?。。。當年,一頭100多斤重的大肥豬最多好像也只賣100多元一點兒。就這樣,家裡絕大部分的農活都是母親一人靠自己瘦小的身軀做了下來。父親後來因為工作單位里家裡近了些,會在農忙時幫母親耕一下水田,插秧子,播小麥,耕地或栽油菜或在收穫時幫忙。姐姐和妹妹因為讀書的學校離家近些,在家裡幫母親的時候也多些吧?
因為母親和父親的勞作耕耘,終於,我們家也慢慢地經常吃上了大白米飯,生活也漸漸地比以前稀飯里可以映出人影的時候好多了。在這裡,我要感謝我的父親,正因為他的微薄的工資,才讓我們4個孩子都能或多或少讀了些書,受了些教育,而村裡的其他村民,能讀到初中畢業的就已經是幸運的了。而且同時,父親的微薄的工資還要擔負起爺爺奶奶的藥費,油鹽醬醋費,還有我們自己家的,所以,父親也還是真不容易的,我現在常常把這些陳舊的往事說給弟弟聽,因為弟弟生活的時候比我們好多了,他在很多方面還不理解父親的做法和想法。這麼些年來,雖然我偶爾會回老家給爺爺奶奶母親上墳,看到村中幾十年都一成不變的景象,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哀,被時代忘記的村莊。。。
母親的性格是非常開朗的,也非常好客的,母親常常是即便自己吃不飽,也會盡量讓別人吃飽,在那年代,只能說吃不好。要說吃得好,其實也就是看看你家能不能多吃上幾塊大肥肉,菜里能不能多有點兒油花兒。農田裡的活是個體力活,多吃了脂肪,就不會覺著餓。家裡來客人了,或者忙不過來,要請村裡人來幹活了,母親就會做很多好吃的來犒勞客人和村民。然後,母親又用自己的勞力去到別家還活。農活是個季節活,在那幾天要做的事兒一旦過了季節就不行了,所以村民們互相幫著的時候也多,其實,我還是喜歡這種樸實的情景的。然而母親或許就是命運吧,母親不知從哪時起因為過敏不能吃豬肉,牛肉等,只能吃一點兒
雞鴨魚的。而那個年代,雞鴨魚哪能是普通人能吃得上的呢。。。雖然後來生活好多了,母親卻還是捨不得。終於在10多年前的12月24日,母親因故撒手人寰。。。
母親在世時,常說,現在生活天天好了,她真的很高興。而且因為,我那年要到北京辦簽證,順便也帶了父親和母親去看了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很敬仰的北京,還有那個紀念堂,所以母親常說,北京去了,大飛機坐了,和很多村民比較起來,她也很知足了。於母親來說,這也是她大高興中的一個,於我來說,這只是我做了該做的極少的一部分,於今天來說,簡直是微不足道。雖然,母親在世時,常常也和父親吵鬧,還經常笑罵父親說,我總歸會活得比你長,卻哪知。。。
我因為從小學5年級開始就寄宿學校,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多,但是我知道,沒有父親母親的辛勞,就沒有我和家人的今天。所以,無論父親母親之間有什麼,父親有多麼得嚴厲或者不近人情或者不懂世事,我總是懷著感謝的心情來看他們。其實,不僅僅是我家,在世上很多人的家裡,作為父親母親的,特別是過去時代的人,都是為了子女而貢獻了一生,而作為子女的,又有多少能在身邊孝敬他們呢?或者多多關心或者問候他們呢? 雖然,做父母的並不是為了要得到孩子的孝敬才養了孩子。如今,家裡的老人只有70歲的父親了,即使大家認為他有多麼多麼的不是,但是,他是我們的父親,母親不在,能依靠的只有我們了,我們不照顧他,還有誰來照顧他,我們不給他幸福,還有誰給他幸福?人生能有幾個二三十年?。。。我常常對姐妹和弟說。世代在變,人在變,但是樹高了不要忘根。
母親是勞作的一生,辛苦的一生,好強的一生,開朗的一生,不計較的一生,簡單的一生,簡短的一生,也許,幸福充實的一生。。。永遠感謝我的母親。。。
也願父親從心裡的陰雲里走出來,雖然這於我是又一個沉重的話題。。。
2010年12月31日夜裡夢見母親,故寫此文懷念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