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以其高氣節和田園詩為後人敬仰。鍾嶸在《詩品》中稱陶淵明為「古今隱逸之宗」。後世多有跟隨,不僅學其詩,更要效其「歸去來」。這其中表現比較突出的,要算是蘇東坡和辛棄疾了。後人談宋詞時常並提「蘇辛」,多指二人詞風豪邁相似。其實蘇辛二人在仿效陶淵明方面也都下過不少功夫。
《冷齋夜話》云:「東坡在惠州,盡和淵明詩。」蘇東坡在給弟弟蘇轍的信中寫到:「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吾前後和其詩凡一百有九,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然吾於淵明,豈獨好其詩也哉?如其為人,實有感焉。」試看東坡追和陶淵明的《飲酒》。
陶淵明原詩: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蘇東坡和詩:
小舟真一葉,下有暗浪喧。
夜棹醉中發,不知枕幾偏。
天明問前路,已度千重山。
嗟我亦何為,此道常往還。
未來寧早計,既往複何言。
有文分析道,蘇東坡的和詩與其說是次韻奉和,不如說是存心翻唱。車馬對舟船,無喧對有喧,已忘言對復何言,日夕對未來等等。最關鍵的是,陶詩中充滿了悠然之情,蘇詩里卻是嗟嘆之息。難怪劉克莊在《后村詩話》中論道:「二蘇公則不然,方其得意也,為執政侍從;及其失意也,至下獄過嶺。晚更憂患,於是始有和陶之作。二公雖惓惓於淵明,未知淵明果印可否?」朱熹更是批評東坡,「篇篇句句,依韻而和之,雖其高才似不費力,然已失其自然之趣」。
說到底,蘇氏父子三人自眉州踏上進京仕途之路后,就已經無法與陶公為伍了。詩作上可以追和,精神上早已設了距離。
比起蘇東坡,辛棄疾效仿陶淵明的做法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歸隱帶湖時,「東籬多種菊,待學淵明」,農耕、飲酒,認「陶縣令,是吾師」。有人統計過,稼軒詞中提到陶淵明的作品中有92首之多,差不多每七首中就有一首與陶淵明有關。這裡選兩闕:
【新荷葉】
種豆南山,零落一頃為萁。
歲晚淵明,也吟草盛苗稀。
風流剗地,向尊前、採菊題詩。
悠然忽見,此山正繞東籬。
【鷓鴣天】
傾白酒,繞東籬。
只於陶令有心期。
明朝重九渾瀟洒,
莫使尊前欠一枝。
然而,同樣看到菊花,陶淵明眼裡是悠然南山,辛棄疾心裡裝的是「愁予」的「江山」,想的是「東山何事」,要「問如此青山,定重來否」。甚至到了「吾衰矣」的時候,他還「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最後,連辛棄疾自己也感嘆「老來曾識淵明」,到底還是「酒興詩情不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