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於一夫先生文：華國鋒的功與過

 

               
    華國鋒，這位在毛澤東去世后的歷史轉折關頭，以凜然大義和果斷決策，採取非常措施一舉粉碎了禍國殃民的「四人幫」，挽救了國家、挽救了黨的歷史巨人，曾經被億萬人民擁戴為「英明領袖」。然而，未過幾年，就從中國政壇上消失了。經過將近三十年的消磨，時過境遷，現在的年輕人大多已不知道華國鋒是何許人，更不知道他曾經幹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扭轉乾坤、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這種在權力主導下造成的全民失憶，實在是當代中國的一大悲哀！

    對華國鋒的貶損，集中表現為一個論斷：「華國鋒只是一個過渡，說不上是一代，他本身沒有一個獨立的東西，就是『兩個凡是』。」這句話在正式文件和許多著作中被廣泛引用，流傳甚廣。

    現在，華國鋒同志和對他貶損的人均已作古，人們盡可用客觀的態度去看待那一段歷史，相信大多數人都不會贊成把華國鋒的歷史功勛一筆抹殺，那顯然是不公正的。

    所謂「兩個凡是」，是指「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這一提法，最早出現在1977年2月「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誌）的一篇題為《學好文件抓好綱》的社論中，據說是中央的兩位秀才挖空心思寫出來的兩句警語。華國鋒在一次講話中宣讀了這兩句話，等於是由最高領導人為這一提法作了背書。事後看來，「兩個凡是」的提法明顯是錯誤的，如果硬要堅持「兩個凡是」，一切按照毛澤東生前的那一套去辦，必定會阻礙撥亂反正的進程。因此，針對這一提法，後來發動了一場真理標準的大討論，確立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從根本上推倒了「兩個凡是」。

    但是，如同對待任何問題一樣，不應該離開當時當地的具體情況，只講一面之詞。對於「兩個凡是」的是是非非，也應該從兩面來看。

    應當說，華國鋒肯定「兩個凡是」，既是他的真實想法，也有藉以緩衝極「左」派攻擊的策略考慮。華是毛澤東生前指定的接班人，毛給他留下了「你辦事，我放心」和「照過去方針辦」的字條。華在毛逝世後繼任大位，他還處於毛澤東的陰影之下，時然而言，他表明要「堅決維護毛主席的決策、始終不渝地遵循毛主席的指示」，盡在情理之中，這既適合他的身份，也符合他當時的心態。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肯定「兩個凡是」，則是出於在粉碎「四人幫」之後穩定大局的策略考慮，試圖藉此擋住江青之流所謂「毛主席屍骨未寒，你們就……」的攻擊。1976年毛澤東逝世時，全國還處於個人崇拜極度泛濫的時候，毛的威望如日中天。華國鋒如果不做這樣的表態，恐怕很難讓人們相信他把毛的遺孀和親信都抓起來也是「繼承毛主席的遺志」。儘管從理論上來說，提出和肯定「兩個凡是」都是錯誤的，但如果設身處地想一想，也還是可以理解的。不能刻求華國鋒在當時就明確表示要同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以及所謂「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等一系列錯誤一刀兩斷，那不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

    其實，華國鋒並沒有始終堅持「兩個凡是」。抓捕「四人幫」，既不是維護毛的決策也不是遵循毛的指示；其後，為被毛打倒的劉少奇平反、為所謂「61人叛徒集團」平反，為1976年「天安門事件」平反等等，都是由華國鋒簽字公布的，後來又讓鄧小平復出任職，可見他在實際上早已突破了「兩個凡是」。華國鋒也沒有抵制真理標準的討論，而是說：「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要搞清楚，從團結的願望出發，達到團結。」  這些都證明華國鋒並沒有頑固堅持「兩個凡是」。

    華國鋒肯定了「兩個凡是」，表明他仍處於毛澤東的陰影下，唯恐越雷池一步，但其出發點絕不是為了阻撓鄧小平復出，那不是他的本意。事實是，華不但沒有阻撓鄧小平復出，反而積極地為鄧小平復出創造條件。據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委書記的吳德後來回憶：「關於鄧小平同志的問題，我記得常委們議論過。（1976年）10月份，華國鋒在一次政治局會議上宣布了三條：第一條是請鄧小平出來工作；第二條是要在中央會議上堂堂正正地出來；第三條是要為鄧小平出來做好群眾工作。」  華國鋒還多次以形象的語言表達了他的想法：「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葉劍英曾有一個說明：「小平是要出來工作，不過要晚一點。車子轉彎轉得太急要翻車的。小平這個事是毛主席提的，政治局通過留黨察看、以觀後效的，現在一下子馬上出來不行，要一個過程。不然真成了宮廷政變了。」  葉帥還說：「小平晚一點出來，總要出來的。你看，（華國鋒主持正在編輯的）《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一反原來的編輯方針，原來凡是涉及、講到劉少奇、鄧小平、林彪好話的地方全刪；現在反過來，凡是講鄧小平好的地方，一概不刪，保留。保留了十幾處。將來大家看了，知道毛主席讚揚過他。這其實都是在為鄧小平復出做鋪墊啊！」

    這便是當時的真實情況。像「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這些話，當時都向全黨做了傳達，怎麼能說「阻撓鄧小平復出」呢？那種說法是無端地加罪於人，使華國鋒蒙受了多年的委屈，實在愧對華國鋒同志。堅持實事求是的態度，對這一冤案應予以糾正。

    後來在批評華國鋒時，指出了他的許多錯誤，如說在粉碎「四人幫」后試圖發動「洋躍進」，吹噓自己是英明領袖，到處懸掛領袖像、到處題詞以突出個人，等等。應當說，這些做法確有不妥，嚴格來講都是錯誤的，但也有當時的具體情況，不能完全責怪華國鋒一個人。

    例如，所謂「在經濟工作中不顧實際和國情的冒進，制定『洋躍進』計劃」。實際上，當時的中央領導人，不只是華國鋒，包括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等，普遍有一種莫失良機的心情，都認為「組織『新躍進』的時機到了」。關於在幾年內要爭取引進800億美金的想法，是鄧小平提出的；組織國民經濟新的「大躍進」的計劃，則是主持全國經濟工作會議的李先念的意見。對這種引進和「躍進」提出質疑的，是當時還沒有重新進入中央領導核心的陳雲同志。  可見，試圖組織新的躍進，是當時中央高層領導多數同志的共識，後來總結經驗教訓，也應該共同承擔責任，怎麼能把錯誤都算到華國鋒頭上呢？這不公平嘛！

    關於「英明領袖」，是在特殊的歷史環境下形成的。毛澤東逝世后，群龍無首，粉碎「四人幫」之後更必須抬出一個能夠壓得住台的領袖，在這種特殊的歷史環境下，才由一些老同志給華國鋒加上了「英明領袖」的頭銜。「葉帥認為，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政治局會議一致通過華國鋒任中央主席，是新的領袖。他還說，『英明領袖華主席』是我提的，他當之無愧。葉帥還談到『要幫助華國鋒：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們這些老傢伙，要堅決支持華，特別是軍隊』。」  事實上，並不是華國鋒吹噓自己是「英明領袖」，而是在當時那種特殊情況下的壓台之舉。就連鄧小平在1976年10月10日致華國鋒的信中，最後都情不自禁地歡呼：「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萬歲！」對於這種倍受讚揚的狀況，華國鋒後來也認識到不妥，做了誠懇的自我批評，要求停止對個人崇拜的種種宣傳。現在回過頭來看，那種情況明顯帶有時代的烙印，如果說原來的做法有錯誤，去掉這頂「英明」的帽子就是了，也不必當作一個嚴重問題來清算。

    再如，「到處題詞，突出個人」，這種做法確實不好，有延續個人崇拜之嫌。但是，在糾正了華國鋒的錯誤后，繼任的其他領導人是否也有類似的做法？某位領導人題寫的「長江大橋」竟被人們誤讀為「長江火鍋」，鬧出這樣的笑話，怎麼就沒有人站出來制止呢？

    又如，所謂「掛領袖像，宣傳個人」，確實不好。自從華國鋒下台後，已有很長時間不掛領袖像了，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是，在60大慶的遊行隊伍中，赫然又抬出了四位領袖的畫像，並高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的讚歌，豈不是又故態復萌了嗎？

    至於華國鋒主導粉碎「四人幫」的壯舉，早已被淡化甚至被扭曲了。有些提及這一事件的著作和文稿，竟把粉碎「四人幫」的功勞都記在了其他人的頭上，似乎華國鋒只是起了一點輔助的作用，這是在歪曲歷史。事實是：毛澤東去世（1976年9月9日）后的第三天，即在9月11日，華國鋒便找到李先念，提出解決「四人幫」問題，並讓他去聽聽葉劍英的意見，這才有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那一段佳話。華又與汪東興、吳德等同志多次商量，最後由他拍板，決定採取非常措施，徹底消除這一隱患（順便說一句：汪東興對粉碎「四人幫」做出了重要貢獻，後來竟一概不提了，這是典型的實用主義。由於汪東興當時掌握著中央警衛團 [ 8341部隊 ]，如果沒有他的積極協助，就不可能順利地把「四人幫」抓起來。儘管汪東興思想保守，犯有不少錯誤，但不能否定他在那場關係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鬥爭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華國鋒是一個溫和的政治家，忠厚老實，但並不軟弱，更不昏庸，在清除「四人幫」的過程中，顯示出他非凡的魄力與智慧。試想，毛澤東剛剛去世，就敢於把毛的遺孀江青和毛最寵信的張春橋等人抓起來，這要擔多大的風險？需要有多大的膽識！華國鋒在這場生死搏鬥中所起的作用是決定性的，至關重要。只有作為黨中央第一副主席的華國鋒，才能名正言順地決定採取這一非常措施，其他任何人都不具有合法性，也根本辦不到。華國鋒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為黨、為國、為人民立下的不朽功勛，是任何人都難以替代，也不能抹殺的。

    此外，華國鋒平易近人，謙虛謹慎，待人寬厚，從不整人害人，從未做過壞事。他在主政時期，注意發揚民主，能夠聽得進不同意見，並具有自我批評精神——這些作風與品格，在歷屆領袖中是罕見的。華國鋒退出政壇后，始終保持一個普通人的心態，在家中讀書、寫字，從不幹政，在民眾中留下了良好形象。人們普遍評價「華國鋒是一個好人，是一個老實人。」這一句仆實的評價，看似低調，含義卻頗深。仔細想想，能夠得此評價者又有幾人？

    如果說華國鋒「只是一個過渡」，那麼這一過渡期在新中國歷史上占居重要地位。正是粉碎「四人幫」的驚天偉業，使「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內亂嘎然而止，掃清了前進道路上的最大障礙，也為平反大量冤假錯案、讓鄧小平復出創造了條件。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假如聽任江青和張春橋一夥篡奪了黨和國家的最高權力，那中國現在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況？想想這一點，就會不寒而慄！華國鋒以無私無畏的精神，在最敏感的神經系統動了外科手術，切除了一大毒瘤，在關鍵時刻挽救了國家、挽救了黨，其功勞之巨，無人可以與之匹敵。儘管華國鋒當時的思想狀況總的來看還趨於守舊，帶有明顯的時代印記，那是他受歷史局限使然。後來他的思想也逐漸解放，試圖努力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尤其難能可貴的是，華國鋒作風務實、平和，注意發揚黨內民主，在他主政時期，黨風和社會風氣都比較好，人們可以暢所欲言，直接批評他的意見都可以當面提出，他也能夠聽得進去，與那些「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霸王」形成鮮明對照，真可謂開了一代新風。儘管他在實際工作中也有這樣那樣的錯誤，但他決不是阻擋歷史車輪前進的拌腳石。回過頭來看，當時對他的處置有欠公平。即便如此，華國鋒沒有計較個人的得失，平靜地離開了領導職位，更表現了他的從容大度。在退位后的28年中，他沒有發過牢騷，沒有給在位的領導人出過難題，最後平靜地離開了人世。像這樣一位黨的領袖，又有幾人能與之相比呢？

    華國鋒生前沒有留下一部回憶錄，沒有把他在毛澤東生前死後那一段驚心動魄日子裡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和所作、所為記載下來，致使研究中共黨史和中國現代史失去了許多重要的信史資料，這可以說是最大的缺憾，令人為之嘆惋。

    總起來說，華國鋒的功勛卓著，雖有某些錯誤，但與其功勞相比，顯得微不足道。而且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有些錯誤是難免的，有的是可以諒解的，瑕不掩瑜。華國鋒平靜地走完他的一生，雖已仙逝，但他的偉大功勛和人格魅力將永存人間。

    令人欣慰的是，華國鋒於2008年8月20日逝世后，在官方正式發布的《華國鋒同志生平》中，重新肯定了他的歷史功勛，在位的中央領導人都去向他的遺體告別，某種意義上表現了對歷史的反思。

    古人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周恩來生前也說過：「歷史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就像記憶對於一個人一樣。一個人失去了記憶，就會成為白痴，一個民族如果忘記了歷史，就會成為一個愚昧的民族。而一個愚昧的民族是不可能建設社會主義的。」 但願我們都能記住這樣一些金玉良言，不可再去做那種掩蓋歷史真相的蠢事。

附註：該文是從周永坤博客中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