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王培顯,是文革第三年1968年畢業分配前「自殺」死的,說是同學,其實我們不在一個班,他在一班住301室靠走廊窗戶,我在二班住305室,靠近廁所。因為全年級同專業的學生都在一起上課,所以說是同學,並不勉強。但是大學六年(拜文革所賜大學五年加一年鬧革命)我們從未說過話,儘管我們肯定都知道對方的名字,因為他是我們年級學生的黨支部書記,而我平時是全專業有名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文革后又晉陞為被全校批鬥的反動學生。
好多人其實不知道北京的文革是怎麼回事,即使是親身經歷也是被推著走的。比如聶元梓的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康生傳達說是毛主席評論為「何等地好哇」,於是我們就趕緊跑到北大去保護聶元梓,後來才知道那是個嫁過好幾回的將軍的老婆,北大哲學系總支書記的高幹老太太,至於她為什麼要反對陸平,至今我也不清楚,但是毛主席揮手我前進這是絕對不會錯的大方向。於是1966年6月2號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就掀起了所有高校一起反對校黨委的高潮。這時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的反黨集團已經被拋了出來,北京新市委的李雪峰走馬上任,按照劉少奇的部署,向所有高校派出了工作組,劉少奇用「引蛇出洞」的陰招把所有給校黨委寫了大字報的學生打成「反動學生」,激起了學生和工作組的對立,於是紛紛上訪北京新市委,要求「撤換工作組,自己鬧革命」;這時薄一波寫給北京地質學院工作組的一封信公開宣布「工作組是黨中央派的,有意見可以提,但是不能反,反工作組就是反黨,就是反對黨中央。」於是6月24號,人民日報又發表了「黨的陽光照亮了文化大革命道路」,吹響了在學生中抓反革命的進軍號。這時,所有大學都關上大門斗學生,成了萬馬齊喑的局面;忽然7月16號人民日報又發表了毛主席在王任重陪同下暢遊長江的照片,7月22號,23號到26號冒出了中央文革小組的江青,陳伯達,關峰,戚本禹到處講話煽風點火的講話稿,7月29號更在人民大會堂宣布「撤銷工作組」的決定,8月4號夜間,周恩來在清華為蒯大富平反,宣布「在北京的中央領導同志犯了方向路線錯誤」;8月5號毛澤東發表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於是所有學校形勢急轉,挨整的成了「革命派」,整人的成了「保皇派」。北京的大學紅衛兵,先後成立了三個「司令部」,最早成立的基本都是極左的幹部子弟,其次是保爹保媽的「首都紅衛兵」,最牛的是「革命造反總司令部」,蒯大富掌印,周恩來和中央文革小組助威。
我們學校因為有幾個部長和封疆大吏的孩子,所以屬於「第一司令部」,對手是跟著工作組整人的「老保」;幾經衝突,周恩來首先表態:建議他們認錯解散,加上謝富治當了公安部長,抓了屬於「第二司令部」的「聯動」的頭頭,所以礦業學院成了北京最早「聯合統一」的學校。正因為如此,身為黨員幹部的學生一直不得煙抽。
王培顯所在的一班,就因為當初整學生太狠,所以一直團籠不起來。我們班因為黨員幹部基本都和「落後學生」是一派,就一個「顯赫的書記」屬於雞蛋掉到油缸里的滑蛋,早已經「宣布投誠」所以全班是一團和氣,他們班卻天天雞生狗斗的;原本王培顯是一直在外面避禍的,可是要搞畢業分配了,不能不回來,就進了「革命群眾」的包圍圈。起先大夥想洒洒氣也就行了,不料越整越是互不服氣,所以動手的事就發生了,一天早晨,就聽他們班吵得不行,只見王培顯,衝出301,跳上走廊的窗口,一躍而下。可能是中間絆了一下,頭部落地,結果當場就死了。誰也沒料到是這個結果,全慌了。還是校革命委員會會圓場,當即宣布:自殺是對革命的背叛,黨員是叛黨的行為。於是沒抓兇手,也沒有人擔責任,大家趕緊畢業走入。
按說,三層樓高也就10米的距離,如果是腳先落地,至多也就如羅瑞卿斷腿,鄧朴方半癱的結果,偏偏是頭部著地,還落個「叛黨」的罪名。
文革到底算個啥?靠整人起家的劉少奇被引蛇出洞的整死了,靠造反起家的文革小組全被林彪的三軍無產階級革命派消滅了,靠政變論握有軍權的接班人被一把手逼出中國摔死在溫度爾汗。被打倒好幾回的二號走資派成了改革共產黨的總設計師,最後以反修防修為目的的革命成了造就修正主義的溫床。
歷史就是這麼可笑的宣布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黨成了最大的土豪和地主,一切都變成了原來的反面,還往那兒變呢?只好做夢,夢見啥就是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