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嗩吶 年年歲歲球相似，人不同(3)

作者：金嗩吶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海納百川

年年歲歲球相似，人不同(3)


金嗩吶


這次想說說足球背後的東西。足球與政治、文化、宗教、種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甚至比足球本身更有看頭。

有段時間，我迷上了晚明的小品文（初讀斷章師爺的文章，好像也有這個味道），特別是張岱的《陶庵夢憶》，裡面都是些回憶西湖美景的散文遊記。而這些遊記，表現的不是自然山水，而是人文山水。表面寫景，其實是借景抒情、懷古諷今、寓言立說，用大量的筆墨觀察遊山玩水之人，而且把他們的情態刻畫得生動逼真。因為文言文底子太差，當時就看的汗流浹背，痱子粉沒少用；自以為懂了，記住了，可現在還是連個像樣句子也背不出來，估計都已隨汗散出。看來古文與我，不過是解表劑，起了發汗、解肌、透疹的功效而已。相反，那些鄉間俚語粗話，聽一遍就可牢記終生，銘刻在骨子裡，溶化在血液中，而且用起來得心應手。如今張岱的小品文準確地只記住了開頭一句「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張岱這句話的意思是每年每月的十五日月亮都差不多，沒什麼可看的，可看的還是那些前來賞月的各類人的表現。我認為看世界盃也是這樣，足球一無可看，誰贏誰輸、誰進球誰不進球都無大礙，球再怎麼踢還是那個球，地球還照樣那麼轉。球不管怎麼踢，在我看來都差不多，怎麼進去還得怎麼再撿出來。有意思的還是通過世界盃，看看不同國家、民族的性格和，看看球迷、球員、教練、裁判、解說員、評論員的不同表現，在中國還可看看左中右、憤老憤中憤青的表演，這才是世界盃可看之處。

這次就說說這次世界盃期間發生的故事：「鄭大世內牛滿面，中國人滿面內牛。」

本次南非世界盃一個的不同之處就是來了朝鮮隊這麼個「神秘之師」（又被主流媒體稱為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實際上在現代文明社會裡一群怪物。他們來參加比賽就是為了給領袖爭光給國家爭氣，要時刻佩戴領袖像章，懷揣紅寶書，每天訓練前後要學習主體思想，「一天不學問題多，二天不學走下坡，三天不學沒法活」，教練要通過隱形手機接受來自金正日的戰術部署來指揮比賽，贏了就是主體思想的偉大勝利，輸了就是主體思想學的不好用的不活。隊里還有個生長在日本的朝鮮球員鄭大世，在比賽前奏國歌時眼望國旗，內牛滿面。

本來這在多元化的世界里，不過是茶餘飯後談笑的話題，對於八零后，正好來一次體育版的「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可沒想到國人好像突然「憑著國際歌熟悉的曲調，找到了自己的戰友和同志」，集體興奮起來。朝鮮確實是當今世界碩果僅存的二杆子專制國家。其他社會主義難兄難弟要麼就鬧「天鵝絨革命」，要麼就搞改革開放。除了堅持一黨專政外，搞點市場經濟，給百姓部分自由，起碼農民進城打工不算盲流了。雖不盡人意，可老百姓還能湊合過，而且從縱向來看，比以前還是強多了。

而金家二杆子統治朝鮮近50年來，黨內9次大清洗約造成10萬黨員喪生，150萬人死於集中營；130萬人死於內戰；餓死人數在50萬至200 萬之間。而且為了撐面子，竟下令殘疾人不得生活在首都平壤，出身於好家庭者不得與出身於壞家庭者結婚。侏儒如今被逮捕關入集中營，不僅被強制與世隔絕，而且不得生育。金正日說：「侏儒的根源必須消滅」。

不過儘管如此，實事求是說，就治國的本事，金家父子還是比偉大領袖高了N個數量級。朝鮮面臨的問題，就是制度本身的問題，不是領導者能力的問題。二杆子社會主義的主要問題，一是血腥，二是僵化。如果不來大躍進文革之類的瞎折騰，短期搞搞也未嘗不可。五六十年代，朝鮮的經濟還是一直不錯的。尤其是六十年代初中蘇兩黨公開論戰，中蘇關係破裂，「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處在中蘇夾縫之中的朝鮮，雖然與中蘇的關係也磕磕絆絆，卻左右逢源，與兩黨兩國基本保持著較好的關係，在東方陣營中堪稱罕見。朝鮮同時接受中蘇兩國援助，既是經互會成員，又與中國保持著頻繁的貿易往來，且有豐富的礦產資源和日治時期留下的工業基礎，經濟情況一度好於南韓。

上了年紀的人或許還記得，在物資短缺的票證時代，朝鮮產的花布等輕工產品一度是緊俏物資，文革期間放映的《摘蘋果的時候》，在電影院里逗出了多少饞蟲的口水。不僅如此，人家50、60年代連逼帶騙，把長白山一部分、鴨綠江全部島嶼全摟到了手。這些緊貼我岸邊的海島后因淤積已經和我岸邊連接，並且很多江上島洲也類似和我國連成一片。造成鴨綠江不完全是界河，而是兩岸都有朝鮮國土。現在也是一樣，金家政權幾乎完全靠中國的援助才得以維持。但人家接受經濟援助有個前提，就是絕不許附加任何條件。人家也知道「嗟來之食，吃下去要肚痛的」（《毛主席語錄》），但人家並沒有「餓死不吃嗟來之食」，而是理直氣壯地「吃他娘、穿他娘」「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朝鮮的核武器，打美國夠不著；打韓國不忍心（畢竟是同宗同種），打日本還有個美軍防禦系統，唯有打中國，橫豎看著都最合適。這就是中國目前的地緣政治！

以後蘇東劇變，經互會解體，長期依賴經互會的朝鮮失去了最重要的外貿渠道。朝鮮雖礦產豐富，但農業素不發達，1994年金日成去世，金二又堅持閉關鎖國，窮兵黷武，又適逢一分天災，遂釀成了亞洲三十餘年未見的大飢荒，即朝鮮方面所謂「苦難的行軍」，把個三千里錦繡江山弄了個赤地千里，餓殍遍地。最近又搞貨幣改革，弄得全國物價飛漲，群眾挨餓，某些地方還出現民變。於是金二就處決了跟他父子一輩子的財政部長朴南基，還扣上「作為大地主的兒子，混入革命隊伍，蓄意置朝鮮經濟於死地」的罪名，子孫後代不得翻身。

就這麼個爛國家，成了憤老憤青眼裡的香餑餑，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尤其是第一場對巴西，最終比分1:2，雖然輸了，從場面上看，客觀地說朝鮮隊踢得也還不錯。不過了解世界盃的都知道，像巴西這種冠軍隊從來都是慢熱；而且熟悉巴西隊特點的也都知道，大比分從來都不是巴西人的追求，只要領先就開始「玩耍」，後來朝鮮隊的那個進球是經常出現的習慣性鬆懈。而且足球最大的特點就是偶然性，弱隊進球甚至戰勝強隊屢見不鮮，這也正是足球吸引人的地方：在足球場上，野百合也有春天。

可誰知就這麼一場球，憤老憤青們跟打了雞血般的興奮，引得愛看球的、不愛看球的，真看球的假看球的憤老憤青一起出來喝彩，學著當年毛主席的樣子大聲疾呼「走朝鮮人的路，這就是結論」。

一時間「大世別哭」、「朝鮮精神萬歲」的貼子鋪天蓋地，還真讓人想不到居然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金正日的鐵桿粉絲。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這些人想要說的跟體育沒關係，這次乃至歷次世界盃，碰破頭、劃破臉纏著紗布繃帶仍然在場上堅持戰鬥的血性男兒有的是，甚至還有換腎的，得絕症的，骨折的（如這次德羅巴就是鎖骨骨折十幾天就上場），從沒有接受過這般頂禮膜拜。這些人無非是借「大世」之名，痛斥毛主席逝世后中國背叛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肆無忌憚的走資；讚美的不是朝鮮足球隊，而是朝鮮隊背後的優越的專制制度，是希望中央按照金二也就是毛主席的方法來治理國家，國家不怕窮、不怕傻、不怕沒自由，就怕沒雞血。

這讓人想起偉大領袖說的那句話來：「群眾中蘊藏著極大的社會主義積極性」。這也好，讓那些熱衷中國民主化進程的精英們睜開眼看看，中國絕不是他們所想象的是坐在民主自由的火山口上，隨時可以爆發。民主也不是「上面放、下面望、中間有個頂門杠」，大一統集權專制有非常廣泛的群眾基礎，改革開放完全是老鄧逆民意而動，再進行所謂的政治改革，將來怎樣不知道，起碼眼下是毫無希望。通過這場球賽可以看出，國人對於封閉、愚昧的嚮往，遠超過了人們的想象。

形勢一直到了和葡萄牙比賽后才有了改變，朝鮮讓葡萄牙7:0一頓臭揍，場面難看結果難堪不說，整場比賽朝鮮隊毫無鬥志可言；以後對象牙海岸的比賽，基本上朝鮮隊場上就是11根木頭樁子，個個面無表情，大概想著回去怎麼跟領袖彙報。就這樣CCTV足球解說員還不甘心，只要朝鮮隊一拿球就興奮，「鄭大世傳出好球，可惜沒人跟上」往沒人的地方踢叫TMD什麼傳出好球。

在人們以往的印象里，朝鮮半島的兩支球隊都特別能跑。韓國隊跑不死的風格在足球界早有所聞，而朝鮮隊員的奔跑能力比起鄰居，更是有過之無不及。除了精神因素外，還跟韓朝足球學習德國有關。一般說，西歐、北歐足球風格比較粗獷，善於奔跑，長傳配合見長，主要是適於他們居住的寒冷氣候，運動幅度大，有取暖的效果；而以巴西為代表的南美則動作細膩、靈活嫻熟、以短傳推進為主，也是與其熱帶氣候相適應，為的是盡量減少體能的消耗。然而，朝鮮隊在最後一場比賽，朝鮮隊開始改練站樁，場上個個呆若木雞，不知道是不是打過雞血的後遺症。

在極權國家，比賽結果可以決定運動員的命運。1952年赫爾辛基奧運會時，神秘的蘇聯國家足球隊一路順風順水打入了半決賽，而他們在半決賽的對手則是南斯拉夫。當時的國際形勢很多人都清楚，鐵托手下的南斯拉夫並不願意聽從當時所謂的蘇聯老大哥的命令，正是「鐵托可以對斯大林說『不』」而被斯大林革出國際共運教門的時候。比賽的結果是蘇聯輸了，被斯大林認為是「社會主義」對「修正主義」一次慘痛的失敗。就因為這樣，國家隊歸國后，斯大林就將擁有國腳最多的中央陸軍隊（就是今天本田圭佑加盟的那傢俱樂部）的隊員全部流放到了西伯利亞。即使中央陸軍隊有著軍方的背景，但斯大林一聲令下，根本沒人敢抗拒。幸運的是，1953年斯大林就進了棺材，這批中央陸軍隊的隊員很快結束了流放生涯，並得到平反。所以，這些朝鮮運動員輸球後會享受什麼待遇，一時傳說紛紛，其中說的最多的就是下窯挖煤。

朝鮮隊0:7輸球以後國內的貼子也轉了風向，呼籲體育不要與政治掛鉤，並說朝鮮雖敗猶榮，可以昂首挺胸離開南非。昂首挺胸的理由竟是沒有一張紅黃牌，堪稱世界盃上最乾淨的球隊，因此朝鮮隊贏得了尊重！一支鯨吞10蛋的球隊還贏得尊重，這還是頭一次聽說。看來我們這個民族跟別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明明是被強暴，卻被認為是人類歷史上最幸福最美好的愛情！

這件事從另一個側面還反映出國人的無知，又一次將熱臉蛋貼在了朝鮮的冷屁股上。中國的憤老憤青認為馬列主義的香火在朝鮮，金正日為中國復辟留下了一線希望。其實他們不知道，人家朝鮮早就不屑馬列主義了，非但如此，馬列著作在朝鮮還是禁書。據《朝鮮為什麼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當成禁書》：自從1960年代金日成建立「主體思想」，朝鮮大學里一切有關馬克思主義的講座均被取消，所有馬列著作均被回收，禁止一般百姓閱覽。1976年10月，金正日在同黨的理論宣傳工作者的談話時語重心長地說，「無論從內容上看還是從組成來看，金日成主義是不能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框架內解釋的獨創的思想。」「金日成主義是同馬克思列寧主義有區別的獨創的革命思想。」

到了1980年10月的第6次黨代會上，朝鮮正式刪掉了「朝鮮勞動黨以在全社會實踐馬克思列寧主義而鬥爭為方針」的語句，轉換成了「金日成主義」。在朝鮮《憲法》序言部分「金日成」出現了17次，馬列一字不提。從這點看，我認為相比較中華民族，朝鮮民族是有骨氣的民族，不管主體思想對錯，起碼人家還敢蔑視權威，不尿社會主義的洋祖宗，敢於對馬列說「不」，就憑金家父子這點勇氣就值得佩服。不管主體思想如何荒唐，金家父子怎麼混蛋，比匍匐在洋祖宗腳下的中華民族脊樑們還是硬多了，時至今日，大事小事還要看陰間大鬍子馬爺爺滿意不滿意，山羊鬍子列爸爸高興不高興。我記得中南海老一輩革命差役回憶說，看到毛主席晚年學外語，差役問其原因，回答竟是：不懂外語，怎麼去見馬克思！

就沖這個，這次給老金家翹回大拇哥：夠爺們，混爺們也是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