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寫過一篇迷失在洛杉磯的城中心,這次再寫一篇,當然這都是因為我不可救藥的固執,拒不在車上安裝GPS的緣故。
話說前一陣子有人讓我到洛杉磯城中心的火車站Union Station 去送行,我一口答應了。結果這個火車開的時間竟然是晚上十點。洛杉磯城中心的各個高速公路總是在塞車,一般我都是從主要街道開進去,避免高速公路。但是,我進城中心的路只知道一條,別無他路。這天晚上進入城中心,開著開著,前面修路,要求繞道而行。好在被送之人是個洛城通,一點兒不著急,指點著我這麼走那麼走的,繞來繞去也繞到了。當時我們都仗著車到山前必有路的阿Q心態,根本沒去想我回去該怎麼著,其實想也沒用,那麼繞來繞去的,哪兒就把反方向說明白了?
於是,人送走了,車子開出來,走到修路的地方,我才開始傻眼。路反正是給封了,就沿著幾條路瞎開,自己開著也奇怪,我這是往哪兒走呢?還開著跟真的似的?左轉右繞的,還差點兒跟人家撞了車,被人家按了喇叭。繼續沒頭蒼蠅似的開了一會兒,抬眼一看眼前的建築,忽然看到有「犯人(inmates)"字眼,心想這可壞了,八成是開到洛杉磯縣的監獄(Los Angeles County Jail)附近了吧?這時開始對自己的安全擔心。
這樣一想就有點兒慌,看到街對面停著一溜警車,就想著開過去看看警察叔叔能不能給指點一下道路。等我繞到對面,一輛一輛警車看過去,沒有一輛裡面是有人的。這麼看著看著,再一看後鏡,不好,有輛車跟在我的車後面,大有追尾的意思。估計司機已經不耐煩了,我又不能在當街就停下來,只好加速往前開。看見不遠處有一片商店模樣的建築,心想先拐進去,把後頭這個車甩了再說吧。於是就往右一拐,進了停車場。跟在後面的那車趕快加速而去了。
定睛看了一下,這地方要是在別處,肯定是商店群,但在這裡卻不是,是什麼呢?原來是交保釋金的公司(Bail Bond office)。我數了數,大概有六,七個門面,想著洛成城中心就是不同凡響,連交保釋金的公司都這麼多,還一個挨著一個的,而且全部都開著門。當時已經是夜裡十點多了,估計這些地方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開門,隨時準備把犯人保出去。想著我家附近有個縣警察署,附近只有一間這樣的辦公室,就連白天都是門關著,沒看見有什麼人在那裡進進出出的,看來洛城城中心就是牛氣。想著,也不管那麼多了,我就把車停在進口的第一個辦公室門口,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三間打通了的大敞間,燈火通明的。房間里塞滿了各式沙發和看上去很舒服的座椅。幾張辦公桌散落在這些沙發椅中,但大都是空的。這麼熱鬧的大房間里,只坐了一個人。這人的辦公桌面對著門,但他卻側著頭在專心致志地看著眼前的電腦。我想,他的餘光肯定能夠看到我進門的,但他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很專註地看著電腦。
我也顧不上寒暄,道聲打攪,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是來交保,保人出獄的,我迷了路,拜託你能不能給我指點一下迷津?這人這才回過頭來,看著我很熱情地說,沒問題沒問題,咱們不是有Google Maps 嗎?又指著桌子前面的椅子說,你坐你坐。
這時我才看清楚這人,長得圓頭闊臉,上身強壯,三十幾歲的樣子,穿著一件馬球衫,看上去他自己倒像是幫派的大哥大。他說話有口音,聽上去是西裔。南加州的墨西哥人多,所以他開這個辦公室,也是很合理的。他把自己看得東西關掉,把古狗地圖叫出來,問我要去哪兒?
我說,我進城只知道一條路:Alameda,但從Union Station 出來后,Alameda就封掉了,你只要讓我回到Alameda上面去,我就知道怎麼走了。你看看,怎麼從這裡才能到Alameda呢?我一邊夾七夾八地說,他就把古狗地圖拉來拉去地看。不管這麼拉,屏幕上的地圖都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街道,看著我都發暈。但我一會兒也看出名堂來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回到Alameda上面去。這麼拉了一陣,其間還死了機,還得重新啟動。這工夫,我又話多得一日千里,說我開到這裡看到這個什麼inmates的字眼,感覺不好,問他是不是周圍環境不太好?他告訴我說,這裡不是County Jail, 而是Jail Gallery,我到現在也沒鬧明白這兩者有什麼區別?
最後他也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乾脆問,你打算去哪裡啊?你把目的地報出來,咱們直接用古狗地圖找你的路,不用在Alameda上面糾纏了。我想想也有理,就說我要去XX城。他一聽大樂,說別的地方我還不知道,你說XX城我可是再知道不過了,因為我就住在XX城啊。他接著說,去XX城太容易了,我告訴你怎麼上十號公路。你上了十號公路會不會走呢。我說,當然會走,我從Santa Monica 過來途經城中心好多次呢,你只要指點我到十號公路就好了。
他說可以可以,你看我就把地圖給你找出來。我看了屏幕上的地圖直皺眉頭:怎麼這麼複雜啊?他說,看著複雜,其實很好找呢。接著就說了一連串的路,我看著他發楞。他說,沒關係,我這就把地圖給你印出來。我說,印出來我還是要把你說的路線記下來。說著我抓起一張桌上他的名片,翻過來,讓他把路線再重複一遍。他把印好的地圖遞過來,你看地圖下面還有這麼多空白,你就寫在下面好了。
看著我把名片放回去,他趕快說,你名片拿著吧,萬一以後有business,你還可以來找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我真的不想有這樣的business。他聽了愣了幾秒鐘,想了想說,哎,可也是。
我把路線記了下來,又跟他核實了一遍。想想也只好這樣了,於是拿著地圖,起身跟他握手相謝。他也站起身來,跟開始不太理會的態度完全相反,他居然很殷勤地一直把我送到門口,看著我發動了車子,才揮手返身回屋。我倒是覺得他實在是客氣有加,其實根本不用送出來。但是,我又想,也許這是他們干這行的小心之處,像我這樣的笨人,就算讓他指點了,還是找不到路的可能也是有的。萬一我一整夜都在城中心遊盪,被壞人襲擊暗算,喪命的可能也是有的。那時候,他很有可能去給洛城警察局(LAPD)去作證呢.
當然,他和我想象最糟的情況沒有發生,一個女人暴屍城中心街頭的悲劇沒有上演。我按照他指點的路,果然很容易地找到了十號公路。而且,我還嚴格遵照他的指示,在高速公路進口時靠左行駛,因為右邊的那條路是上101號高速的,如果靠右走,就又會走錯了。
半個小時后,我已經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電視了。這時我才真正後悔沒有把這位西裔「大哥大「的名片拿來,無法打電話跟他道謝。現在只能在這裡,寫一篇他看不到也看不懂的博文向他致謝。希望以後我也有機會幫助墨西哥人,如果他們能寫一個我看不懂的博文,那也是很值得的。這件事雖然是小事一樁,但對被幫助的人來說,可是幫了一個大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