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后,吃了幾次家裡做的炸醬麵,非常過癮。
北京人吃的炸醬麵其實很簡單:買來醬 - 黃醬或甜麵醬,豬肉餡,再來一斤切面。肉餡下油鍋炒熟,與醬一同加熱。煮開水下麵條,麵條煮好后撈起來,煮麵的湯千萬不能潑掉,以備後用。取一條嫩黃瓜,切成細絲當麵碼兒。麵條盛在碗里,澆上醬,和勻,上面撒上黃瓜絲,開吃。嘴中帶響兒稀哩哈拉地大碗進肚,吃完再去加一碗麵湯,所謂的「原湯化原食」。喝下去后,那真是渾身通泰,說不盡的心滿意足。
一般外地人,特別是南方人,都不太理解北京人的炸醬麵情結。有一次一位南方人對我說,你們北京的那個炸醬麵有什麼好吃?在我看來難吃無比,跪求我吃我都不吃。我聽了一笑,用一句他無法反駁的話回答:我們吃的是童年的記憶。
在有著豐厚吃文化的中國,炸醬麵的確是上不了檯面的。與各個地方佳肴相比,它太過簡單直白,毫無懸念。不要說它比不上江浙一帶食物的精美,兩湖四川的潑辣,兩廣福建等地的豐富,就是北方山西的刀削麵和陝西的羊肉泡饃,也遠遠比它充足實惠。
然而,北京人,不管是祖祖輩輩都在北京的,還是從小在北京長大的北京人,很少有不愛吃炸醬麵的。吃炸醬麵,最好的是在家裡做的。當然,有的飯館也能做很好的炸醬麵,但吃了總覺得不特別愜意。炸醬麵跟炒飯一樣,本來就是家常飯,弄到飯館去倒有些興師動眾了。在家裡做的炸醬麵,我見過最考究的是自己和面,然後自己切成麵條。不講究的,如果懶得出去買麵條,用一袋挂面也是可以做的。一般人作炸醬麵,都用切面做。切面,就是剛剛做好的新鮮麵條。在北京,買切面很容易,經常街邊小店裡就有。我在國內的時候,家附近有一家專門買切面的鋪子。那家鋪面門臉雖小,但卻有一個很大的切面機,裡面的工作人員,白帽子白圍裙白套袖,一副很正規的樣子。臨街開了一個大大的窗口,買面的人 – 其中不少是像我一樣的孩子,可以從窗口看進去,看到整片的面從機器一個口出來,接下來的兩個滾筒左右搖擺,把長長的面片像布匹那樣疊成S形狀,再輸入另一個口進行麵條的切割,最後在機器的尾部出來的自然就是麵條了。錢交進去,抱一挂面條回家,整個過程,倒也是很興趣盎然的。
說起來,北京人的炸醬麵,和義大利的Spaghetti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做Spaghetti不用黃醬或甜麵醬,而是用番茄醬;不用豬肉餡而用牛肉餡。但做法差不多,也是把牛肉餡在平鍋上烤熟,再和到番茄醬里一起加熱。麵條嘛,不知道義大利本國是不是也有「切面」,在美國都是袋裝好的「挂面」。麵條煮軟,澆上番茄醬后,上面不撒黃瓜絲,而是撒粉狀的乳酪。但煮麵的湯是萬萬不能留的。美國人看到中國人喝麵湯,往往會大驚小怪到目瞪口呆,因為他們認為煮過麵條和餃子的水,如同洗碗水一樣不堪入口。
我也喜歡吃Spaghetti,但總覺得不如炸醬麵過癮。同樣,我向在美國長大的女兒們推銷炸醬麵,也往往不能在她們那裡得到像Spaghetti那樣的青睞。看來,童年口味的力量是無窮的。
如果炸醬麵可以用來比喻的話,它有些像北京人說話,簡單快捷,直截了當。所以,北京人吃炸醬麵,不僅僅是追求滿足口腹之慾和大快朵頤,更是追求一篇回憶,一份鄉情,一種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