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每隔一周就會有兩節作文課,祁老師講《葯》,作文課也往後推了。現在課文講完了,祁老師說該是寫作文的時候了。
作文課一開始,祁老師環視了全班,然後開口說,「咱們這次作文,大家要寫小說!」
這句話比讓大家直接上第十五課《葯》還要吃驚,全班同學都坐在那裡目瞪口呆。祁老師不是開玩笑吧?他們才是初中生!學校讓初中生作文課上寫小說,這是聞所未聞的。別說他們初中生,就連比他們高班的,以及高中生,也沒聽說作文課上寫小說的。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不要說寫小說,那個年代,就是讀小說也沒讀過幾本,現在也居然要寫小說?!
魏媛張曄她們心裡也在覺得祁老師在講天方夜譚,她們二人的作文是經常被朱老師挑出來當範文在全班高聲朗讀的,所以每次寫作文時也很認真,現在祁老師讓大家寫小說,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感到匪夷所思。同學們當時大概都有祁老師發瘋了的想法,但誰也不能不敢說出來。全班一下子變得靜寂無聲,和祁老師大眼瞪小眼。
祁老師完全不理會大家的驚訝,自顧自地繼續說,「任何一部好的文藝作品,都是要有現實生活中的資料的。有了生活,就不怕寫不出好作品來。」
魏媛和張曄忽然一下子明白了祁老師要讓她們寫什麼。果不其然,祁老師再往下說,「咱們班上的同學就有生活,咱們的同學們在清明節,懷著對周總理的深厚感情,自己組織起來,到天安門廣場去緬懷周總理。。。」她右手握成一個拳頭,在胸前揮了一下,「。。覺悟是多麼的高啊。」
她的聲音變得又冷又硬,「有的成年人,連初中生都不如,跟著四人幫,助紂為虐,對我們同學們的行為不但不支持,反而要壓制打擊。這樣的成年人,面對著我們的同學,她能不感到慚愧嗎?」
「所以,」她雙手撐住講台,「你們要寫出來,你們中間有秋瑾式的英雄,面對著兇惡的劊子手,無所畏懼;也有一些像華老栓那樣被劊子手蒙蔽的群眾,糊裡糊塗地讓兒子去吃蘸了革命者鮮血的人血饅頭,還以為是治病的良方。你們去廣場這件事,就可以寫成一篇《葯》。。。」
祁老師慷慨激昂地講了三十分鐘,才意猶未盡地說,「當然啦,大家可以自己選題目寫,我這樣說,主要是想讓大家知道,你們有能夠寫小說的資料,不要被小說這個大題目嚇倒。」接下來讓大家開始寫作文。
張曄一般在課堂上是寫不出什麼東西的。既然大家都靜悄悄地寫,她也用鉛筆在作文本的格子上胡亂寫些字。課間的時候,郭茗茗坐到她旁邊的座位上,問,「哎,你打算寫去廣場的事嗎?」
張曄用橡皮把剛剛寫到本子上的字統統塗掉,慢吞吞地說,「我不想寫,你呢?」
郭茗茗嘻嘻地笑,「我就是想寫也寫不好啊,這是你和魏媛的事。」
張曄轉著手中的橡皮,「沈立晶該寫,朱老師讓她寫檢討,她都敢撐著不寫,勇敢。」
「嗐,她寫,那不是有點兒吹牛的意思了嗎?」
「那,就讓魏媛寫吧,她跟沈立晶從上幼兒園時就好。」
魏媛從郭茗茗那裡聽到張曄的這句話,就開始發慌,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寫這篇到廣場去的小說。魏媛和朱老師的關係,比班上任何一個同學都要親近些。首先,她是語文課代表,雖然朱老師不偏向,但每天收作業發作業判作業,還是要倚重魏媛。有時朱老師太忙,就把容易判的作業,挑出魏媛的先判了,剩下的讓魏媛照著自己的作業本,判其他同學的作業。這樣,魏媛下課在朱老師的辦公室里待的時間,要比其他同學的要多得多。其次,魏媛還和朱老師有另一層緣分。魏媛母親的叔父也是一位高級幹部,文革時也被打成走資派,靠邊站了。魏媛的父母聽說了朱老師的身世,就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同情,這種同情態度當然也渲染了魏媛。有時魏媛不敢直接對朱老師發怨言,就會轉個圈地說,張曄郭茗茗她們都說朱老師左得厲害,這時魏媛的父母也會找出個非常合理的解釋,替朱老師開脫。魏媛的父親中文很有功底,每次聽魏媛轉來朱老師的教課講解,都會嘖嘖稱讚。現在要讓魏媛把朱老師當成反面人物來寫,實在讓魏媛為難。她想,她要是真的寫了,她父母也是不會贊成的。
因此,魏媛對著作文本發了整整兩節課的愁。最後就抱著一絲僥倖心理,沒準兒張曄改了想法,真的就寫了廣場的事了呢?再有,要是還有別的女生也可能寫,那她魏媛真是要燒高香了,她就盼著多幾個人寫。
張曄回家后又把作文這件事仔細想了想,越想越覺得祁老師比喻得不當。先不說,朱老師不像是手裡提著人血饅頭的劊子手。就說沈立晶吧,要寫廣場的事,她就肯定是本文的英雄人物了。沈立晶在去廣場這件事上的確令人欽佩,但要把她當成英雄稱讚,張曄覺得很費勁。像什麼雷鋒王傑草原英雄小姐妹這樣八杆子打不著的人,吹捧一下也罷了。這沈立晶,從小學起就跟張曄一起跳繩踢毽子跳皮筋玩砍包的,怎麼一下子就被她張曄吹捧成英雄了?她還記得她小學時跟沈立晶打過好幾架呢,現在她張曄就得把她尊成秋瑾夏瑜了?這也太肉麻了吧?還有,這華老栓,陳永強是非領不可了,誰讓他騎車追她們的?但是,陳永強和其他大部分男生,放學后私下裡都去過廣場,回來都吹過,怎麼就非說人家是華老栓呢?他們班上的男生,在女生們集體去過廣場后對她們佩服到家了,好幾個女生聽過他們對著外班的男生誇自己班上的女生「特棒」呢。陳永強是班長,因為騎車上學當時有車可用,朱老師讓他去追,他敢不追嗎?張曄都能想象得出,她要是真的一旦寫了這篇作文,作文在班上被祁老師念的時候,陳永強的尷尬,和其他同學掩口而笑的場面。
張曄下了決心,魏媛寫不寫她管不著,誰愛寫誰寫,她張曄反正不寫。在交作文前的那幾天里,魏媛張曄各懷鬼胎,下課放學在一起的時候誰也不提作文的事。生怕一說起來,知道對方不寫,這個寫作的重任就到了自己的身上。要是誰都不提,那就權當著對方寫了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