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借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外婆也下海做起了小買賣。
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優雅安靜的大學校園裡漫步。把媽媽的信紙裝回信封,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外婆當然不是為了走上致富的道路當一個萬元戶,雖然那時,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夢想。
本來,年過六旬的外婆此時應該頤享天年。孩子們都已成家,有了穩定的工作。孫輩們也都經過她的照顧和餵養逐一長大。她應該休息,也需要休息了。可是眼見家家上有老下有小,手頭拮据,負擔漸增。她不想成為累贅。於是,在三舅的鼓動下,從來安靜內斂,與世無爭的外婆做出了「下海」的決定,出人意外地趕了一次時髦。此舉只有兩個目的,一來為自己掙點生活費,二來給那些捨不得鐵飯碗又想掙外快的孩子們創造機會。
沒有資金,沒有關係,沒有能力。普通人家只能從一日三餐入手。外婆燒得一手好菜,特別是她的家鄉菜。所以大家合計,決定擺攤賣小吃「上海春卷」。在我們那裡,那時只有在「冠生園」那種地方才能吃到春卷,而且又干又硬,味道差強人意,根本無法與外婆的手藝比。所以,想來這應該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說干就干,申請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諸多事宜倒也還順利,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春卷攤終於開張了。攤位就設在外婆家門外的坡頭上。那裡是個丁字路口,面對一條大道,往下為一石板鋪成的陡坡,呈一「丁」字,故稱為丁字坡。這裡緊鄰一所高校,又位於動物園的後門,來往路人不少,附近又沒有任何餐館吃食,是個賣吃食的好位置。
每天一大早,三舅就起床燙春卷皮,這可是春卷十分成功的關鍵,皮子好,炸出來的春卷才會又酥又脆。吃過早飯,外婆就到菜市場購買包春卷需要的其它原料,綠豆芽,韭菜,豬肉、木耳……,那些攤販大都認識這個和藹的老人,常常幫外婆把菜蔬送回家。吃過午飯,外婆就開始準備餡,洗、炒、拌……等一切準備好,媽媽、二姨和三舅也陸續從單位溜回了家。於是,媽媽和二姨在屋裡包,三舅守著一鍋熱油炸出一個個黃燦燦、香噴噴的春卷,圍著白圍裙、乾淨利索的外婆則在一邊細聲細氣得招呼顧客。一個小小的春卷攤就這樣紅紅火火、熱熱鬧鬧地成了外婆以及全家人的生活重心。
一連幾年,每天下午四點到七點,春夏秋冬,風雨無阻。漸漸地,外婆的春卷攤變得小有名氣,很多人慕名從遠處趕來吃。外婆的臉晒黑了,白髮增多了,精神身體卻是出奇的好,每天笑容滿面地出出進進,兩條腿好像永遠不會疲倦。
那幾年的假期,我的大半時間都是在春卷攤度過,同學、朋友來這裡看我吆喝買賣,甚至,戀愛中的男朋友也要來這裡經歷爐火油鍋的烤練……
外婆去世那一年,我來到了外婆的老屋。久無人住的小屋已經破舊不堪,搖搖欲墜。站在園子中,過去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個日子仍然歷歷在目,彷彿就是昨日。回憶追想,淚水一次次悄然滑落……
邁出院門,那根外婆曾經每天在旁邊支油鍋炸春卷的電桿仍舊沉默地守在那裡。走近前去,地下的油漬依然清晰可見。只不知,那一個個從身邊匆匆走過的路人中是否還會有人記得這裡的春卷和那個賣春卷的美麗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