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最後一餐

時光追溯到1996年的6月。那時母親的身體已經相當地不好。她患有糖尿病十幾年，已進入晚期，其合併症也非常嚴重。要用大劑量的胰島素控制血糖。其難以控制的高血壓經常達到220/110，同時又有嚴重的眼底病變。母親去世的前一天我恰好去京廣大酒店，看到樓下一層有個專營香港早茶的高級飯館，便定購了二十幾種各式茶點，如水晶蝦餃，鳳爪，腐皮卷，粉果，叉燒包，等等。送至家中后，母親欣喜非常。她說；這一輩子她沒有見過和吃過這麼美味的小食品，頓時她胃口大開，吃得津津有味。如果她知道我花了二百多元，又一定要罵我是「敗家子」了！

想當初八十年代初期，我還在大學念書。有一次周末從學校回家，看到母親歡天喜地迎出來，高興地說：「我閨女回來了，期末考試念書辛苦了！媽媽給你留的紅燒肉在冰箱里！再炒幾個菜咱們這就吃飯！」打開冰箱我看到一碗已經發黑的豬肉，摸一摸手發粘，聞一聞有股子哈喇味，看來已經變質毫無疑問，就順手倒進了垃圾筒。誰料到媽媽竟然被我的舉動氣得流出了眼淚，大聲痛罵我：「這丫頭真是個敗家子！」我也委屈地哭了，氣得不吃飯躲進屋子裡。父親勸說母親：「孩子並沒有做錯什麼！變質的豬肉吃了不但沒營養，還要引起食物中毒！」母親委屈地掉著眼淚，說：「她不吃沒關係，這麼好的瘦肉倒了就是造孽！我心疼！用高壓鍋燜上半小時，我可以吃，我不怕食物中毒。那也比浪費了強！」父親進屋又接著勸我：「好孩子，不哭了！這碗肉你媽給你留了兩個禮拜，等你周末回家吃。誰知道生生給留壞了！經過三年困難時期，你媽媽挨過餓，因為營養不良得過浮腫病，當然心疼這一碗瘦肉了！以後要注意策略。千萬不要讓她看見！」再後來，母親過於勤儉的性格給她造成了一生的悲劇：在一次食用變質的剩飯之後，她患了急性胰腺炎，然後是繼發性糖尿病。

96年6月3日，我正在醫院值班。這一天似乎是魔鬼日。我主管的病區死了三個危重病人。聽到護士叫我接電話，我卻沒有機會應答。那時我正在搶救一個垂危病人，打心內注射，做心外按摩（CPR),累得雙手酸軟，大汗淋漓。等事畢電話打回去，才知道母親出了事。

回到家，裡邊滿滿地圍著一屋子人。母親躺在床上，氣息皆無，她已經靜靜地走了。廚房的水池子里，泡著兩隻碗，一雙筷子還沒來得及洗。她是吃了之後滿意地走的，這是我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