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看著何為,張了張嘴又困難地咽了口唾沫,兩人對視良久,還是她先開了口:「何為,你看看,幾十年不見,咱們都老成什麼樣子了?咱們的兒子叫郭強,英文名字叫John,今年都三十九了。小孫子叫郭飛,今年五歲,他也叫Phill,正在上學前班。小人兒是特別地聰明,中英文流利得呱呱叫。只是淘氣的厲害。郭強畢業於清華大學電子系,他是保送的碩博連讀。成績十分出色,畢業后又來到了美國。在加州伯克萊大學拿到了計算機博士,之後被微軟公司僱用,兩口子在美國定居已經十年了。」郭強聞訊趕過來,端詳著何為,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也難怪,這麼一會兒突然冒出個六十歲的老頭子,還是母親的舊情人,太突然了。不認不識的居然還是親爹!
何為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罐,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高興還是痛苦,內疚還是欣喜;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如泉水般嘩嘩地噴涌而出。四十年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轉瞬之間沒見過面的兒子長大成人,還有了可愛的孫子。他定睛看著郭燕眉心之間的那顆美人痣,記憶的閘門猛然敞開,時光倒退回到了1971年的夏天。
1970年,內蒙古自治區在文革的血雨腥風之下幾欲崩潰。領導班子從上到下全部瓦解。自治區一把手烏蘭夫被戴高帽子,掛黑牌子,臉上打著叉,被關在牛棚里專政;二把手吉亞泰被造反派當場斗死在批鬥現場,不許搶救,不許家屬收屍。農村更是一爛到底,從隊長到支書全部撤職。廣大基層領導階層處於癱瘓狀態。鑒於內蒙地處反修前線,萬萬不能成為一盤散沙,失去控制。因此他老人家當即決定,對內蒙古實行全面軍管。何為當時是兵團派到內蒙農村去的軍代表,其職能是代理隊長兼支書,管理一個大隊的生產計劃和群眾的生活。他當時年方二十,穿著一身沒有領章帽徽的黃軍裝,帶著紅寶書,充滿著一腔的凌雲壯志,被一輛大馬車載到了四家窯公社王家莊大隊。
這個地方屬於內蒙古的河套地區。黃河在這裡打了個灣,圈出了一方沃土。這裡出產小麥,山藥蛋,莜麥和糜子。黃河水清了又濁,在棋盤般的河渠里緩緩地流淌,年復一年地灌溉著這塊富饒的土地,莊稼一季接著一季。自古以來,無論年景好壞,一直是旱澇保收。這裡被稱作是內蒙古的糧倉。混亂無序的文革給富庶的河套地區帶來的是貧窮,飢餓和災難。何為來到大隊部,用電喇叭宣布:「新的領導班子現在成立了!軍代表何為從今天起,將擔任大隊長,負責管理生產;兼任民兵連長,負責保安;兼任支部書記,負責黨群工作!從現在起,一切聽我指揮。」
何為吃派飯,各家輪著去,一天四角錢的伙食,全都是酸粥,酸菜,酸飯,沒一點好吃的飯食。他大權在握,黨政軍一把手。東街一跺腳,西街直顫悠。他過足了官癮,一聲號令,四處應答。現時在王家莊大隊他就是皇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