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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其實不是單純的空間的移換,連同噴氣機滯后而來的時間倒錯,加上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同時遭遇過去和未來,我們的上海之行真是一段時空的穿梭。
9 月15日,我們花了18個小時飛越12個時區,結果這生物鐘上多餘的六個小時,每天都會頑強地show up: 每天下午四點多開始,我們就會對著親友呵欠連天,倦容滿面,用儘可能簡短的句子回答所有的問題;面對滿桌的佳肴,竟然全無胃口。而每天凌晨兩點,我們就會準時地醒來,時間充裕得可以暢談所見所聞,還可以無端地鬥鬥嘴,而黎明前的黑暗是如此的漫長,長得足夠再做一節足底按摩,外加一套全身按摩,然後呢,然後我不說你也猜得出what happened next.
當下的每一個中國城市,和幾乎每一個中國家庭一樣,都經歷過或經歷著拆遷,每天都看得到那些被判處拆遷的房子像死囚一樣,冤屈地黙立,了無生氣;而周圍那些昂首挺立的一座座高樓,既輕鬆得像個90后,又忙碌得像個80后。最慘的情景是看見正在進行時的拆遷,咆哮著的怪手對著毫無反抗能力的舊屋施暴,先將屋頂重創到無法還原,再把外牆如衣裳撕裂剝光,接著像強暴般地把房子推倒在地,最後進行解體分屍。而周圍全是些面無表情的圍觀的人們。
專欄作家Teresa Straser 曾經寫過一篇短文「Where the Heart is」,講述她重返舊金山去看看小時住過的那個「家」的情景。這在美國是常見的經歷,子女長大以後,父母把房子賣了,搬到暖和一點的地方退休去。而子女們童年的記憶所依附的那個「家」,成了別人的家。 他們最多只能坐在租來的車子里,從街邊淚眼依稀地望著那個「家」啜泣,或者上前去觸摸一下那光滑的門把,像極了沙場歸來的士兵撫摸情人的臉頰。但這個「家」卻是你一生心靈所系,每每於夢中所歸去的地方。
我從小長大的那個家早已在改革開放的第一波拆遷潮中消失了,變成了一個擴張的豪華大酒店的一部分。幾年前,我回到那個故鄉的城市,所有的街名都是熟悉的,所有的街道都是陌生的,我充滿了迷路的張皇,我不但需要接連否定一連串的deja vu, 還需要不停地向自己肯定這就是我的故鄉。表姐夫就在那個豪華大酒店裡設宴招待我,我似乎感覺到了,那個包間的GPS位置,可能正是我從小居住的卧室, 我的心裡一下子亂得茫無頭緒:你千里萬里地回來找它,可是它卻變了,沒了!So bizarre!縱使你可以萬里還鄉,可這二十八年的時光,卻是永遠無法返回的!
就算你帶著家的記憶離開,可你卻帶不走它所依存的種種意象,這些意象,天天像回聲般地在你的房間里縈繞,像魂魄般地依附在家的門窗或牆角,只等著你萬里歸來,在夜深人靜時不經意地給你震撼。只有拆遷,--我們這一代人的心頭之痛,才會將所有這些承載著每一個人的童年、青春和歷史的記憶,轟然打碎,使那些專屬於你的意象,像荒墳野鬼似地隨風飄散,歸零。
……
又是凌晨兩點,我們醒了。又是聊天,談到房子,談到拆遷。我們相互約定,就為了我們兩個長大了的女兒,我們在紐約的住房,絕對不要賣掉,是的, 就是為了它所回蕩的歡聲笑語,為了它所承載的記憶和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