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個美國的監獄叫四季賓館似乎過於浪漫,但也並非沒有道理。這裡的空調,在冬天常常吹五六分鐘熱氣,緊接著大吹冷氣。冷熱氣反覆無常地吹,有點象人造四季氣候。正好我所住的去稱為「H區」,平時人們習慣叫它賓館hotel,因此,我突然心血來潮,叫它四季賓館。這賓館,不知是空調老舊,還是政府存心這樣設計的,有點象是讓囚犯居住在一個忽冷忽熱的風箱里。囚犯的身體會不會因此變得剛強呢?今年一月十日前後幾個星期,幾乎每個人都患上感冒,囚犯,獄卒,社工等,而且癥狀不太符合流感,而是更向一種新型的傷風感冒。雖然有低熱,畏寒,感覺不舒服等癥狀,咳嗽三天就會明顯好轉,來得快,去的快。
獄卒的為所欲為,在去年(2011)夏天我又一次深刻體驗到。有一個叫Weglarz神經兮兮的獄卒,強迫我作證說一個與我同住一個房間叫約翰的小夥子手裡有兇器。那是八月中旬下午三點以後,獄卒要將小約翰轉到另一個監獄,小約翰不樂意去,他只想在這個地方服滿刑期,聽說也是當初法庭達成的意向。但獄卒才不吃這一套,令出必行。他們叫來更多獄卒,在房間里對約翰大打出手。聽隔壁囚犯後來講,獄卒把約翰的頭朝牆壁猛撞,約翰只有「啊」「啊」地叫。完后,獄卒要找借口,自然而然就找到我來。但他們打約翰時,我已經被事先叫到乒乓球桌房間,根本沒有機會看到房間里所發生的一切。獄卒Weglarz要我說約翰手裡有兇器。我說我不知道,他馬上說」你說什麼什麼你不知道?你和他住一個房間,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手裡有兇器呢?你是不是想被關緊閉?」許多囚犯可以通過門上的小窺視窗口看見獄卒在牢房門口和我說話的情景,所以這個獄卒並沒有對我採取暴力行動。牢房小房間里沒有錄像,一般獄卒打囚犯,都在這裡邊。一旦在牢房外邊,在廳里或過道,有監控系統,獄卒便很少在這種地方動粗,除非囚犯真的有攻擊行為。但這並不是什麼安全保證,政府不會拿出任何對獄卒不利的證據。善良的人們只是天真的認為,政府是公證的誠實的,就像認為1+1=2一樣。(私立機構也一樣黑暗。至今,我仍然看不到紐約那家猶太醫院所提供的錄像,他們誣陷我,把「用手指著人說話」變成「用筆戳圖爾醫生的眼睛」)。
沒過幾天,那個叫Shook的五大三粗的獄卒,不發給我兩個給律師信封,我想與他據理力爭,結果被他把我送去關緊閉,並給我開了一張「罰單」,指控我「發怒,好鬥」(anger,belligerent)。還裝模作樣舉行一個聽證會,簡直讓人笑掉大牙,對法制社會的極大諷刺。所謂控方,辯方,法官,陪審團,都是獄卒或獄卒之流的人物。人類怎麼這麼善於自娛,把一個死氣沉沉的囚禁生活也變得如從妙趣橫生,儘管這是一種折磨?
「賓館」里除了獄卒,社工,還有傳道人,以及醫生,護士等。有兩個傳道人,一個叫Mike,一個叫Branda,他們是夫妻。每月的第二個星期四來,用音樂和歌聲給囚犯們傳道。Branda講,他們從1985年起就開始向囚犯們傳福音。他們50歲左右,這麼說來,他們從小就立志奉獻給主。他們有不錯的音樂天賦,用歌聲夾敘夾議傳道,常常讓聽眾心情亢奮,特別是非裔囚犯,天生富有音樂節奏感。我也常常被Branda慷慨激昂的氛圍所感動,尤其她說她去年(2011)在亞特蘭大做乳腺癌手術。而對Mike所報導的各種各樣神跡,也充滿驚奇。為此,我專門在寫作課布置作業中的一首詩里,把他們列為我最喜歡的人。其實我主要是要寫那些在困難中幫我的幾位朋友,相識和不相識的,但又不願太具體,只是含糊混用「鄰居」一詞帶過,主耶穌講過要愛你的鄰居,中國人說遠親不如近鄰。當然,這裡也碰到幾個素不相識,但卻對我傾心衷告的基督徒社工Natalina和護士Marianne,她們可以說是神國里派來的天使,在我最迷茫時,給我許多啟示。由此可見,我對Mike和Brenda是印象深刻。可當我二月份興沖沖地把詩送給Branda看,想與她分享時,她卻連看都不看,第一個反應是她要先問這裡的牧師,確定她是否可以接受寫著詩的小紙片。也許她不知道那是一首詩,一首被她感動而寫的詩。她拿著紙片的樣子,她的神態,就像是拿著一個燙手山芋,十分警覺,立場十分鮮明。大家是否記得小布希總統在海地大地震后和災民握手,握完后趕快把手放到柯林頓總統身上的襯衣上擦一擦。那是一種本能,一種真實反映一個人的思想本能。同樣,那一刻,Brenda以前充滿激情的言詞,在我腦子裡一下子打上一個問號。Mike和Brenda或許只是演員,來這完成他們所扮演的角色。聖經里講,耶穌並不譴責罪人,耶穌真正譴責的是虛偽的法律害人。我更崇尚雷鋒同志的愛憎分明。
社工蓋茨小姐(沒錯,就是那個身材象螃蟹中間巨粗的美國人--這樣說對她不太公平,因為她對我挺友好的。在此權當為了給一個生動的印象)曾說,在他們眼裡,每個囚犯不過是穿著囚服的犯罪分子。她講的應當是實話。但自從她對我講了這句話后,每次碰到我,便再也沒跟我打招呼。這才是正常的。但對於相互認識的人來說,又似乎有點尷尬。看來,人還是需要溫情的面具,至少表面上客客氣氣,不要捅破那層紙,而應該象身上有件衣服蓋著。一旦撕下畫皮,大家彼此臉上都不自然。
王立山寫於獄中
公元二零一二年二月二十七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