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湖》連載上部（12章上）

自從邱段守離世，邱偉大一下就長大了，很有些邱段守做球隊領導時大包大攬統領乾坤的英雄氣魄。「媽媽，你去做大人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把兩個妹妹照顧好的。」

秦封雨欲言又止，這孩子如果知道自己在和男人約會，還會這樣配合嗎？「大人的事情」在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眼裡就是一切曾經由父親承擔的責任，比如上班賺錢，比如應酬外部事物，那個範疇里不包括男女約會。

「媽媽，你應該出去找個工作，我爸不在了，你不工作我們怎麼生活？」兒子第一次提到這點，秦封雨非常反感，她斜眼看著兒子，說：「媽媽該做什麼要你來指點嗎？媽媽會讓你們餓肚子嗎？」說完又後悔語氣太過堅硬，現在沒了丈夫，兒子就是主心骨。她伸手把兒子拉進懷裡，小聲說：「兒子，你放心，媽媽絕不會讓你們吃苦，你呢，別逼媽媽，你要對媽媽有信心。我又不是先天的家庭婦女，媽媽有碩士學位，在中國是很好的醫生，你不要對媽媽沒有信心。這些年媽媽呆在家裡是為了這個家做了犧牲，明白嗎？我自有想法，我們不會比別人過的差的。你還太小，很多事情不懂，必要的事情和重要的事情，媽媽一定會和你商量。你管好自己管好妹妹，讓我少操心就是幫了媽媽最大的忙。」

按道理邱偉大才十一歲，法律規定不可以單獨在家或者充當小孩看護。特殊時期，特殊情況，秦封雨也顧不了那麼多，需要出門的時候總是讓兒子照看妹妹。三個孩子里三妞最小，經常惹禍，一會兒灑了牛奶，一會兒尿濕了褲子，邱偉大也不多說，倒比秦封雨還有辦法，他把毛巾放到妹妹手裡讓她自己收拾牛奶戰場，教她怎麼用毛巾吸水，又教她怎麼擰毛巾，三妞看著白白的汁液順著肉肉的小指縫兒滴滴答答瀝出，咯咯咯亂笑，這個新遊戲，太好玩兒了，從此，家裡的牛奶就經常被打翻。在那乳白液體的流淌滴答聲中，邱偉大和二妞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三個孩子嘻嘻哈哈，樂不可支。三妞尿濕了褲子，邱偉大也同樣不聲不響，他把妹妹領到廁所，乾淨褲子遞給她讓她自己換。開始，褲子的正反總是搞錯，二妞刮著三妞的鼻子樂，揉搓得三妞像個反穿褲子的布娃娃。三個孩子就這樣在三妞犯的無數錯誤中高高興興度過沒有媽媽在身邊的時光。過了沒多久，三妞自立的能力就長足進步，會自己刷牙自己搓毛巾自己洗澡自己系鞋帶。秦封雨對兒子刮目相看，十一歲就可以靠得住了，於是更加放手，上帝有眼啊！

白天，秦封雨把兒子和二妞送上校車，就把三妞託付給一個中國老人，錢是照付的。沒有孩子在身邊，白天的時間富裕出來，她倒比邱段守活著的時候當專職家庭主婦還自由自在。小唐經常來電話說如果周末要出門，一定把二妞三妞送到她家去，秦封雨從來沒開過口，葬禮之後，她不想再麻煩別人，有兒子當兒童看護，她放心。

有些事情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邱段守葬禮時收集的捐款，除了葬禮開銷還剩餘了一萬多塊，她捐了兩千塊給教會，盡了對教會的感激之心，也堵了個別了解捐款總額的知情人的嘴巴。教會極少收到這樣大額的捐款，對她的表現千恩萬謝，號召大家向她學習，會眾經常集體虔誠地為她和孩子祈禱幸福生活，請求上帝之光在這位萬能之主親密的僕人面前彰顯榮耀。

邱段守的人壽保險里是包括了葬禮費用的保險金額的，她把這部分錢提出來放到了基金賬戶上。保險的事兒她沒有跟教會人員提及，自己家的隱私，沒必要公布。陸西安有一次跟她提到人壽保險，她支吾幾句說正在辦理，陸西安也就不再多問。捐款剩餘的八千多塊，夠她付三妞好幾年的兒童看護費了，她很高興。邱段守的人壽保險她可隨時使用，完全免稅，保險公司來家訪的人離去之後，她的心徹底落了下來，一個模糊計劃已經在她心中形成，合理使用這筆錢，她可以把今後的生活安頓得很好，甚至好過邱段守在世的時候。

邱段守突然棄家而去的失落感很快就被這個穩定的計劃填補完善，她驚訝於自己迅速的應對能力，更驚訝於自己面對致命打擊時驚人的情感修復能力。支撐自己信心和能力的卻是「金錢」這兩個重要的字眼。邱段守的離世，使她擁有了金錢和支配它們的權利。生命，在此時此刻正在用金錢來衡量，她堅信這種無價的失去和有價的得到出自上帝的恩典，有了這個恩典，她的悲苦人生不但不會走進低谷，反倒將要向一條光明大道挺進了。

白天三個孩子都不在身邊的時間，她開著車到處看房，兩套二手連體鎮屋很快就歸在她的名下，一次付清。她又迅速通過代理商找到了租住的人家。月租金一千五百塊，一年的保險、房屋維修、地稅一樣樣算下來，她需要大約四千，再付給代理商一個月房租代理費用一千五百塊，尚餘一萬二千多塊，兩座房子就是兩萬四千塊。如果以後甩掉代理商，又可多出三千塊。對於沒有任何債務的四口之家，應付簡單的衣食住行，這點兒錢很管用。

政府對單親家庭的補貼款也很快就申請到了，她還在同時申請了政府資助的就業課程。她很現實，高大上的行業都需要好幾年的學習，孩子小，無法全力以赴。仔細斟酌考慮之後，她選了一個超聲波技師的課程，短平快，好歹和自己的醫生背景接近，雖然低了若干檔次，也不敢在現實面前擺譜拿捏，希望結業后能迅速找到工作，有份收入養育兒女。前途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

短短几個月之間，兩座投資房，成功把她轉型為名副其實的收租婆，超聲波課程也很快就要開始了。她把美好前景的規劃和快速實施過程深深埋藏在自己心裡。在外人眼裡，她還是那個可憐的女人，三個弱小孩童，單親母親，沒有工作，孤單無助。賣了大房，換了小房，勉強維持生計。

秦封雨買的小房也是連體鎮屋，故意選了遠離小唐等熟人的靜湖中心區。她希望自己的新生活可以在一個新的環境有所開拓和轉變，她怕自己的一舉一動被熟人監督評判，比如和亞歷山大約會。但她沒有勇氣徹底離開靜湖區，這個優美社區有著太多優勢，學校、教會、商場、方便的交通、孩子的朋友圈、傳播迅速的信息圈等等。住在靜湖邊緣，孩子們上中學仍可直接升入靜湖中學，不近不遠，正合適魚和熊掌兼得。她一次付清了房款，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無債務族。這是邱段守多年的夢想，他在世的時候，此夢卻無法實現，他用生命給秦封雨和孩子換來了這個夢的實現。房子小，地稅相應遞減，一年只需三千元地稅，房子兩年新，設備完善，短期內不必維修，基本開銷控制合理，剩餘的人壽保險金和另外兩個房子的租金夠她勉強支撐她和孩子們的日常生活。

這座房子背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田野，夏天颳起風來，高高的玉米地蕩漾出一片綠色的海洋。每天清晨，她都把窗子大開，拚命把植物和泥土的清香吸進肺子，那一天就開張得格外踏實。為了這片田地，她買房時多付了五千元。土地在飛速開發的市場中越來越金貴，寸土寸金，房子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窄小憋屈，前屋後院對著的都是別人家的院子和房頂，開窗就有大片綠色撲面而來的環境已經非常少見。精明的屋主藉此填金加銀，周瑜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秦封雨心滿意足。

搬家不久，秦封雨收到亞歷山大的約會通知，邀請她去一個法式餐廳共進晚餐。亞歷山大的家離餐廳很近，酒足飯飽，步行就可以回家，該發生的就讓它發生，可以自然得不留痕迹。亞歷山大早把計劃安排得完美充分，提前雇了清潔工把房子打掃的鏡光面滑一塵不染，還買了一捧紅玫瑰擺在卧室，等待一個適合它艷麗和高雅的主人擁有它。

秦封雨不知道他家在哪裡，當然也不懂得他家的距離對這次約會的重要意義，她自有她的精打細算。多年求學，她所明白的是在考試之前把考試內容學的紮實。約會和考試相提並論，在秦封雨看來，順理成章。考試是證明實力的手段，約會又何嘗不是？一次大考，可能會影響終身事業和前途，約會又何嘗不是？它影響的可能是更重要的基本生活和未來！既然在考試之前要用功複習，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約會之前，又怎能掉以輕心？

當年和邱段守幾次約會就定了終身，把她從失戀失敗的痛苦中挽救出來，從此落腳在天高地遠的加拿大，不能不歸功於她不打無準備之仗的約會習慣。和邱段守首次約會的地點是西郊植物園，為了約會的成功，她把那個公園先走了一圈，哪塊石頭有個傳說，哪棵老樹枯木逢春，哪個小橋看得到落日，她都做了全面研究。兩人並肩走著，她一路輕言細語地娓娓道來。她的聰慧是溫吞的，自然不露痕迹，謙遜而坦白。她知道自己給邱段守留下了溫柔聰慧又低調賢良的樸實印象。她不認為自己是製造出的美好，她只是有準備地把自己本身的美好集中放大而已。那片石卵地，也是她有意領他過去的。一腳踩空趟進湖水那齣戲，雖然沒有她想象的那般戲劇化，卻成功地贏得了邱段守的臂膀。後來坐在河邊曬鞋子的時光，兩人才有了那樣無拘無束的對話，也才有了邱段守凝視她胖乎乎白嫩腳丫的心動時分。誰能說不是那一刻的溫情決定了她的後半生？

這次和亞歷山大約會的內容是在吃法國飯的時候盡最大努力聯絡情感，這需要對法式餐飲的基本了解和適時適度的談話技巧。和邱段守結婚後，他們的社交生活基本停留在邱段守交往的華人圈，出去吃飯也都基本去中國餐館，好吃、對口、又經濟實惠。他們極少進出西餐館，西餐館兩人的晚餐，要一百上下，不外乎幾片麵包，一人一份土豆泥生菜薩拉通心粉生牛排之類的東西，色干味寡。同樣價錢，中餐館總可以吃到五六個葷素菜，全家兩大三小，五個中國胃在中國餐的滋養下才可能無可抱怨。所以，出國十來年，她對吃各式西餐沒有什麼切身體會。

她於是上網對法式餐飲做了詳盡的調查研究，背會了若干法國名菜的英文名稱，什麼馬賽魚羹、焗蝸牛、紅酒山雞、雞肝牛排、牡蠣杯、馬令古雞，連圖片都喀嚓喀嚓相片一樣鎖進大腦了。她還把法國人對烹飪的藝術感覺和對食物的精緻要求都仔細學習了一番，能發表一個小型演講了，才心滿意足。至於臨場發揮、聯絡情感這一步，無可準備，她相信亞歷山大已經被自己迷住了，她的異域風情、她的年輕、她的智慧、她的豐腴，都可以產生足夠的能量讓一個老男人心動神往。從前幾次約會的情況，她可以肯定這點。亞歷山大在努力討好她，又是誇獎又是送花，最近更是簡訊不斷，還要求她開通了Skype，要視頻聊天。秦封雨拒絕了他的視頻邀請，她慢吞吞地打字回答說，「我不上相，別視頻了」，她緊張，她怕面對面眼對眼的對視，時機尚不成熟，再等等！亞歷山大卻接茬說，「你那麼美，怎麼不願視頻？」這個「美」字就長久地縈繞在她耳邊。據說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你很美！」魔鬼就會在這女人耳邊重複一萬次。秦封雨經歷著魔鬼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那是從未有過的喜悅之情。

從小到大，在中國人圈子裡，她從來沒被人誇獎過「美」，她的眼睛太小了，一笑一條縫，即便五官搭配合適，這對小眼睛頓時讓所有其他部位喪失色彩，她的長相就怎麼也無法和「美」字並駕齊驅了。她明白自己唯一可以炫耀的是豐滿的身材，但即便身材，也沒有得到過「美」的稱讚，她身高不夠挺拔，豐滿便顯得有些肥胖，甚至臃腫。她明白自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難道亞歷山大真的認為她美？還是為了討好她？人們說外國人對東方人的審美和我們東方人自己不同，也許真是如此。大眼睛雙眼皮在西方人身上見怪不怪，咱們這單眼皮小眼睛就稀罕寶貴了。不管真假，她盡情享受著亞歷山大的讚譽，心中充滿甜蜜和自信。這是和邱段守在一起從未有過的感覺，甚至和她的前男友也沒有過這種感覺。過去的這兩個男人喜歡的是她的樸實勤勞和聰慧，不是她的長相。亞歷山大卻五次三番強調她的美麗，好像發現了一個森林背後的水簾洞，連她自己也對這個新發現驚喜萬分。一成不變的樹林一下子被潺潺水簾賦予了仙境的意義，陽光透過雲層照著這塊林地，風兒輕輕，水兒潺潺，草兒綠了，花兒開了，一切都活了起來，她也似乎有了神仙附體的飄然。這個「美」字太可愛了，興奮劑一樣讓眼裡的一切變得美好，生活突然擁有了別樣生機。

她開始經常想念亞歷山大，經常複習兩人約會時的對話，一遍又一遍地想象可能進行的更多對話。甚至比對話更高級的身體語言，也偶爾進入她的想像範圍。自己對外國男人會不會不適應？都說老外的硬體比亞裔壯碩，真要去辨識廬山真面目，還真有些怵。她慶幸迄今為止，亞歷山大還保持著足夠的紳士身份。只有一次吃飯時把手放在她手上撫摸，她臉紅著抽了回來，他的手毛乎乎的，又厚又大，那種感覺太不同尋常了。這樣的舉動邱段守是從來不會做的。亞歷山大沒再堅持，這讓她心生踏實，她要的是伴侶，不是一夜情。她要的是後半生的依靠，不是簡單的肉慾。

有時一邊干著家務一邊想著亞歷山大，她就忍不住微笑起來，那張平凡的臉立刻桃花映紅，分外嬌艷。邱偉大看見她自言自語，露出微笑的表情，問：「媽媽，你笑啥？還對自己說話？」秦封雨被兒子看到頗感局促，尷尬地說：「你不喜歡媽媽笑嗎？」偉大走到媽媽身邊說：「媽，爸爸剛走的時候，你很久都不會笑了。現在開始笑了，我當然高興。」他心甘情願地被媽媽摟住，說：「你笑起來，真好看！像，像中國的菩薩塑像。」秦封雨摟著兒子的臂膀輕微抖動著，鼻子酸了：「你是說媽媽的臉胖，笑起來就更胖了吧？！」她並不生氣，像菩薩多好，吉利！她一連聲嘟囔說：「兒子真好！媽媽有了你，什麼都不怕了。」是時候了，早晚要讓兒子知道。她把兒子拉到沙發上坐下，說：「你來，媽媽跟你商量點兒事。」

邱偉大像個小大人一樣鄭重其事地點著頭，說：「媽媽，您說。」

「孩子，我不知道你這麼小能不能懂大人的事兒。媽媽還不到四十歲，爸爸就丟下你們三個走了，我心裡負擔很重，我需要……。唉！梁星阿姨把她的一個同事介紹給媽媽認識了，我想聽聽你怎麼看。」

邱偉大楞了半天，問：「媽媽，我不懂，你是說你需要交男朋友嗎？」

秦封雨點了點頭。邱偉大不自在地站起身來，小臉兒也紅起來：「媽媽，這是你的事兒，我不懂這個，這個你不必跟我說。」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回頭補充說：「我同學里好幾個父母離異的都是各自有男朋友女朋友，您知道的。你送我去艾登家玩兒不是每次都要問是去他媽媽家還是去爸爸家？這是大人的事兒，我不會反對的。」艾登是兒子的好朋友，這些外國小孩的確複雜，父母離異后今天在爸爸家獃獃，明天在媽媽家獃獃，爸爸媽媽各自和男女朋友同居著。艾登的母親和男朋友剛生了一個女兒，倆人卻還沒有結婚，所以艾登還是口口聲聲說「我媽的男朋友」怎麼樣怎麼樣。

兒子的腳步聲早就消失在走廊里，秦封雨還在發獃。這麼容易？完全沒有阻撓的意思？每天和外國小孩在一起，被「我媽媽的男朋友」「我爸爸的女朋友」洗腦了？真把兒子影響得如此開明大度？她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即便兒子現在同意，也不見得以後能相處融洽。關鍵問題還要看亞歷山大的表現。她打定主意，約會時要和亞歷山大談談孩子的事。

秦封雨於是更加重視這次約會，把三個孩子提到議事日程之上，並不是件容易事。光靠自己的魅力能激發短暫的激情，卻不能保證長久的關係。激情只能掩蓋矛盾，如何處理矛盾才可能考驗出人心，才可能預示未來。兩人的激情已經到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境界。好像一座大樓布好的電線網路，只待總開關一開，就滿樓燈火燦爛了。她擔心的是三個孩子在亞歷山大心中的角色，要找到一個穩定的關係，關鍵要看這男人對自己孩子的態度。

她給自己打氣，她最放心的是自己有個明確的動機，她堅信人的慾望會引領她走到她想走的那條路上去。上帝說，只要你求，他就給你。最近她的禱告更勤了，她求上帝讓她擁有一個可以依賴的男女關係，幫她撫養子女長大，幫她填補沒有男人的孤單生活，幫她把突如其來的缺憾轉變成充滿希望的明天。

秦封雨到達時，亞歷山大已經在餐廳深處一個舒適的座位上等侯了。餐廳裝潢古樸考究。硬木牆板上支出來的仿燭燈光，閃爍著暗紅色的柔和光芒，每張餐桌正中一隻寬口木碗里盛著水，水面浮著一隻淡綠色茶盅蠟，搖曳的燭光在水裡漂浮蕩漾，隱約響著薩克斯風悠揚的吹奏，座位旁邊的男男女女就有了夢中的感覺，生硬的生活頓時變得柔軟。浪漫，在空氣中就著精美食物被每個食客貪婪地攝入。

亞歷山大穿一件白色翻領體恤衫，頭髮打了蠟，臉上刮凈的青光從一側耳朵橫跨下巴延伸到另一側，如果那些鬍鬚留起來，一定是馬克思的模樣，這個念頭一過，她就微笑起來，馬克思？這位社會主義陣營里始祖級別的人物在這個資本主義國家有知名度嗎？

低頭坐下，她伸手把連衣裙的裙擺擺弄整齊，這是一件淡青色亞麻寬鬆連衣裙，只有堅實的胸部包裹緊湊，其他部位的寬鬆與這緊緻相映成趣，身體在衣服里虛實搖曳，別有一番欲蓋彌彰的美麗。秦封雨抬起頭來，亞歷山大正獃獃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種說不清的纏綿和焦灼，秦封雨趕緊避開那目光，轉頭四處打量著，說：「這地方情調真好！我喜歡！」

她的目光掃視著牆上掛著的繪畫作品，湊近了去看畫框下面的標籤。「哇，是賣的，兩千塊呢。」畫面上是一個幽深的池塘，遠處的樹林和近處的草地明暗分明，池塘中間橫著一隻小舟，若隱若現，上面有個人在垂釣。

秦封雨微笑的面孔更加舒展了，她說：「我們中國有首古詩，『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是講深冬一片茫茫白雪，一個老人獨坐船上釣魚的情景，很美也很凄涼。我看這幅畫雖然是油畫，卻和我們中國那古詩的意境相似，凄涼、孤單，自然的龐大和人的渺小，自然的寬厚和人的參與，令人浮想聯翩。」

「就像你和我吧？東方和西方，雖然不乏差異，卻也有很多相似之處。人類的基本需求和基本情感是一樣的，見了美食就想吃，見了美女就想愛，比如我現在。」亞歷山大呵呵笑著，眼睛里又射出一束灼人的光來，從她臉上滑落到她胸口。秦封雨的臉燙著，胸口也燙著，她感謝幽暗的燈光，一切都曖昧模糊一些吧，飯還沒吃，酒還沒喝，這樣明顯的表白過於迅速了。她再次提醒自己，亞歷山大如果不接納自己的三個孩子，絕不和他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