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一個很偏僻的農村,很多人會說農村有什麼不好,那是您沒有見過真正的農村!因為沒有公路,那個村莊離最近的汽車站也要二十公里左右,進出村以前都是靠走,後來依賴自行車。村裡的街道同樣是坑窪不平的土路,晴天風一吹一身土,雨天出門一身泥,並且泥漿里還有隨處可見的牛糞、馬糞、驢糞、豬糞、羊糞和雞鴨糞便等,因為在哪裡牲畜沒有圈養的習慣,並且排便都要趕到大街上,怕髒了自家的院子。村裡的人一年到頭幾乎沒有吃過新鮮的蔬菜,因為哪裡的土地只生產蘿蔔和白菜,當然還有紅薯,如果紅薯也算蔬菜的話。所以他們只能吃腌蘿蔔和腌白菜,別跟我說為什麼腌不炒呀,誰都知道炒的比腌的好吃,但為怕費油他們輕易不炒菜,除非過年或者家裡來了親戚。我是到了大學才在食堂里吃了生命中的第一根油條。醫療保障就更別說了,象我的爺爺,生病了只能等死,因為沒錢看病。後來終於送到醫院了,差兩塊錢的醫藥費醫生就不給開藥,那還是國營的衛生院呢,我們全家人都給醫生跪下了還不行,只能眼睜睜看著爺爺死在了醫院裡。真別告訴我農村在發展,至少我小到現在近三十年了還沒有看到我出生的那個村莊有任何變化,我不知道有生之年我能不能看到。
我出生在70年代末,家裡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加上我共五個孩子。如果有人問沒錢怎麼還生那麼多孩子,那你一定不了解目前中國的現狀,目前能超生的都是真正的有錢人或者真正的窮人。生孩子的原因在我看來有兩點:一是農村沒有任何娛樂,白天幹活,晚上上炕(用土做的床),除了生孩子沒有其它的活動了。其實他們也不想要,只是沒有人告訴他們有效的避免方法,我親眼看到我的母親懷孕後用繩子勒想流產和吃煙灰避孕;二是農村傳統的觀念和環境所決定的。農村都是粗重活,家裡沒有男人不行。農村人幾千年來的傳宗接代思想,生不出男孩子要被人欺負的。在我媽媽沒有生我弟弟之前,家族裡的人經常打罵我媽媽,村裡的小孩子也經常欺負我,罵我是:絕戶頭(就是因為沒有男孩子,這戶人家從你家這裡絕了)。
別跟我說農民善良,因為窮和狹隘,他們的善良是相對的。那時候家家都有向個孩子,個個都為生存掙扎,誰顧誰呀?我清楚地記得五歲的時候,父母都下地幹活讓我帶著妹妹在家裡看家,有個鄰居來借菜刀並順手拿走了我們家做飯的鍋,後來我父母回來給他要他死活不承認,害得我被母親打了一頓,我們家也好長時間沒有鍋吃飯。還有一次我九歲的時候一個人下地幹活,親眼看到村裡的一個大嫂偷隔壁堂叔地里的棉花,後來堂叔來了當場抓住要把她帶到村裡示眾,她就求堂叔放過她,說她可以陪堂叔睡覺,於是他們就在棉花寬衣解帶。那個時候他們以為我小不懂,我也是後來才懂那個場景的含義,不過每次想起來都感覺噁心。後來還是因為這件事,村裡的人都知道了,可能是堂叔告訴的別人,但那個大嫂以為是我告訴了我媽媽而我媽媽告訴的村裡人,所以找到我們家站在門口罵了好幾天街,後來還找機會在我上學的路上把我打了一頓,撒爛了我的嘴。媽媽看到放學后嘴破了就問怎麼回事,我說不小心摔的,因為我不怕說出來,怕媽媽去找他們吵架引起更大的戰爭,那個時候媽媽帶我們姐弟幾個已經夠累了。唉,不說了,總之哪裡都有好人壞人,農村人也並不是善良的代名詞。
我是我們那個村也是全鄉最早的也是唯一的一名女大學生。在那個男孩兒都無法讀書的地方我一個女孩子能讀到大學實在是奇迹,這一切應該感謝我的父親。父親是個退伍軍人的,算是村少有的見過識面的人,所以才可能送我去讀小學,初衷也可能只是想讓我識個字出門能分清男女廁所就行了。當時村裡一塊走十幾里路去小學讀書的有十幾個孩子,但都沒讀到小學畢業就不讀了,只有我堅持了下來。我能堅持下來的原因有兩點:一是我讀書用功極了,從小學到中學都是代表學校去區里參賽的,爸爸可能從我身上看到了走出農村的希望;二是我讀書的時候一邊讀書一邊在課堂上編草編。就是那種用麥秸桿編成的辮子是做草帽的原材料。那時候一盤辮子買兩毛錢,我一天可以編五盤。我在課堂上不記筆記不做作業,就是編辮子。也就是說我可以一邊讀書一邊掙錢,所以才有可以讀下去。但為了我的讀書,三個妹妹全部付出了綴學的代價,我最小的妹妹七歲的時候就跟著爸爸去磚廠拉磚。瘦弱的爸爸拉車她推車,一車磚要拉兩公里遠給兩毛錢。因為那時候我上了中學,離家遠了要住校,不能編草瓣了。從小學到中學我一直是班裡最小的學生,因為我跳過好幾級,我是個很早熟的孩子,我知道讀書太不容易了,只有少讀幾年才能快點出來掙錢,讀大學的時候我才十六歲。
能讀大學是因為當時還有公助生的說法,也就是考的分數高了可以拿很少的學費,我入大學只花了六百塊錢,這六百塊還是爸爸賣掉了一頭養了好久的大肥豬湊來的,並且在學樣每個月還可以拿到四十五塊的生活費。要是現在的收費標準,我不可能讀下去的。就那每個月的四十五塊錢,我還可以每個月省下二十塊寄回家裡。因為我每天只吃饅頭鹹菜,只穿校服也不用買衣服,更不懂用什麼化妝品。也就是在大學里,我才明白了窮是多麼可恥的事。我在大學里幾乎沒有朋友,一是因為年齡小跟他們談不到一塊。宿舍里的女孩子都逛街談戀愛什麼的,我每天打工在深夜才回來,跟她們也少有聊天的機會。
所以大學四年,我說連班裡的同學都沒認全你們可能不信,但當時就是這樣,他們在享受生活,我在為生存努力;二是因為家庭出身。那個時候能讀到大學的大部分都是家裡條件差不多的孩子。他們不理解我的生存環境,更看不起我的行為打扮。我記得曾經有個同學的媽媽曾經找到學校要調宿舍,說她的寶貝女兒不能跟一個小乞丐住在一起。需要說明的時候我那個時候不是臟是舊,我從小自力能力很強,不會不知道洗衣服收拾自己的,只是沒錢買衣服,只能穿親戚給的舊衣服。並且外套穿小了要補補給家裡的妹妹穿,秋衣秋褲穿舊了要改成內衣褲,我是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曾經用同學丟掉的舊床單給妹妹縫過一條很漂亮的連身裙,那細細的針線連看不起我的同學都說象買的一樣。
好不容易畢業了,政策變了,自謀出路,不包分配。我不能回家,一是家裡的條件我已經無法適應了;二是讀了那麼多年書再回農村會成為家鄉人的反面教材,成為不讓自己孩子讀書的借口。我只有留在城市,但不能象其它人一樣有機會慢慢找個適合自己的工作。我必須先找個能管吃住的工作,就因為我一畢業身上就沒有錢了,我不可能跟家裡伸手要錢。為了多掙點錢,我碾轉過好幾個城市,做過好多種工作。我必須得掙錢,操勞的媽媽勞累過度生病一直需要花醫藥費,弟弟正在讀書,我還想掙錢讓妹妹學個手藝。我省吃儉用,但錢還是遠遠的不夠。
當弟弟考上大學的時候,那近萬元的天價學費把我們全家都嚇傻了。我們去辦助學代款辦不下來,因為村裡不給出證明,村主任(我們哪裡叫支書)說我們家不符合條件,他的意思是說只有孤兒或者單親無生活保障的孩子才能辦,你們家又不符合條件。父母都健在,女兒又是大學生能掙錢,憑什麼辦這個?其實誰都明白他是看我們家出了兩個大學生不服氣,故意叼難,因為他一向是村裡的王,想吃誰家的就去誰家裡吃飯,想找誰家的女人就去找誰家的女人,只有我們家一向不賣他的帳。鄉鄰更不可能借到錢,一是誰家都窮,自己還顧不住那顧得上管別人;二是農村人在那種自然環境下不可能大度、善良。你比他們窮他們看不起你不想搭理你,因為光怕你去找他借錢;你比他們富他們就會巴結你討好你,因為想從你哪裡沾點光撈點便宜。自家親戚也一樣,而當時我們在哪裡算是窮的人家,都是因為我跟弟弟讀書讀的。而沒有讀書的人家孩子早早出去打工,就算干建築隊也能掙些錢,還不影響農忙時回家種田。我們讀那麼多年書讀成了不能挑不能扛又不好找工作的無用人。
後來,我跟爸爸到弟弟的學校買了些禮品去求那個主管的副校長,好不容易把學費辦成了分學期付的那種。但就那樣,我們的錢還是不夠。那時候,我真的想到了死,我感覺活著好難,以前活著一心想讀書想出來找個好工作掙錢養家,但是一個長的不算好英語又不好(我們農村的學校是不教英文的)的女子想找個能掙錢的工作太難了,我又不想去放縱自己,所以一下子感覺沒了目標生活變得毫無意義,所以想死。但死也要想個辦法,能讓我死後有錢給弟弟讀書,為了這個家我可以犧牲自己。於是我想到了去撞車,去個繁華點的街頭(因為在大街上車不好逃走)專找好車撞,把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帶上身上,這樣死了至少家裡能得到一點賠償,雖然這樣做有些無恥,但開好車的人想必也不會在乎這幾個錢吧。後來,我還真的去了,但是因為那個開車的人緊剎車我不單沒被撞死反而讓人下來打了一頓,不過好在那人氣緊敗壞的拳打腳踢完我以後又把我抱起來送到了醫院,可能因為我是個女人。
讀到這裡的人可能不相信,但實事上就是這樣,雖然我把這件事寫的很簡單,但我並不想回快,雖然這是我一輩子最值得回憶的內容。那個人把我送到了醫院然後問我是不是想死,於是我告訴了他我的想法和處境,後來他扔給了我五千塊錢走了。這是我遇到的幫助我最大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多大住在哪裡做什麼工作,我曾經想過要找到他報答他。可惜事後沒等我找到他警察就來找我了,給我錢的那個人因為犯毒被抓了,從警察嘴裡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這個名字我會一生銘記的。請不要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可能是我述說的不夠好,但事情是真的,當時所在城市的報紙上曾經報道過警察抓獲這個案件的事,聽說他被判了無期,我現在還記得調查我的那警察。後來我去憑名字去監獄找過他,那個接待我的警察騙了我一百塊錢的打車費說是找人幫我去問,結果也沒有問到。我現在還是不知道他關在哪裡,如果能找到一定會去看他的。
現在我在上海,因為聽人說上海工資高所以過來的。但是一個年近三十長得又不算漂亮學中文不懂英文的女子在上海能找到工作就不算了,還說什麼掙錢的好工作呢。我現在在一家公司做文員,一個月一千八沒有獎金。房子是跟人合租的水電費全包每月六百,每個月要給家裡寄八百塊,剩四百要應付吃飯交通還有生活開銷,除了必須只能從吃飯上省每天只吃一頓飯。最怕的就是生病,生病了拿不到工資還得交房租,醫藥費更是可怕。前些天因為營養不良暈倒被送到了醫院,我到了醫院就清醒了一直跟醫生說沒事,但醫生還是給我做這個檢查做那個檢查那個檢查花了一千多塊,我沒病死差點嚇死了。
現在,我失業了,因為沒有身份證,前幾天奧運會期間公司把我開除了,因為我拿的是畢業是學校給發的管十年的身份證,現在已經到期了。我曾回老家下戶口,村裡戶口因為讀書籤出去了就不能下農村戶口了,又到老家所在的縣城去下,先是辦了個集體戶口,後來辦身份證的時候說必須得有門牌號才能辦,我在縣城沒有住所又不認識一個人不知道怎麼才能拿到門牌證的那個本,所以就不能辦身份證。所以,有我現在只有戶口本,還是花了二百塊求當地派出所的人給辦的。因為失業了,沒有了經濟來源,我下個月交不上房租就可能被房東趕出來了,我將餓死凍死,在沒有死之前,我總結我的這一生,歸根到底都是窮。
剛來上海時我跟其它三個同樣是農村出來的女孩子一起租房子,短短几年期間,我們四個女子有個四種人生。一個跟一個香港人做了二奶,住高級住宅穿名牌吃大餐,每個月還有一萬塊的零花錢。一個在夜總會裡做了人人唾棄的小姐,至少不用擔心沒地兒住沒飯吃了。第三個嫁了一個同樣是農村出來打工的打工仔,剛開始還算過的去,倆個人一起打工努力,雖然租房子但是很幸福,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攢夠了錢回老家買套房子有個家。因為她一個月兩千,老公三千,想在上海買房子甚至是做夢。可是現在她老公生了場大病,花了很多錢,還被公司辭退了,現在在家養病。外來打工的都是沒任何保障的,她一個人一個月兩千塊還要應付房租水電煤費還要生活開銷還要幫老公治病,白天上班晚上還要洗衣做飯擺夜攤,讓生活拖累都看不起當年的容貌了,三十幾歲了都不敢要孩子,因為生了養不起。就這樣,她老公的老家還一個勁打電話要錢,因為全家人好不容易把孩子借到大學畢業了,不能掙了錢都便宜那個外來的女人。這是她婆婆的原話。於是這個姐姐告訴我,要嫁就嫁得好一點,至少有個房子不用生活在隨時都有可能被趕出街頭的恐懼中,要不就別嫁,不嫁一個人受窮,嫁了兩個人一共受罪,說不定你還得承擔另外一個人的窮。那怕做二奶,也千萬別嫁給一個跟你一樣窮的人。所以,不做二奶是因為沒有機會,如果有人給我機會有人要我,我是會做到。我要求又不高,有地方住有衣服穿能吃飽飯就行了,這樣至少比做妓女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