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一台老鍾,從俺記事起就一直在眼前晃動,懂點事了以後,就搶著去上弦兒和打點兒,打開玻璃門兒,輕輕向上一頂小銅針,就叮咚叮咚的報點,俺的看時間就是靠它啟的萌。可能是太老了,也可能是被玩壞了,越來越不準,還老停,就誰都不願意用,又嫌它佔地兒,最後就放到了廚房的角落,因為是姥姥留下來的,媽媽還特地做了一個布罩罩著。
文革后七幾年的北京東邊皇城根附近有一個可能是自發的舊貨市場,和現在的潘家園意思差不多,但是規模很小,品種不多,主要就是一些所謂的「古董老泡」在哪裡倒騰。
那時沒有收藏意識,俺也不知道多老的東西就算了古董了,只知道有家裡覺得倖存又用不著的老物件可以有個去處。隨著一批批大人陸續從幹校返回北京,孩子們自己當家做主的狀態結束,家裡的生活一點點的安定下來了,所以家裡大折騰以後就覺得老鐘沒用又礙眼了,又不捨得扔,俺就自告奮勇到那箇舊貨市場去賣老鍾。
找了個周末,俺騎車到了皇城根那箇舊貨市場,老鍾套著罩子放在車前的框里,剛進街口不多遠,正在東張張西望望的,就有個精壯的中年漢子湊了過來,「姑娘,是賣東西吧?」
俺奇怪了,「你怎麼知道?」
那漢子嘿嘿一笑:「姑娘,我看看你賣什麼?」說著用手一指,「打開吧!」
俺心裡略略不安,卻又拒絕不了,就支好車,連套帶玻璃罩拿起來抱在懷裡,俺家的老鍾就結結實實的亮了相,這時旁邊陸陸續續的有人圍了上來,因為時間早,買主不多,所以圍上來的都是攤販,每個人的目光都直直的落在老鐘上。這邊俺的雙手已經被鈡罩佔住了,被一群陌生男人圍在中間,心裡開始發毛,俺剛想說「不賣了!」俺的老鍾已經被那個精壯的中年漢子一把捧起拿在了手上。
「看看哪年的?」「機芯呢?」「看看底座啊!」「傳著看看嘿!」;老泡們七嘴八舌的嚷成了一片。
那個漢子打開了俺家老鐘的小門兒,側頭看了裡面一下,然後向後退了半步,使俺和他之間的空大了一點,眯著眼盯著俺問:「姑娘,你想賣多少錢?」
他的音量不大,可是一下子周圍就靜了下來,沒了聲音。俺沒見過這個架勢,滿腦子都是「六號門」「龍鬚溝」的畫面,可俺不是淑女俺怕誰,雖沒有了方寸,卻假裝鎮靜的說「俺家老人讓俺先來問問值多少錢。」這時,俺覺出來有人在身後輕輕拉了拉俺的衣角,沒機會回頭,就在心裡嘀咕;「階級鬥爭開始複雜啦」。
那精壯的中年漢子低下了頭沒有說話,這時四周又開始傳來亂七八糟的喊聲「嗨!遞過來看看嘿!」「我要啦,我要啦!」
正僵持著,就見那漢子眯著眼斜看著俺,嘴角微微一翹,手一松,俺家的老鍾啪的一下掉到了剛剛空出來地上。
周圍再一次靜了一下,卻馬上又有喊聲響起「呦!完啦!」「看看壞了沒有?」「看機芯看機芯!」「這得賠呀!」
亂中,俺的衣角被重重的拉了一下,耳邊傳來個清楚沉穩的聲音:「別糾纏,完事了往前走,我在街口等你。」
來不及回頭看,就見那精壯的中年漢子彎下腰捧起了俺家摔得扭曲了的老鍾,睜圓了眼睛看著俺說「姑娘你看,我不小心摔壞了你的鐘,你不賣也不行了,」
說著轉過身看著人群,提高了一點音量「鍾是我摔壞的,我就買定了,各位該幹嘛幹嘛吧啊!」
眼看著小販們不情願的散開,那漢子才回頭又眯起了眼跟俺說「姑娘,你這個鐘老了點,不值什麼錢,可是它的機芯是德國原裝的,現在又摔壞了,也不會有人買啦。這樣吧,我給你50塊錢,就了啦!你看怎麼樣?」
媽呀!俺早就想找機會逃掉了,愛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而且心裡一直惦記著那個神秘的聲音「別糾纏……」俺使勁兒的點了點頭「行!」
那精壯的中年漢子去取錢,俺把抱了好久的老鐘罩糊裡糊塗的又放回到車頭的小框里,那漢子大約也忘了這回子事兒,連面都沒有再露,打發了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送來了50塊錢。
俺心裡惦記著拉俺衣角的神秘聲音,趕緊推車往前面的街口走,一邊走一邊心裡又開始嘀咕著。這個街口可真不近,漸漸遠離了那箇舊貨市場。
一個面善的5、60歲的老人在街口迎著俺,「姑娘,了了?」
俺點點頭,也放了心「嗯,就是剛才的那個聲音。」
老人接著說:「你看剛才多危險,這兒可不是什麼好地兒,女孩子最好不要自己來!」俺就剩下了點頭。
老人問:「給了你多少錢?」「50」
「嗯,行了!快回去吧!哎?你這兒怎麼還有東西呢?」
俺這才回過神來,「這是俺家的老鐘罩子。」說著,俺拿下了媽媽做的布罩罩。
老人拿起老鐘的紅木框玻璃罩,邊看邊點頭,「咂咂,做工多細,好料,好活。」
說著抬眼看著俺,「姑娘,這個罩子你還要帶回去嗎?不如20塊錢我幫你收了吧。」
俺除了點頭還能怎樣,送他的心都有,多好的人!
(下面這張照片是俺按照模糊的記憶在網上搜來的,老鐘的罩子應該是細細的紅木鑲5面玻璃坐在紅木的鐘座上,正面的玻璃是一扇大拉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