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一個冬天的清晨,在親眼目睹了一幕活生生的馬路喜劇之後,我便思考起一個問題來了。那個可憐的老人,躺卧在冰冷的街上,大聲地呻吟,招來了那麼多的看客。自行車及它的主人或卧或立,像地面一樣陰冷,漠不關心。人數已經夠了,他們開始爭吵,以曲線的方式告訴我們事情的原委。就躺著吧你!抱胸而立的年輕人,肇始嫌疑者,同樣是一臉的怒氣,沖著地下大聲地叫嚷。你看你這麼一大把年紀,還不自愛,不走人行道還闖紅燈,撞死你都是活該!老大爺把鬍子吹起來,雙腿蹬出去,似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你這個孽障,沒老子沒教養不是?我這麼一大把年紀還要你教我怎麼走路?!啊?!
路,當然誰都會走,但行人過多之時、有了規則之後,又該怎樣保持井然有序呢?而且,假如,它還是一條特色之路呢?於是,每一次,開車走在路上,我都用心地丈量,試圖找出數據,算出答案。在剛剛走出校門、試圖指點江山的前工作時期,我喜歡好為人師,眼中容不得不文明不合法不合理的人和事,遭到了無數的白眼、羞辱和打罵。那時的女友諷刺說:你用腳走在外面的馬路上,還以為是用腦袋走在家裡的書上呢!我當然希望把書里的腦袋和路上的雙腿結合起來。在明白了腳下之路既有著田埂的鬆軟又有著馬路的堅硬之後,這種意識更加地自覺了。
被四個車輪馱來載去的途中,我看到的是某些車輛可以橫衝直撞,他們掛著白色的車牌,急急如律令,如同發生了第三次世界性的戰爭。還有公交車,同樣地為所欲為。作為法律的交通法規,為什麼恰恰在這兩種車前倒伏了下去、沒有做到車車平等呢?真是有趣的事。有權有勢者的霸道當然你知我知,而後者,一車的布衣百姓,只是前胸後背地緊貼在一起,怎麼就給了方向盤的執掌者那麼大的權力或勇氣?
還有某些可笑的警察,躲在幽暗的拐角處,靜靜地等待著犯了錯的魚兒上鉤。或者,位於中央,明明可以告訴你這條路不準左轉,但不,等你轉了一半之後,他們才會攔住你,讓你靠邊,然後——罰款。那一次,在一條僻靜小巷的盡頭,他們就這樣忽然從拐角處冒了出來,抓住了我。 「你知道為什麼要截你嗎?」這是他們常用的開首語。「不知道。」「這是單行線!」明白了。不明白的只是,他們的職責本來是維持道路的暢通,而他們的思路似乎更側重於糾正處罰。這可能只是執行的偏差,而一旦法律本身並不是為了維護、就是為了壓制就是為了鎮嚇為了殺雞給猴看,那還有何話可說?
但至今,我也只是霧裡看花,這可能是車輪快於腳步的緣故。在憂國憂民的上街時期,曾塗抹過一首小詩:
用沉思的步伐
丈量著生命
每一個腳印
都是理想的屍體
每一次死亡
都是家園的靠近
如今,用四個車輪代替雙腳,在這首詩里想來也是恰當的。缺陷正在於它的速度,如同網上,有多少隻眼睛不是浮光掠影?有多少張嘴唇不是爭先恐後?而對象真正的意旨卻沒有被充分地挖掘。在路上,對於富有極強的比喻意義、充滿了極大能指的交通法規的思考,當然不能僅建立在既求穩妥又求速度的四個車輪上,不可缺少的還有大腦和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