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打開窗帘,八九點鐘的太陽灰濛濛的,我知道上班的征途又是如常的艱辛。果然,所有的汽車,不分大小老少,都一起趴在路上,緊緊地貼在一起,如同地鐵和公交車裡的肉身,他們也這樣前胸後背,失去了應有的距離。渾濁的尾氣瀰漫在清新潔凈的光線里,追逐打鬧。
我學著它們,見縫插針,挪動著車輛奮力向前。終於看見了神經中樞但不幸已血管梗塞的紅綠燈路口,可敬的警察叔叔站在中央,用機械的雙手重複著上面電子的信號。但眼前的車輛仍然你搶我擠,左衝右突。我已經從第二條車道被擠到了中間白線上,走了一段,又併到第一條車道上,而它只許左轉不讓直行,但前輩們並不在意,一往直前,我緊跟於後,步步不離,即便如此,在路的中央,就在警察叔叔的身旁,右邊那個傢伙別了我一把,我只好左向半輪,隱忍退讓,但感到碰了什麼東西一下。透過後視鏡,我發現是警察叔叔的右手,他正用另一隻在撫摩著它,同時對我的坐騎怒目而視。我心生愧意,好不內疚,但也無法在路的中央停下向他道歉或接受他的處罰了。直到下一個路口。
他徑直向我這輛車衝過來,用手一指。這是另一名警察,但我也得靠邊。他指向我的手掌握成了拳,只有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筆直地指著,如同我兒時同夥伴們看完了戰火紛飛的電影之後,激動地互相瞄準的手槍,啪——啪!作為頗有些駕齡的司機,我曾觀察研究過人民警察同志們糾正違章的手勢,有的輕輕一招,似是打車,有的狠很一指,似是點穴,有的雙指瞄準,似在射擊,還有的向你揮揮手,如同告別。但至今我也沒能總結出哪一種手勢的哪一種執法者心善可以求饒,哪一種比較狠毒,扣你罰你還譏諷你。就像地鐵和公交車裡的乘客,我也曾觀察比較過,哪一種神色的人在將來有了車上路之後會凶,哪一種會肉,或者,哪一種神色的人會在地鐵和公交這種特殊交往情景中被磨練得更加溫和、與人為善,而哪一種只能相反,更加地粗暴自私。
我停到路邊,帶上駕照和磁卡,躲閃著走到路的中央警察同志的身旁。知道我為什麼截你嗎?他沖著我嚷。是不是我在上一個路口碰了你同事的手?我小心地打探。那你還跑!!他大喝一聲,嚇了我一跳,也讓我感到自己的罪責可能不輕。但我仍然想跟他解釋:我在反光鏡里看見他沒打手勢讓我停車,所以就沒停;而且只是後視鏡蹭了他一下,並沒有受傷……。掌握我此時命運的人一揮手,好象在驅趕乞討的叫花子:甭跟我這羅嗦,在哪兒把誰撞了到哪兒找誰去!
被碰了手的警察見我把車開了回來,不禁樂了:你不是想跑嗎?跑到哪兒了都?忽然他又板起了面孔:你知道你都犯了什麼罪嗎?妨害公務還加上逃逸!!你自己掂量著辦吧!我只好禱告求饒,解釋已經起不了作用了,這是我從幾年的觀察中得出的唯一結論。況且,當時我是在左轉彎的車道上直行,警察叔叔沒有就此罰我,讓我罪加三等,只是告我防礙公務和逃逸,我自己當然不能把事情鬧大。
最後,終於,在作了必要的處罰之後,我被允許開車走人。打開車門,我一屁股坐到方向盤的後面,長長地吁了口氣。已經熬去了一個多小時,我得趕緊給公司打電話解釋,不然又得接受另外的處罰。我下意識地去拿副座上的手機,這才發現整個挎包早已不翼而飛。剛剛消歇的汗水又冒了出來,內心的緊張和恐懼比方才猶甚。那裡面可有著我所有的票據和資料,那新款的手機也才買了四天呀!而且,我的腦子裡一片亂麻,想不出來挎包是在哪個路口靠邊停車時被人順手牽羊的。我努力地鎮靜自己,拚命地回想:首先是第一隻手,被我碰了,然後是第二隻,像手槍一般指著我,讓我停車,再然後便是第三隻,乘我離車去找警察時,拿走了我的包!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果然,第三隻手從我的包里得到了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