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年5月20日,當愛德華·斯諾登手上拖著一個黑色行李箱、肩上背著一個筆記本電腦包,走在香港國際機場時,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但斯諾登不是普通的遊客或者商人。實際上,他隨身帶了四台電腦,裡面裝的是美國政府的最高機密。
三個星期之後,他成了全世界名氣最大的間諜、告密者和逃犯,他要對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起情報泄密事件負責。世界各地的新聞媒體都形容他為「美國頭號通緝犯」。美國國會議員宣布他為「叛逃者」,聲稱他犯了叛國罪,並要求在法律允許的限度內對他進行最嚴厲的懲罰。
但他的支持者認為,他的行動開啟了一個新時代,人們急需討論現代社會的安全與個人隱私之間的平衡問題。
他是個告密者或者叛徒?爭論仍在繼續……
主動出擊 斯諾登聯繫《衛報》撰稿人
斯諾登現年29歲,在從美國夏威夷飛到中國香港之前,他一直替美國國防承包商博思艾倫公司工作,他的職務是在夏威夷一處國家安全局的設施內擔任系統管理員,而美國國家安全局堪稱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秘密監視組織。
今年1月,斯諾登聯繫上了一個紀錄片導演和自由撰稿人勞拉·波特拉斯,他們開始通信。
2月中旬,斯諾登給生活在巴西的《衛報》專欄作者格林瓦爾德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暗示他設置一種接收和發送電子郵件的加密方法。斯諾登甚至製作了一段YouTube視頻傳給格林瓦爾德,教他如何加密。但是格林瓦爾德並不清楚斯諾登的身份,他無法判斷斯諾登要向自己爆料事件的真實性,所以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3月,格林瓦爾德去了一趟紐約,在紐約他接到了勞拉·波特拉斯的電話,波特拉斯使他確信,他需要嚴肅認真地對待這件事。
格林瓦爾德和斯諾登建立了一個安全的通信系統,第一份文件很快傳到格林瓦爾德的電腦里,文件泄露了秘密的「稜鏡」項目,這是一個從世界上頂尖的科技公司搜集情報的項目。
秘密會面 斯諾登精心制訂接頭方案
5月31日,格林瓦爾德再度飛到紐約,和《衛報》的編輯會談,第二天,格林瓦爾德和波特拉斯飛往香港。
不管是格林瓦爾德還是波特拉斯都不知道斯諾登長什麼樣。格林瓦爾德說:「斯諾登精心制訂了一個接頭方案。」斯諾登讓格林瓦爾德去一家酒店4樓的特定位置,並大聲詢問餐廳的方向。格林瓦爾德確信斯諾登就躲在背地裡,認真傾聽。
見面后,他們來到一個放著很多假鱷魚的房間,斯諾登做了自我介紹。格林瓦爾德回憶道:「我知道肯定是他,因為他背著一個魔方。」
格林瓦爾德和波特拉斯被斯諾登給驚呆了,因為斯諾登只有29歲。格林瓦爾德此前一直認為斯諾登該是一個白髮蒼蒼的六旬老兵,並且身處情報部門高層。當發現斯諾登這麼年輕時,格林瓦爾德認為自己此行純粹是浪費時間。
但在和斯諾登交談了一個小時之後,格林瓦爾德改變了主意。他說:「我現在已經完全信任他了。」
開始採訪 斯諾登曝光「稜鏡」
採訪就在斯諾登的房間進行,這個房間可以俯瞰九龍公園。斯諾登和記者都有攝像設備,這些設備將狹小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斯諾登在那裡已經兩個星期了,吃飯都是叫外賣,他隨身帶的東西不多,幾件衣服、一本書、四台電腦、還有那魔方。他越來越擔心自己的經濟問題,尤其擔心自己的信用卡會被凍結。
對斯諾登的採訪和他提供的文件讓《衛報》記者確信,美國政府確實通過法院下令,讓電信巨頭威瑞森交出數百萬美國用戶的通話記錄,而這一舉動牽涉的是一個此前從未公開的龐大監視項目——「稜鏡」。
通過自由撰稿人波特拉斯的關係,「稜鏡」項目在《華盛頓郵報》上被曝光,波特拉斯將掌握的材料給了此前調查過此事的《華盛頓郵報》調查記者巴頓·格爾曼,但是從落地香港之後開始,波特拉斯就和《衛報》記者組一起工作了。
再掀高潮 斯諾登自曝身份
6月9日,事情的發展再度掀起一個高潮,泄密者不僅泄露了美國政府的秘密,也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斯諾登高調曝光自己的身份,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搞什麼「匿名曝光」的把戲,他要求將格林瓦爾德採訪他的錄像發布在《衛報》網站上,他向世人宣布:「我現身了!」
斯諾登公開身份的決定讓很多人感到迷惑,他為什麼要曝光自己?斯諾登說,他不想讓以前的同事受到自己的影響,如果他不公開自己的身份,那麼他以前的同事就會受到無休無止的調查,他不想讓以前的同事經受另一場考驗。
那麼他現在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在採訪中,斯諾登盛讚香港是一個有著深厚的言論自由傳統的地方,香港的司法系統非常公正。斯諾登並不認為自己犯了罪,他稱所有對於自己的指控都是出於政治動機。
議論紛紛 斯諾登是英雄還是罪犯?
有人認為斯諾登是個英雄,也有人認為他是個罪犯。《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的專欄文章正在對他進行各種各樣的評論。《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作者理查德·科恩雖然從沒見過斯諾登,卻在文章中寫道:他不是一個偏執狂,只是有些孤芳自賞。而《紐約時報》的專欄作者大衛·布魯克斯則對他進行了心理分析。
雖然在斯諾登的身上顯現出勤于思考、勇擔道義的一面,但他似乎更像這個不幸時代的產物。現在的社會已經進入到一個霧化社會的階段,社會聯繫的紐帶開始鬆動,20多歲的年輕人正處於從一個富於幻想的孩子向一個有強烈家庭責任感的成人過渡的階段,而包裹著他們的是技術的飛速進步,他們的價值觀正面臨嚴重的混亂。
採訪最後 斯諾登吟誦富蘭克林名句
6月9日晚,《衛報》結束了對斯諾登一個多星期的採訪。那是他住在那家酒店的最後一個晚上,也是他告別舊生活、走向新人生的一個晚上。他坐在床上,雙臂交叉,電視上正放著有關他的新聞節目。
奧巴馬總統說:「你不可能在享有100%安全的同時享有100%的隱私權和便利。」斯諾登為奧巴馬補充了一句:「你必須在安全和隱私之間做出選擇。」
斯諾登挑戰了奧巴馬的觀點,他認為,美國政府的行為實際上剝奪了民眾做出選擇的權利。要安全還是要隱私,這的確有爭議,但美國政府沒有讓公眾展開充分的討論就替他們做出了選擇。斯諾登認為,在安全和隱私之間必須有一個權衡,而美國政府現在的做法無疑已經觸動了美國憲法的根本。
採訪的最後,斯諾登引用了本傑明·富蘭克林的一句話:「那些必須放棄自由才能獲得的安全是根本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不值得擁有。」
斯諾登緩慢地背誦出了這句話,對於他來說,這句話和他現在的處境能夠產生特別的共鳴。
轉入地下 斯諾登面臨何等結局?
從6月10日開始,斯諾登轉入地下,但「稜鏡」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各大新聞媒體在香港的記者都在找他,記者們甚至在「推特」上詢問粉絲,是否有人曾經看到他出現過。粉絲很快有了回應:斯諾登曾經花330美元在位於香港九龍區繁華商業街彌敦道上的美麗華酒店住了一晚。
美國已經處在指控他的邊緣,這將導致引渡程序的啟動,美國肯定希望把他帶回去審判,最終把他投入監獄。
布拉德利·曼寧曾在2010年向維基解密泄露了成千上萬份備忘錄,美國正準備判處他終身監禁。斯諾登泄露的內容比起曼寧泄露的內容,有過之而無不及,曼寧泄露的只是「保密文件」,而斯諾登泄露的不僅僅是「絕密文件」,而且這些文件的流通範圍極為有限。那麼等待他的,除了終身監禁,還可能有別的結果嗎?
^^^^^^^^^^^^^^^^^^^^^^^^^^^^^^^^^^^^^^^^^^^^^^^^^^^^^^^^^^^^^^^^^^^^^^^^
稜鏡項目伺服器可儲存100年內全人類電子信息
(北京時間2013年6月16日 轉載)
在硬扛了數天之後,美國情報機構負責人和白宮最終承認,他們早就知道「稜鏡」項目,知道奧巴馬政府正在對全球進行監視。
規模 可儲存100年內全人類電子信息
猶他州南部,鹽湖城,美國國家安全局新址就坐落在這裡,美國最昂貴的秘密之一也隱藏在這裡。在這個佔地約10萬平方米的建築群里,安放著「稜鏡」項目的主伺服器。這裡的電腦能夠儲存至少50億千兆位元組的數據,單是冷卻伺服器消耗的能源每年就要耗資4000萬美元,整個「稜鏡」項目耗資約20億美元。
今年3月,美國國家安全局前僱員托馬斯·德雷克和比爾·賓尼告訴德國《明鏡》周刊,美國國家安全局的設備將很快開始儲存來自世界各地的個人資料並將把這些資料保存幾十年。這些個人資料包括私人電子郵件、Skype通話記錄、谷歌搜索記錄、YouTube視頻、Facebook公告、銀行轉賬記錄等所有電子數據。
賓尼以前在美國國家安全局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數學分析師,他計算出猶他州那些伺服器的容量大得足以儲存未來100年整個人類的電子信息。
美國《華盛頓郵報》和英國《衛報》上周公布的絕密文件顯示,從2007年開始,美國情報機構就開始直接進入美國網路公司的伺服器搜集情報。第一個伺服器被監控的公司是微軟,一年半后雅虎的伺服器也被監控,隨後,谷歌、「臉譜」、PalTalk、YouTube、Skype和美國在線紛紛加入被監控的行列,最新宣布與情報機構合作的公司是蘋果,2012年10月的一份政府秘密文件自豪地宣布了這個結果。
選址 鹽湖城有最「愛國」的摩門教徒
位於鹽湖城的美國國家安全局新址四周是安全圍欄,監控攝像頭和安保人員遍布每個角落,任何有生物特徵的「入侵者」都會被識別系統發現。猶他州是摩門教的大本營,這裡有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多的摩門教徒,有很多具有相當強烈的愛國熱情的宗教團體,這些宗教團體十分願意把他們的年輕成員送到世界各地去充當傳教士,許多這樣的年輕人被猶他州的國民警衛隊招募了,第300軍事情報旅招募了1600名語言學家。美國國家安全局隨時可以調用那些語言學家,一位內部人士相信,這些語言學家的任務是分析國際電子通訊信息。
一份秘密文件專門為了美國國家安全局的內部演示而寫,演示過程中,不管數據是從歐洲流向亞洲、太平洋地區或者南美洲,都會經過美國,被美國的伺服器監控到。因為不管是電話、電子郵件還是網路聊天,數據傳輸的路徑不是最便捷的,而是最便宜的。
布希政府讓美國政府對民眾的窺探合法化,但是奧巴馬政府在2012年12月將這項法律推陳出新。舉個例子,新法允許監控那些並不居住在美國的谷歌用戶,只要他們和美國公民進行了網路通訊。
法律 突破情報機構行動的法律依據
該文件還顯示,「稜鏡」之類的計劃已經使美國國家安全局突破了其行動的法律依據。比如說,數十年來,情報部門如果想監視用戶的電子郵件,必須得到一個特別法庭的命令。但是現在,只要美國國家安全局覺得自己擁有充足的理由,連美國境外用戶的電子郵件都可以隨意監視。這擴大了搜尋犯罪嫌疑人的圈子,減少了官僚體制的阻礙,但也弱化了權力制衡。
美國國家安全局搜集信息的範圍已遠遠超過了美國的互聯網伺服器。該機構已經對全球展開了監視,甚至連衛星都用上了。他們在全球不同國家裝上高性能天線,只要你拿起手機打電話,你就逃不過美國國家安全局的眼睛。
當然,美國國家安全局的這種舉動引起的也不全是爭議,起碼對於德國來說,它是一個有用的合作夥伴。美國國家安全局局長、四星上將凱斯·亞歷山大將軍定期接待德國代表團。德國對外情報局進行各種暗箱操作,以配合美國國家安全局,其中涉及大規模的數據收集活動。德國當局還幫助美國安全機構做了很多工作,尤其是在那些出現危機,而美國人又不願意出面的地區。
德國對美國國家安全局的幫助當然不會沒有收穫。2007年,德國一個名為「紹爾蘭」的伊斯蘭恐怖組織就是美國國家安全局在監控電子郵件和電話時發現的,他們及時通知了德國同行,一舉搗毀了這個恐怖組織。
賓尼說,美國的這個項目在德國也被採用了,但是德國政府一個安全高官已經做出聲明,德國沒有參與「稜鏡」項目。
技術 從不相干信息中找到聯繫
專家們多年的懷疑如今得到了證實。美國國家安全局確實在對世界各地的各種形式的電子通訊信息進行監控。這就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使美國國家安全局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情報機構,旗下擁有4萬名員工,但面對浩如煙海的電子信息,他們如何才能進行有效的監控?
答案是「大數據」——一個為了大公司處理複雜的客戶信息而設計的數據分析程序,美國國家安全局應該感謝資料庫技術的發展,這個程序可以自動鏈接不同形式的數據,並對其進行分析。
「大數據」還引起了高層要人的關注,去年年底,戴維·彼得雷烏斯曾經考察過情報機構採用「大數據」數據分析程序究竟能有什麼效用,結果發現,這種新型數據分析程序能夠發掘出數據之間非常不明顯的聯繫。那位不久就因性醜聞辭職的時任中情局長在會議上對「大數據」的這一特點做了解釋,他說:「舉個例子,這裡有人剛買了東西,那裡有人剛打了一個電話,表面上兩者可能沒什麼關係,但通過『大數據』的分析,就可能發現這裡涉及海關與移民問題,兩者是有聯繫的。」
彼得雷烏斯的目標是通過「大數據」自動發現問題,而不必像過去那樣依靠分析師進行較長時間的分析后再得出結論。現在只要按照運演算法則,程序就能自動地從浩如煙海的數據中尋找出有用的數據和隱藏的聯繫。彼得雷烏斯說:「中情局和情報界的同仁們必須學會在『大數據』的汪洋大海中『游泳』。事實上,我們必須是世界一流的『游泳健將』。」
目標 防患於未然
預判恐怖襲擊
從美國國家安全局和中情局的投入程度就可以看出「大數據」的價值,這不僅包括數以百萬美元計的數據挖掘合同,中情局還直接投資成立了In-Q-Tel下屬公司,專門負責啟動幾個較大的數據分析任務。
這是關於分析和預測民眾行為的計劃。美國國家安全局的研究項目是,以電話數據和在「推特」、「臉譜」上發布的信息為基礎,通過研究分析預測公眾可能的行為,最終在遊行示威、抗議暴動等事件可能發生時發出預警。該機構還在研究新的方法,希望能夠在監控錄像中觀察出恐怖分子在做出襲擊之前的異常舉動。
格斯·亨特是中情局的首席技術官,今年3月,他曾直言:「我們應該儘力收集一切並永遠保存。」當被問及何為「一切」時,亨特給出了清晰的答案:「所謂『一切』,就是我們應該掌握並能夠計算出的人體所產生的一切信息。」
亨特的說法顯然與美國憲法第四修正案保護個人隱私權的法案相衝突,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亨特要帶著歉意補充說:「技術的發展速度遠非政府或者法律能夠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