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轉帖網友「老石」對我的日誌「一條讓你彷彿回到舊上海的小街」的評論,他的評論令我感觸良多,所以我徵得他的同意,將他的評論轉帖在我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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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這裡有我的家!你的這些照片撥動了我的心弦,勾起了我對兒時的無窮的回憶。我在這裡長大。這裡有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回憶,有美好的、也有醜陋的。這裡寄存著我的情感我的好惡。
以前,山西路和河南路之間的海寧路上還有一所弄堂小學,叫海寧路一小。儘管學校很破舊,我懷念那些給我啟蒙的老師們。我還記得他們的容貌,我在學校里的事
情。那時的海寧路是一條安靜的小路。現在,路寬了,忙了,喧鬧了,學校當然不見了蹤影。上海各級學校變化是令人高興的進步,只是從那裡走過,我再也找不到
熟悉的環境了。小時候的玩伴當然現在也找不到了,都搬了家。
安慶路上的均益里,再熟悉不過的弄堂了,從念中學起幾乎天天從這條弄堂里走過。它的東邊是同發里,西邊是明德里,上海里,然後是慶長里。那裡居住著最普通
不過的勞動人民(或稱小市民?)。我家住的門洞里就像是《72家房客》那樣擁擠,上下共有13家。小時候,鄰居中有做電工的、有閘北區副食品公司的黨委書
記、有原來的房東、有解放前跑單幫的、有解放前做站街女,解放后政府安排在縫紉組工作的、有鐵路工人、有精武會的氣功教練、有解放前抽鴉片的賬房先生,還
有因一點小事而被勞改的,等等,反正三教九流什麼都有。我家住的這個門洞里,和我差不多同齡的小孩一大群。兒時的記憶中,除了一個惡鄰,其他鄰居都很融
洽,孩子們在一起玩耍,大的帶小的玩,根本就沒有大人管,一群「野蠻小鬼(發音「居」)」。什麼「軋剎老娘有飯吃」(學前最無聊的遊戲),「逃腳賽」,
「鬥雞」,「打彈子」,「抓刮片」,「翻跟頭」,每逢期末大考過後春節以前,危險的遊戲就登場了:彈弓,火藥子槍,飛片(自製的玩具,用鐵絲做成麻花狀,
用鐵片作一個套筒套在麻花外,剪一個螺旋槳狀的鐵片,中間拿鐵釘打個孔稍,把「螺旋槳」旋入麻花,然後用力往上推套筒,迫使「螺旋槳」旋轉,飛起)。大一
些后就玩「爭上游」,「廿四點」,暑假裡整天玩「四國大仗」。再後來,我們門洞里的第一位大學生暑假裡給我們引進了圍棋,於是有一陣子我也迷上了圍棋。
那時候,鄰居像親戚,誰家因為父母加班誤了小孩吃飯,總有張家姆媽,楊家姆媽或者陳師母張羅給他弄點吃的。熱心腸的有黨委書記的妻子和他的老媽楊家姆媽。
他的妻子是幼兒園老師,自己沒生育,領養了一個女兒,十分寶貝,同時也十分喜歡我們那些鄰居小孩,常買些糖果糕點分給我們吃。有空的時候,黨委書記還帶我
們去他們單位看電視,動畫片《西遊記》《寶蓮燈》我還記得。在我們這群小市民中,他是很有威望的,但他從來不參與鄰里事務。後來這家人得到了單位分配的房
子,搬走了。他們還請老鄰居去他們新居作客。那時候共產黨的官還真不像官,和群眾打成一片,不像現在的官小架子大。原二房東太太陳師母也是個熱心人,自家
一大群兒女,有時外帶免費看鄰居的孩子,還管點飯。我媽解放后才從浙江農村來,外面有什麼事情搞不定,總是央陳先生就出面搞定。文革時說他們是地主,老倆
口和兩個未成年的兒子被遣送回鎮江老家。他們的兒女其實都很有出息。最大的一個是芭蕾舞演員,在我們這個小市民堆里,是個及受尊敬的職業。一個女兒是護士
長。如果不是文革,他們的兒女都會比較出色。也有個別惡鄰,經常對鄰居老人拳腳相加,這是文革之後的事了。小時候,這裡的環境還好,人也沒有那麼多。後來
就越來越臟,越來越亂。
但是,不管我對這片街區里坊有多麼懷舊,我還是憎惡這個環境。骯髒,嘈雜,喧囂,臭氣熏天,尤其是那個安慶路上的菜市場,大功率的冰庫和居民住房只隔著3
公尺寬的弄堂,徹夜轟鳴。這是一個摧人短命環境。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下,它的居民只能變成鼠目寸光,斤斤計較,只關心雞毛蒜皮的小市民。算我運氣好,中學里
有宿舍,所以一上中學就基本離了家。可憐我的弟弟,哎...。
我從小有一個可笑志向:如果我當房地局局長,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拆了這片區域。我要造像樣的公房(那時候沒有毫宅的概念),讓全上海人都有公房住,我保證最後一個搬家。可笑之處在於我也僅僅是其中的一個小市民,卻妄想做大事,當然只是一個胡夢而已。
出國將近30年了,據說中學的同學中也有人在閘北區政府里當了官的。可這片令人憎惡的、破敗的、危險的、非人道的破舊房屋居然還屹立不倒。我家在這裡已經住過四代人了,那裡的居民還在繼續耐心地、無奈地、等待著黨的陽光能最終照耀到這片街區里坊。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我的心永遠和弱勢群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