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別再把人禍當天災

中國人，別再把人禍當天災

——中國大飢荒五十年祭

解濱

國內正在發大水，同胞們在艱苦地抗洪。 我國幅員如此遼闊，如果哪一年沒有任何自然災害反倒是稀奇事。 在我早先的映象中我國最大的自然災害莫過於「三年自然災害」了。 小時候聽大人們說那件事時他們都是很痛苦的樣子，因為那餓死了很多人。 「六零年」這個詞對於中國大陸人來說似乎跟災荒、飢餓、死很多人是同義語。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六零年」的記憶越來越淡薄。 一晃五十年過去了，靜悄悄，沒有任何活動。 吃飽喝足的中國人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那件事。  也許這是因為當年的受難者全是我們這個社會的邊緣人 —— 一錢不值的農民，根本沒必要拿他們當根蔥。  他們可以被我國任何一級的官員肆意踐踏、侮辱、剝削、剝奪、歧視，乃至消滅，直到今天人們還是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無論任何慘劇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人們很快就會愉快地忘記。

國內有人曾批評我們中華民族是一個「健忘、冷血、麻木不仁、極其醜陋的民族，一個流著口水等待著人肉盛宴」的民族。 魯迅最先發出過這種感慨。 不說別的，我們中華民族確實是一個傷疤一好就忘了痛的民族，確實是世界上最敢於忘卻，善於忘卻，精於忘卻的民族。 別人不敢忘、不能忘、不願忘記的事情，我們中華民族都可以驚人的速度，超人的慷慨，特好的心情，愉快地忘掉。

有的時候，我們民族的這種健忘不過是由於太傻或太無能。 例如，日本人挨了兩顆原子彈后就把每一個死者的名子都記了下來。 而我們的同胞在南京大屠殺中被殘酷殺害了那麼多人，至今我們也沒有整理出一份哪怕是不完全的受害者名單來。 一句「以德報怨」，一個「中日友好」就把那件事勾銷了。

更多的時候，我們中華民族的健忘是蓄意的、有計劃的、有組織的行為。 歷史上的一些事情，一被提起就有人不高興，說那叫唱衰中國，或者逢中必反。 那樣的帖子很快就會被屏蔽。  這種計劃下的對史實的健忘，與其說是一種政治行為，還不如說是一種流氓行為。

本文就是要把「六零年」這件正在計劃中被忘記的事情提出來。 這事說大也不算太大，不過就是死了幾千萬農民。 在我們這麼偉大的國家，這跟死了一堆螞蟻沒太大的區別。 這事說小也不小，當年居然讓中國幾千年、世界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偉人破天荒地作起 「自我批評」 了【注1】。 自打遵義會議毛委員登基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天，這是他老人家一輩子革命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說自己的不是。 要知道就連文革那樣的罪孽，他都沒認過錯，還說是他的功勞。 自打盤古開天地，我國的天子們有幾次認過錯？ 他老人家真偉大，真謙虛啊！  一不小心又做出了一件流芳千古的事。

在上個世紀的一百年中，全世界直接因為飢荒而餓死的人，大約是七千多萬人。 而在那一百年中餓死的七千多萬人中，居然有一半是在同一個國家的同一場大飢荒中餓死的，這就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飢荒 — 新中國1959-1961年的大飢荒。五十年前的這個時候，在我國飢荒最為嚴重的四川、河南、甘肅、山東、安徽、貴州等省的部分農村地區，哀鴻遍野、餓殍滿地。 僅僅河南省一個信陽地區，就餓死了一百多萬人【注2】。

信奉唯物主義的官員們說：那件事是造物主的奇迹 —— 七分天災，三分人禍。 而國家主席劉少奇卻不同意那個說法，他認為那哪是什麼天災嘛，那是人的罪孽 —— 三分是天災，七分是人禍【注3】。 幾年後劉少奇就慘死在毛主席的監獄里。 其實當年黨內包括周恩來、鄧小平、陳雲等在內的絕大多數幹部都同意劉少奇的分析，只有林彪一個人站出來支持偉大領袖的觀點。

五十年了，這件事很少被提起。 五十年後，這件事在一天天被忘記。 一場餓死了那麼多人的大飢荒，創造了人類歷史那麼罕見的奇迹，在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度里，那就跟玩似的，沒事。   

假如您是八零后，您要是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給您敬禮！假如您是九零后，您要是一點也不知道我在說啥，甚至覺得我在造謠，我絕對不會怪你。 因為即使在今天，誰要是寫個帖子說50年前的今天在我國發生過饑民吃人的情況，那帖子也有可能要被河蟹。  

您不認識我，那是我的錯。 假如您連袁隆平院士都不認識，那就是您的錯了。  公元2009年4月8日那一天，袁老對著一群記者說，1959到1961年期間的那場大飢荒「餓死四五千萬人」。 這話可是上了國內大報的。您以為袁老是多喝了幾盅，滿嘴跑火車嗎？ 您以為那傢伙老糊塗了，憶苦思甜居然搞錯了年份，把舊中國的罪惡錯怪到新中國頭上了嗎？ 您以為袁院士只懂稻米，不懂數學，算錯了幾個小數點嗎？ 我告訴你，袁老他沒醉，也不糊塗，更沒有算錯！

現在人們都知道李前總理寫的一本回憶錄不讓出版。 大家不知道的是前國家主席楊尚昆寫過的一本回憶錄也不準出版。 這就是他的回憶錄的解放后那部分。 其中的幾個章節，詳述了1959-1961年的一些內幕。 在他的一篇公開發表的文章中簡要地談過當時的那件事：

「1960年底全國人口為6.6207億人，比1959年底減少約1000萬人，自然增長率為-4.57‰，其中縣以下自然增長率為-9.23‰。這是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出現人口負增長。儘管當時統計手段落後，統計數據不可能十分準確，但卻大體上反映了那時部分農村由於各種原因發生的非正常死亡現象，是一個很值得重視的情況。人口普查各項數據匯總後，我們向毛澤東作了彙報。毛澤東淡淡一笑說，我從來不相信你們的那些統計數字。第二次全國人口普查就這樣結束了。」 【注4】

請注意上面那段話是來自新華社而不是美聯社。還請您注意的是楊尚昆主席他根本就沒說那是天災。如果您覺得我國官方的話都不夠權威的話，那就聽聽薄熙來的老爸薄一波是怎麼說的吧。 薄一波在大飢荒30年後回顧這段歷史，就曾坦誠地承認：我國人民所經歷的1959—1961年「三年困難時期」，主要是因為「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和「反右傾」鬥爭造成的。在「三年困難時期」，全國廣大人民因食物缺乏、營養不良，相當普遍地發生浮腫病，不少農村因饑饉死亡增加，據統計，1960年全國總人口減少1000多萬。在和平建設時期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作為共產黨人實在是愧對百姓，應該永誌不忘這沉痛的教訓!【注5】

光1960這一年就「因食物缺乏」，死了一千多萬人！這是多麼矚目的創舉啊！無論人們如何低估那件事的成果，都可以做出一個結論，那場始於1958年底，延續到1962年初的人間大飢荒，前後三年多的時間，總共餓死了數千萬人。 這麼大的事，主席對此淡淡一笑，自我批評幾句，就完了。 治大國如烹小蝦，把人禍當天災，視人命如兒戲，把農民當螞蟻。主席啊，你太偉大了你！

國內有個電視連續劇叫《向陽理髮店》，其中就有這麼一集：那一年不要說荒郊野外，就連皇城根下的小民「茶根」都被餓得沒任何東西可吃了，他只好去挖老鼠熬湯喝。網上傳說，當時皇城內的毛主席聽說牆外面的皇民在挨餓，當即決定不吃肉了。 不過他老人家還是堅持跳舞、看戲。 主席啊，外面幾千萬農民在餓死，你還真有那份閒情逸緻，你太酷了你！

國內有一本書，叫《墓碑》【注6】，把中國三年大飢荒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 那本書的作者叫楊繼繩。楊繼繩何許人也？ 他是持不同政見者嗎？ 他是氣功大師嗎？ 他是台獨分子、國民黨特務嗎？都不是。 他是新華社高級記者，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有突出貢獻的專家，中共黨員。 他那本書里的話你信不信？

第一次世界大戰，交戰各國死亡人數總共也就是五百五十萬人。抗戰八年，我國死於日寇鐵蹄下的總共是一千八百萬人。 我國文革十年動亂，被整死的人多如牛毛，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一、兩百萬人而已。 上個世紀最後幾年，我國連年遭遇百年未見的洪水，同時又有乾旱等其它災害，各種自然災害肆虐大半個中國，那幾年的災害導致死亡的人數，居然不過只有幾百人。五十年前我國創造的那一場奇迹，真是空前絕後，讓世人難以複製啊！

五十年來，特別是近二十年來，我國的學者，無論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在缺乏官方原始資料的情況下，對那場大飢荒進行了艱苦的研究。他們的政治立場、學術觀點、研究方法有所不同，某些結論有可能相左，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嚴謹的學者可以證明我國那場大飢荒中被餓死的總人數少於數千萬；還沒有誰可以說明那三年中我國確實發生了連年不斷的全國大面積自然災害【注7】或外敵入侵；還沒有任何專家可以把那件事成功地歸罪於美帝國主義，蘇聯修正主義，或蔣匪幫的干擾破壞。 換句話說，那件事連三分天災都不能算，極有可能是100% 的人禍。 老鄉，別再把人禍當天災了！

說起人禍，事實上，在那個時期,蘇聯修正主義根本就沒有像我國紅衛兵污衊的那樣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對我國逼債【注8】。 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不盡的思念》，記載了蘇聯借糧助東北度飢荒的事情。1961年，在東北面臨無米之炊的緊急關頭，周恩來向蘇聯提出，就近向蘇聯的遠東借二十萬噸糧食，用以解東北的燃眉之急。儘管兩國交惡，蘇聯修正主義還是如數借給了中國，使東北糧食困境及時得到緩解。大飢荒期間東北餓死人較少，蘇方出借糧食是主要原因【注9】。  而美帝國主義那個時候也曾經伸過來橄欖枝，要給我們糧食援助。 中國特使王炳南卻表示，「中國人民絕不依靠別人的施捨而生活，更不會拿原則去做交易」，大義凜然地回絕了美帝的糧食援助【注10】。 實際上，在那三年期間，我國不僅沒有開口向國外要過一分一厘的援助，還對世界革命做出過巨大的貢獻，慷慨大方地援助過別的國家若干萬噸糧食。當時的中聯部長王稼祥就因為反對這樣不顧國情的慷慨大方而斷送了他的政治前程【注11】。令人吃驚的是，在成百上千萬農民餓死的同時，我國官府的倉庫里居然還有為數可觀的存糧【注12】！  更可喜的是，三年大飢荒期間，我國茅台酒的生產居然沒有受到多大影響。三年中茅台酒合計產量為2,079噸，其中出口139.86噸，1,939噸為國人自飲。生產這些茅台用糧共2,260萬斤，其中高粱1,085萬斤，小麥1,175萬斤，換算合計1.13萬噸糧食【注13】。 在那個一切糧食都要統購統銷的計劃經濟年代，是誰批給茅台酒廠這麼多本來可以用來救濟饑民的糧食的呢？ 那些茅台酒又讓誰給喝掉的呢？ 哪管路有餓死鬼，朱門永遠有酒肉啊！多麼偉大的一個社會啊！

照這麼看來，五十年前人類歷史上最恐怖的那場人禍既怪不了上帝，也怪不了美帝，還怪不了蘇修，那麼，究竟是誰闖的禍呢？這在國內至今仍是個機密。

五十年過去了，中國的政治風雲變幻了無數次。被平反昭雪、落實政策的人不下幾千萬。 絕大多數被打死、冤死、整死的革命幹部們和革命知識分子們最後都得

到了厚葬，他們九泉下之魂也得到了安息。可是中國大地上有誰給那幾千萬餓死的農民落實過政策？ 有誰安撫過那幾千萬餓死的冤魂？ 有誰哪怕豎立一塊墓碑紀念那幾千萬並不該死的農民？

不是說人民政府愛人民嗎？ 不是說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嗎？不是說社會主義好嗎？

那為什麼在那個並沒有全國大面積災害和任何戰爭的年月里，餓死那麼多人？

那為什麼把餓死人的數據絕密封存，至今還不讓學者去研究探討？

那為什麼直到今天，還向老百姓隱瞞當年的真實慘狀？

那為什麼直到今天，沒人對這場人禍負責？

那為什麼直到今天，沒有審判那場人間慘劇的罪魁禍首？

那為什麼直到今天，還沒有誰出來為那人間慘劇道個歉？

今年是2010年。 從去年起我就以為會有人會出來提醒國人牢記這段慘絕人寰的歷史，搞個大飢荒五十年祭什麼的。 可等到現在，除了去年袁老說過幾句話，還有《炎黃春秋》發表過一篇文章外，就再也沒見什麼動靜了。我們中華民族難道真是這麼個健忘，這麼個下賤，這麼個不值錢，這麼個厚顏無恥的民族嗎？ 就因為這是我們自己作的孽，我們就該愉快地把它給忘掉嗎？  

無獨有偶，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在另外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境內的烏克蘭加盟共和國，也發生了一起舉世震驚的純粹是由於蘇維埃政府瞎折騰造成的大飢荒。四百多萬烏克蘭人在飢荒中被餓死。那件事已經過去七、八十年了，可烏克蘭人沒有我們中國人這樣健忘，或者根本就不打算從我國引進世界最先進的健忘技術。 2002年初，烏克蘭政府解密了1000多份有關那場飢荒的秘密文件。烏克蘭總統庫奇馬簽署法令，將11月22日定為全國「飢荒紀念日」。 2006年11月25日，烏克蘭各城市下半旗，並在國旗上纏上黑絲帶，向大飢荒的死難者致哀。烏克蘭總統尤先科和議會議長莫羅茲主持了大飢荒紀念館的奠基儀式，並在市中心廣場舉行燭光哀悼活動。全烏克蘭的電視台和電台停止播放娛樂節目【注14】。 從那以後，每年的那一天，烏克蘭人都要沉痛地紀念那場大飢荒。

中國有紀念我們的大飢荒的這一天嗎？也許將來會有的。 幾千萬中國農民難道就那麼白白地死去了嗎？ 那一段悲慘的歷史就真的這麼愉快地從國人頭腦中抹去了嗎？ 我們真的就會像那個流氓期望的那樣，把我國的那場人類歷史最大的飢荒忘掉嗎？會不會有一天，我國也設立一個大飢荒紀念日，一個紀念中國大飢荒的墓碑在河南信陽被高高豎起來，讓子孫萬代永遠銘記那個導致了幾千萬農民死亡的人間慘劇，把那個罪魁的名字也刻到那墓碑上去，警惕國人，從今以後，別再迷信任何「大救星」，別再把人禍當天災，別再把治國當兒戲，別再視農民如螞蟻？

或遲或早，那一天一定會到來，我相信！

參考文獻:

【1】1962年七千人大會終結大躍進　毛澤東作自我批評

http://news.163.com/50110/0/19NQ0VAS00011246.html

【2】百家講壇 —— 天災與人禍：反思三年自然災害

http://news.163.com/50110/0/19NQ0VAS00011246.html

【3】中國共產黨新聞：劉少奇「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提法的由來

http://www.cpcnews.cn/GB/64162/64172/85037/85039/5898093.html

【4】楊尚昆談在中央辦公廳二十年

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8-08/13/content_9243924.htm

【5】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和事件的回顧》，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

【6】你不能不看的《墓碑》

http://hi.baidu.com/zhuxiuming/blog/item/afc9f436e86a98370a55a98e.html

【7】馮遠理：正確對待歷史真相  2003年09月21日 湖南在線-三湘都市報

http://news.sina.com.cn/o/2003-09-21/0633791008s.shtml

【8】大飢荒蘇聯並沒有向中國逼債

http://bbs.news.163.com/bbs/history/180226262.html

【9】三年大飢荒揭秘

http://bbs.sogou.com/470902/phESqEMfVr8GBAAAA.html

【10】新中國三年困難時期拒絕美國政府糧食援助

http://bbs.ifeng.com/viewthread.php?tid=4720148&extra=page%3D1

【11】三年飢荒時期中國援外百億 贈幾萬噸糧食

http://history.news.163.com/08/1231/08/4UFSUKAQ00011247.html

【12】丁學良：你不能不看的墓碑

http://phi.ruc.edu.cn/pol/?action-viewthread-tid-23099

【13】大飢荒年代的茅台酒生產

http://trans.wenweipo.com/gb/paper.wenweipo.com/2010/03/01/WY1003010002.htm

【14】烏克蘭紀念「大飢荒」76周年

http://pic.sports.sohu.com/group-194069.shtml#m=b&g=194069&p=162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