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外婆對繼母感情淡薄,但善良的她對同父異母的手足別有感情。她不記仇,對事物看得開,出生就將面臨忍飢挨餓和接下的硝煙戰火,歷經苦難,如今八十八高齡。比她小許多的妹妹早些年因病去世,這壽年是不是與心境有關?當然健康佔主位。
聽外婆講,她對戰爭的記憶從11歲開始。
1933年農曆5月,正值小軍閥李寶成圍攻軍閥陳渥於城內,置全城萬餘百姓於水生火熱,對於蠻荒之地很少見證戰火的樸實山民來說分外好奇。白天務農的爹與二伯,只有趁每天晚飯後的閑暇,悄悄從房側摸到屋后名為「仙鵝抱蛋」的高坡,遠眺城內城牆上的「打炮子」。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直至半夜炮火消退,才膽顫心驚地回來。當時繼母正在坐月子,碰巧第二天就犯病。按照當地舊俗,認為是生父晚上帶了什麼不幹凈的污穢回來所致,以後也沒能去看了。其實,那時人們並不知道,當時城牆高大,易守難攻,省主席何鍵派一架雙翼螺旋槳飛機配合李寶成攻城,降落在東門外1公里的教場坪。
外婆與年輕的外公婚後兩年,生活一切都顯得平靜而祥和。第三年農曆3月,也就是39年,長子出生,不久即被呼嘯而下的炸彈打破了和平。日本飛機開始對這一湘西小城頻繁侵擾,人們開始在聽警報、躲飛機的惶惶恐懼之中艱難度日。通常,位於現在縣城鐘鼓樓的空襲警報在空襲前後計響徹三次:日本飛機剛出動、飛臨上空轟炸、炸完飛走。其中得數轟炸時叫得最凄厲,無不膽戰心驚。當城裡居民聽到第一遍警報時,人們成群結隊,蜂擁爭相向城郊逃避。外婆等也聞訊從家裡躲避到田坎下,正好與城裡逃難的人群相遇,因小孩從未見到這麼多生人,哭鬧不止。大家說:「不要被日本佬聽到,不然我們全被炸死,趕快將奶塞到他嘴裡!」急迫之下,外婆不顧羞澀的照做了,小孩頓時不哭了。
當然,城內也有沒逃避飛機轟炸的,有的毫髮未損,有的卻被炸死炸傷。有個名叫龍家胖老爺的大財主,肥胖得走路都費勁,不願攜老扶幼到鄉下躲飛機,就在自家宅院中挖一地洞以供就近躲避。哪知轟炸時,日本炸彈正巧扔到他家,炸塌了洞口,全家除一人出門倖免外,其餘全部在洞內遇難。
有戶獨立的陶姓人家屋后坎上被扔一個炸彈,巨大的爆炸聲震撼了整個房屋。碎石、渣土砸爛了屋頂的瓦,屋內的碗、碟、盆等陶瓷用品均被震碎,幸好全家人白天在戶外勞作,無人受傷。事後判斷,屋前晾曬的一床白色蚊帳成為誤導日軍轟炸的「罪魁禍首」。為吸取教訓,當地保甲出告示,嚴禁在空襲警報來后,仍晾曬蚊帳、床單於戶外露天下,也不能燃炊煙。經此後,當地再未遭受轟炸之苦。
大概1941年春左右,外婆已有兩個小孩。一天晚飯後,天剛黑,人們聽到空中嘩啦嘩啦地響,以為又是炸彈空襲,準備躲到屋外坎下。剛跑出門,只聽到轟隆幾聲,遠望去才看到大山坡方向的山頭上已燃起大火。聽一同眺望的國民黨兵說:「莫不是日本佬的飛機墜落了吧?」他們滿心歡喜,心想:小日本,你也有今天!約莫半鐘頭后,時任甲長的幺叔已中年,讓自幼過繼給他的外公抽調幾個青壯年,去撿飛機。大半夜后,外公回來說:「各甲都派了人,大夥趕到將余火撲滅了,看到日本飛機的殘骸散落在整個山頭,飛行員也在爆炸中拆解得四分五裂,慘不忍睹。大夥把殘片收撿集中寄存在大山沖當地的龍保長家。」第二天一早,外公等人又去龍保長家取回殘片,上繳到區公所,待上級來點驗。
抗戰勝利后,外婆回娘家還經過墜落飛機的山坡,看到一隻大頭皮鞋(軍靴)扔在路邊,普通人自然穿不下,估計是日本飛行員的。回家聽說當地有些膽大的,在收集殘片時還悄悄捎帶一兩片回家,打製成菜刀、鐮刀等用具,輕便耐用,鋒利無比。
日本受降的一站,當日本鬼子低下那殘酷和執傲的頭顱,簽署了受降條約。
從此,人們不再躲避凄厲的炸彈,不再碉堡放哨,不再聽那槍聲彈雨和炮火連天...勝利的喜悅綻開在每個樸實的老百姓臉上,當聽完外婆親歷的這段戰爭歲月她由衷地舒了口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