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麼?什麼都不是。為什麼會弄成這樣?我心裡有委屈,心裡吞下太多事。不同的人不同的氛圍,我壓抑,有壓力,壓力來自哪裡?來自德國長輩這裡,可能是介於中國晚輩對長輩的歷來順受,其實洋人不吃這一套,他們也不會理解這一套,有理就要辯,有話就得說,看不慣的看得慣的,態度在第一時間便擺了出來。幾年間,孩子又長了幾歲,他們的幫助功不可沒,我從心底里感激,這是做人的起碼道德和良知,我相信我有,相信有血有肉的人都做得到,何況我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我不完美,我不精緻,有好多東西還在學習階段,摸索階段,在逐漸向凡事親歷親為的階段。多少次,我在受委屈后,我向自己道:孩子的事我自己解決,教育的事我邊學邊用,孩子學習我同樣學習,我就不信我不能獨自全面掌控。
可是,親人畢竟是親人,多少次矛盾后血濃於水,不計前嫌的又得相互走動,沒有「健忘症」只是大家都網開一面,朝積極的方向走,盡量不去觸碰各自的「禁區」,與敏感的人相處久了,自己也會變得敏感起來,不久又會有壓抑心情。這是文化惹的禍,不同的人不同的要求不同的約束,嚴謹可以放在任何角度,對於我這個心底里硬不起來的中國人來說,被指責慣了,從來都是他們說有理,他們頭頭是道,他們完美絕對,沒有一個人站在我的角度上考慮,德國人的地盤,我非得聽他們的嗎?
不,我不,我有自己的腦袋,我有我的見解和思維。在喜歡小事面前大驚小怪大呼小叫的時候,在一些事他們看來不知被盼多少次死刑的時候,除了忍氣吞聲,除了不予計較,除了除了除了還是除了若干不知忘也忘不掉的時候,總結起來無非就是幾點:不給予我們空間,愛管事,隔代教育和保守執著的自我意識--他們的是對的,全都是,在他們眼皮底下就得聽他們的,我們都不懂事...
多少次,我都是這樣把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含在喉嚨里難過地咽下,他們去旅遊的一周,我有從身到心的輕鬆和愉悅,沒良心地想:真希望他們多待一點時間。換句話說,我很享受沒有長輩在身旁,不用聽「教誨」的時候。教誨一旦多了,耳朵起繭子,他們煩我更煩。為什麼婆家長輩就是不予娘家長輩親切,那麼容易相處,就算自己的父母罵我幾句,多幾句教誨,我無怨無悔,過後又親熱一團,因為我們彼此容易理解,因為他們寬容。換作這裡,他們有他們的思想,他們有他們的文化,他們看不慣我們所作所為,我們有時也瞧不上他們的一些舉措,我們有碰撞,有隔膜,有異族文化的排斥,我在心裡無數次的對自己說:好在不住在一個屋檐下,鬧騰的時候會更多...
在他們看來「不可理喻」的事無非就是:孩子自己開啟電視電腦看電視玩電腦,和有時母親處於太被動的叫喚他們多次的時候。他們認為我太縱容孩子,對孩子沒有度,在觀看和玩耍這類點子產品沒有時間規律,時間太長,認為他們太「為所欲為」「不務正業」。家庭作業首先得認真完成,這個任務我每天在執行著。我不是一個笨蛋傻瓜,我不曾想我的孩子學習優秀人品端正行為合格嗎?我不想他們大有作為嗎?我是一個母親,尤其三個孩子的母親,生活的重擔予以在瘦弱的肩膀上,我與我的他在共同挑付著,一個要養家一個要看家,我們各行其職,我們在努力奮鬥著,職守著,有長輩的幫助我們真誠地發自肺腑的感動感激和難忘,可是就是在一些個人問題上為什麼我們就沒有那麼一點自由,那麼一點空間,和那麼一點快樂?我容易嗎我?在中國的婚姻里,講究的是門當戶對,接受了他和她,同樣要接受他和她的親友,這樣才算完全融入一個家和一個整體。換在德國,同樣也是,範圍牽涉沒有那麼寬細,但是對方長輩是一定要接受的,他們所說所做有相當一面的作用。儘管講究獨立,他們說的該說,但是子女不是每樣都照做,或是每樣都改正,按長輩所言而為,個人有決定權,是個成人便可以履行這個責任,是人為的。要麼,老還是媽媽臂膀里飛不出去的鳥兒,那還成事嗎?
有些事,沒有他們的大呼小叫我一個母親照樣可以搞定,為什麼就不試著給我機會?我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為什麼我在這裡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除了不會爭辯,不會自我,不會與他們翻臉。儘管有這樣的衝動,可是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我遲早要崩潰,我腦袋要破裂,我不能吞咽太多,我肚子已經裝滿,我要釋放,我要發泄,我受不了了...
我終於鼓起勇氣拿起這個沉重的電話,我告知他們明天中午我自己接孩子,他母親接的電話。從做孩子的母親那刻起,聽他母親的話最多,一位快70歲的德國長輩,他們的年代他們的教育肯定與今天大不相同,可是很多時候,他們要按他們的規矩行事,來控制和約束指導我們,我們心裡好受嗎?有時到了啥事都要管的情況,他們看不過眼的就會讓你扳正,到他們看得過眼為止。他們的口氣和目的是:必須這樣做。而我說的予以反駁,他們不那麼認為。對於這樣固執的人,曾經就發生過很多事,不知是看不起這個外來媳婦還是看不起她做的一切,這不是她老人家的家,這是他兒子與兒媳的家,她想做母親,她本來就是個母親,可是兒子有媳婦照料了,兒媳不殘疾不智障,她能搞定屋裡的事情。很多時候,或許是這幾年,他們插手太多孩子的事,孩子怕他們又愛他們,因為他們說一不二,愛與嚴不搭旮,一事為一事。做不好,他們照樣要批評,說服教育甚至比棍棒教育更能說服人,指揮人,可見它的威力所在。對的肯定要堅持,錯的予以糾正。剛才她還說:「你們中國式教育才是真正的嚴呢,說我們嚴啊,你們學生一天8個小時在校回來還要做三兩個小時的家庭作業,那我們能理解嗎?」
我說:「我知道,只是對於你們新鮮而已,我是這個教育模式下出來的人,可是,不是你們德國人就幹得出完美的事,有些時候有些人辦事我們還不是不喜歡,有時是看不上,別以為都是精英。我就是我,我是中間人,你以為我好為人啊?在你們認為尤其在你認為,像我這樣的人都進了若干次精神科了吧?這樣一個人的自制力未免也太差勁了,我的壓力很多時候都是來自你們,這麼幾年來我們之間發生的故事我都有記錄,我有我的思想;因為用我的母語才能表達這一切,你我熟識可是你我又不相容,你們有話還是去與你的兒子說吧...」
她說:「與兒子也有矛盾的時候,他也有不理解的時候,你與你兒子還不是一樣么?他們有時也不服從你指揮啊,什麼都要我兒子做的話,他要養家要管孩子,他吃得消嗎?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讓你逐漸獨立,以後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一時衝動,把一些壓抑已久的話說了出來,把我對他們的感受表達了出來,總之就是一個難,她說她有理,沒有覺得什麼不妥,什麼都做得天經地義。我的目的就是:管孩子可以,不要給我施壓,我擔不起,我的肩膀弱,我的心理承受力有限,事情裝得多了,我遲早一天要崩潰,遲早一天我撇下他們幾個我遠走高飛,不要太為難我了,我的話說到這兒...
只是覺得我一路走來並不容易,我與他好歹過了十年夫妻生活,我愛的是他,不是讓我來與他們相處的,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你我不能改變對方,暫時給我點私人空間吧...
電話掛斷,我想清靜,我要獨立,尤其在他出差的這個星期,我什麼都干,儘管平常也是這樣,可是當一下子所有的任務都壓在一個人身上沒有換手的時候,我才感覺精疲力竭。管孩子,管吃管喝管一切,好幾次我不是早早就與孩子同睡,次日早早起...當我把這些辛勞與他母親在電話里訴說時,她還說辛苦什麼呀,她的年代才辛苦呢,什麼都是她干,她老頭子教書回來甩門便進了書房,餘下的活都是她的,還不是照樣養大了孩子啊。她說莫非讓她兒子除了賺錢還要家裡家外都操心啊?他不是萬能啊...
您說不是親生父母就是不一樣,我不想說太多,意思表達到就行了,反正我們是溝通不了的,語言上的弱勢。只有這裡好,我可以把心底秘密傾灑出來,否則我遲早一天要瘋的。
也許過了這陣,我又會心平氣和,如今都變得千錘百鍊了,是個人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