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拾遺: 中國新生在校內勤工儉學

九零年放棄了在京的鐵飯碗來美求學, 與其他幾位學生擠在一棟出租的私人公寓里. 這棟房子有兩層, 一層的房間多, 有客廳和很大的廚房, 房客人雜, 有老外, 也有老中. 房客像走馬燈似的, 經常有搬進搬出. 二層的房間小, 又沒有廚房, 只是在走廊上有個小冰箱和微波爐. 也只有囊中羞澀的中國學生願租.  我便是其中之一. 左鄰的房間住著一位上海姑娘, 讀MBA, 已入學一年, 算是老房客. 右鄰的房間剛搬進來一位安徽來的小夥子. 因同是初來乍到, 所以打交道就多一些, 很快就熟念了. 了解了一點他的來龍去脈.

他在家排行老五, 上面幾個都是姐姐. 老來得子, 兩代單傳. 從小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 姐姐們也盡量慣著他. 細皮嫩肉的, 一看便知從小就沒有吃過苦, 受過累, 是在蜜罐子里長大的. 父母及家人對他寄於無限的希望, 望子成龍. 可不知怎麼著, 幾次國內高考落榜. 後來靠老父親的門路在當地機關謀了一份清閑的工作. 人生似乎也就該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 延續香火了. 也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

人常說: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預留的. 可他卻偏偏沒有什麼準備, 機會就來了. 老父親過去是上海大戶人家的弟子, 對獨子未能深造一直耿耿於懷. 大陸開放后, 打聽到隨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一個姐姐轉輾去了美國並取得了聯繫. 書往雁來, 老姐姐了解到弟弟的心病. 信中表示老姐姐雖已告老, 但家業殷實. 子女已成家立業, 收入可觀. 如若賢侄能申請到美留學, 她家願提供資助, 以旺祖上香火.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全家上下都動起來, 想方設法地為他聯繫美國的院校. 事隨人願, 他三姐早先下鄉插隊時的男朋友在美讀博. 懷念舊情, 在沒有托福成績情況下, 居然為他搞到了入學申請表. 七上八下, 拿到了簽證, 一生中頭一次坐飛機就闖進了美國.

在洛杉磯機場從未素麵的表姐將他接回家中. 美國的一切都使他感到興奮, 包括他表姐家的豪宅深院. 兩天下來, 隱約感到姑姑的家人很客氣但不熱情. 姑姑在這家裡說了不算. 這點感覺很快就的到證實. 表姐告訴他, 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已替他墊付了, 另外給了他五百美金的生活費. 這些錢呢, 以後有機會有能力的話再還. 沒能力就算了. 之後塞給了他倆桶蘇打餅乾, 稀啦糊塗地把他送上了飛往東部的飛機. 剛到美利堅的滿腔熱情與興奮全化為烏有, 腦子裡儘是在考慮怎麼辦呀. 打小也沒遇到過這一出啊.

他是來讀本科的, 選的是會計專業. 學校的宿舍條件好, 但收費高. 他姐姐的舊相好為他找了這個條件簡陋的公寓, 成了我的室友.  搬了進來. 可一交房租, 手頭的鈔票就不多了, 這錢要支撐一個學期呢.  新生入學手續辦好后, 他趕忙在校內四處奔波找工作.

樓道中花花綠綠公告欄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紙片, 但他的英語水平有限,有很多都不認識. 唉, 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呢?  茫然之時, 忽然眼前一亮, 居然發現了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的救命草. 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無絕人之路啊. 趕忙扯下來, 一頭扎進了學生服務辦公室.

接待他的是一位碧眼金髮的女秘書. 遞過那紙條, 「HELLO, I WANT THIS WORK」 第一次正式用外語打交道.

女秘書看了紙條一眼, 和藹地回答: 「YOU CAN』T GET THIS JOB」.

 「YES, I CAN」 他堅定地說.

「NO, YOU CAN』T TAKE CARE OF A BABY」 女秘書沖他笑了一下.

還好, 居然聽懂這句話. 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

「YES, I CAN. I HELP MY SISTER BABY, TOO.」 他想說他曾幫他姐姐照看過小孩.

女秘書一臉無奈地在紙條上劃了個圈兒, 指指書架上一本厚厚的字典. 慢條斯理地對他說 「PLEASE CHECK THIS OUT」. 於是去接待下一位了.

滿心疑惑的他只好拿著紙條退出來, 一腦袋官司似地跑回來問我. 我一看就樂了. 「人家要招的是NANNY,  NANNY就是奶媽!」 「他奶奶的, 老子就不信找不到事兒做」. 有志氣者事竟成. 不久在校園裡謀到了一份修理草坪的工作. 人哪, 就是隨著奈何走. 從小嬌生慣養的他在美國的校園裡夏天割草, 冬天鏟雪. 自力更生, 艱苦奮鬥. 不但完成了學業, 還鍛煉吃苦耐勞的性格. 對了, 他一個學期過後就還請了表姐的錢.

當年來美求學的室友後來發展得很不錯. 先在波士頓三大會計事務所之一就職, 後去矽谷搞財務, 前幾年海歸回國, 目前作為高管在一家知名的矽谷高科技公司北京分公司工作. 前兩年回國相聚, 胡侃海聊了一通.我暗想這小子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可惜的是老父親在他海歸前過世了. 九泉之下有知, 想必也是笑逐顏開吧. 我還在琢磨, 他的同事部下中有多少知道他初來乍到時的狼狽與辛苦呢? 眼下有許多國內大款和高官的孩子來美上學, 家中富裕, 子女不再像我們受洋罪. 但是否能像他一樣有出息呢? 我看未必.

人們常說性格決定人的命運, 我看他是時事造就了他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