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蘆笛 文學與茅房

作者:light12  於 2010-4-1 18:0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時間: 01 4 2010 06:46

蘆笛


如所周知,魯迅那偉大的思想家的經典名著有一篇是《文學與出汗》,記得是高二語文教科書里的一篇課文。在其中,偉大思想家顯示了他深邃的思維能力,用出汗去論證「只有具體的階級性,沒有抽象的人性」的階級論。那天才論證連白痴都能懂:不同階級流出來的汗氣味不同,弱不禁風的林妹妹流的是香汗,「蠢笨如牛」的工農大眾流的是臭汗,所以,「賈府里的焦大,是決不會愛上林妹妹的。」

這論證之雄辯,在於它高度符合中國「知識份子」的傳統弱智思維方式(魯迅這輩子說的話大概只有一句有水平:「『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這是我和中國的文壇,應該怎樣的悲憤的阿!」其實他該為自己誕生在一個弱智之邦狂喜,否則怎麼能當上思想家?),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此後一段時間,我的攻關難題便是:既然焦大不會愛上林妹妹,那麼,要林妹妹愛上焦大就更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黃世仁為什麼還要強姦白毛女?強姦當然不是愛,但黃世仁既然要幹這種事,起碼得受了白毛女美貌的吸引吧?這難道不是說,地主階級與農民的審美標準也可以是共通的?要突破這個悖論,似乎只能假設,在勞動人民看來,白毛女其實長得很醜,這才打動了黃世仁的淫心,因為他的審美觀與勞動人民恰好相反。那為什麼還要挑田華去演白毛女呢?大春又為何會愛上一個無鹽?

這當然只是一個高中生的思維能力,不過就那點水平,似乎也超過了那位偉大的思想家。當然,他無幸看到《白毛女》,本人就生活在「舊」社會中,自己就是萬惡的官僚地主家庭出身,只怕做夢也想不到後世會虛構出那種荒誕戲劇來,還要讓全國人民特別是青少年都一致認定每個地主都是那個虛構的妖魔。所以,魯大師缺乏思維能力,恐怕也不完全是智力低下使然。

要到上山下鄉進工廠之後,我才悟出,人類當然有階級性,而且在很多情況下確實反映了先進與落後、野蠻與文明之分,可惜那對勞苦大眾並不利。香汗與臭汗或許確實是不同的階級性的表現,不幸的是,工農大眾流臭汗,是不幸而不是一種光榮,而為偉大領袖盛讚的「他們的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更非聖像頭上的光環。那隻反映了生產力的落後與分配的不公平,是必須糾正的一種社會弊病。如果「把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把那種落後現象當成社會進步象徵與光明所在,認定「外表臟=靈魂美」,「能吃苦=覺悟高」,強迫全國青少年去從事原始農業的強勞動,以此改造自己骯髒的靈魂,把手變成黑的,腳上踩上牛屎,用手上的繭子作為畢業文憑,「野蠻其精神」,那就絕對是毀滅人類已有的文明積累,促使全國倒退回原始社會去。

因此,毛共之反動,恰在於它的「階級論」。在這點上,它甚至比蘇共主子還反動,人家「消除三大差別」的方式,還是試圖把工農的文化水平提上去,不是把力圖把知識份子統統化為文盲。此所以共產黨是反文明的反動勢力,而毛共及其徒弟柬埔寨共產黨是最反動的。

但這其實只是理性認識,真正有了切膚之痛,還是在出國之後。所以,老跛說我見不得普京的茅房,是受了西洋鬼子的文明優越感的影響,其實也沒說錯。不過那與盎格魯-撒克遜人對毛子的抨擊無關,完全是先進文明「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潛移默化。

這其實都已經在舊作里交待過了,90年代初,我為了孩子的中文教育,趁回國買了本嶽麓書社出版的《白話聊齋》。因為是白話,所以自己也沒看,回來后直接就給了孩子。不料他看了半截就沒法看下去了,問我:這真是中國的古典名著么?怎麼那麼噁心?裡面的才子都是性騷擾罪犯,見到美人就要動手動腳,甚至逼奸,最理想的愛情生活便是一夫二妻,而官老爺斷案似乎就是刑訊的同義語,云云。

我大吃一驚,趕快去看那本我最心愛的名著,發現翻譯的教授們統統是文盲,連「先是」是「此前」都不懂,要翻譯為「最先是」,而意為「道歉」的「謝」給譯成了「感謝」。最糟糕的還是教授們毫無文字修養,竟然把「好作狹邪游」譯為「喜歡玩妓女」。孩子看到作者歌頌的風流才子有此愛好,當然要噁心。過後我才悟出來,幸虧教授們沒文化,剝去了原著的文字美,這才能讓我意識到所謂古典文學之美,在許多情況下其實是用精美的文字去包裝腐惡。因為包裝精美,所以讀者便忘記了那在正常情況下必然要掩鼻的腐惡,反而沉醉於所謂「詩意」之中。

以後類似的事又發生在《鏡花緣》上,後來我就徹底放棄了讓孩子了解傳統文化的念頭。但仍不免不時感受到強烈的「文化休克」。

懶得打字吹軲轆笛,還是引舊作方便:

「最近連日連夜在網上看老電影和樣板戲的視頻,先後一共重看了《杜鵑山》、《紅燈記》、芭蕾舞《紅色娘子軍》、老電影《紅色娘子軍》、芭蕾舞《白毛女》、老電影《白毛女》、電影《阿詩瑪》、《五朵金花》,《女跳水隊員》、《女籃五號》等等,還看了一點舊戲。

這些東西都幾十年沒看了,乍看之下當真是百感交集。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世上怎麼會有這種邪惡政權的邪惡統治?把文學藝術統統變成了宣揚仇恨的邪惡教唆。就連典雅的芭蕾舞藝術都有本事變成暴力與仇恨的讚美詩。雷剛同志的名言是『豪門不進地獄,窮人難上天堂』,而《白毛女》中大春手持德國造20響,把黃世仁和穆仁智拉下台去,此時大眾則苦苦翹首盼望,作久旱盼甘霖狀,但等「噹噹當」三響(不知道為何多打了一槍),大眾立即作幸福狂喜狀,忍不住一致高呼: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仇殺』成了『幸福』的同義語,這種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邪惡文化,便在納粹統治的德國和斯大林統治的蘇聯也不曾見過。

…………

另一個強烈感覺是,為何土匪痞子流氓竟然能在號稱『五千年禮儀之邦』當國?如網友所說,樣板戲乃是毛式革命文藝聖經,而這『聖經』竟然是用粗話寫成的!《紅燈記》上,李玉和進了家門,問:『媽,出事了?』李奶奶沉重地答道:『門外有狗!』李玉和接著又交待女兒『留神門戶防野狗』。《白毛女》中的伴唱則雲『可恨地主狗漢奸』。《盤石灣》陸長海則唱『放野狗爬上岸』……等等,等等。離開了用動物名稱侮辱『階級敵人』,這『聖經』就沒法寫出來。這到底是一群什麼人渣阿?

這些感慨當然是在西方生活多年後才會產生的。如果我一直生活在國內,感受也未必會這麼強烈。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有比較才能有鑒別』么。在正常環境中生活久了,乍見暴力竟然成了芭蕾舞的主題,充滿仇恨怨毒的扭打竟然成了常規舞蹈語言,實在是無從忍受。《紅色娘子軍》通篇慘不忍睹,只有《白毛女》第一場黃世仁登台前,『貼窗花』、『送白面』、『扎紅頭繩』等舞蹈還有點人味,舞姿也庶幾殘留了星點女性的溫柔。」(《夢中情人三十載》)

這土匪文化並非文革產物,不信請去看文革前拍的《劉三姐》。我敢斷言,任何一個有點文明教養的人都沒法容忍劉三姐那種滿口污言穢語、滿腔怨毒、尖酸刻薄的女流氓。

我從未見過鬼子評論樣板戲和其他影視作品,所以這感受絕不是鬼子批判的結果,而是在優越的文化氛圍中久受熏陶后,乍見野蠻邪惡反動的文化作品時的天然心理甚至生理反應。如果我不出國,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就像不進城打工或上學的農民兄弟不會覺得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有何不妥一般。同理,我反覆說過,如果不是習慣了國外平實樸素的文風,那我在觀看《大閱兵》時就不會覺得那些浮腫、虛誇、陳腐濫套的解說詞無法忍受,也不會察覺中國文人的票友味。

當然,如老跛指出,我也不是什麼好玩意。他本人激賞我在雜文中寫下的民間俗話「摳屁眼兒咂指頭」(諷刺某人小氣到連摳過屁眼兒后都怕損失什麼財富,要拿到嘴裡去回收),盛讚我那話是對中華文化的偉大貢獻,甚至超過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滿足操娘要求,操夠」。

的確,我的雜文和政論寫作的一個特點,就是融古今中外、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雅俗表達於一爐,常常使用我當年接受再教育時從貧下中農和老工人們那兒聽來的俗話,這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不止一位網友提到過「肥肉上添膘,雞腳上刮筋」,可見這話非常之生動形象。

他們不知道的是,再教育並非這些俗話(倒不一定是爛話,我使用過的爛話似乎只有「摳屁眼兒咂指頭」那句)的唯一來源。一個重要來源是「新」中國的「新文藝」。我黨在當國后,出於對工農大眾落後野蠻的「階級性」的宗教崇拜,要求「大寫工農兵」,令作家們上山下鄉深入生活,把工農兵的好話爛話一股腦兒抄下來,寫在「文學作品」里。因為我從小酷愛文學,於是這些爛話好話便深深印在了腦海里。至今我尚能記得周立波《山鄉巨變》中的爛話,例如:「婦道人家,跳起腳,撒不得三尺高的尿。」

怎麼樣,老跛,這話是不是比那「咂指頭」更生動,更形象,更幽默,更雄辯,更一針見血地證明了女性的天然劣等與男性的天然優越?是不是比「咂指頭」更偉大的對中華文化寶庫的貢獻?與先賢相比,我算什麼涅?這種文學寶庫,我看與茅房也差不多了,裝的都是好貨。

這不是原諒自己。我的意思是,我在雜文乃至政論中使用這些爛話,如同我使用偉大思想家魯師爺的刻毒神功一般,目的是為了更有效地推銷我販賣的封資修黑貨。我明知道這些玩意不好,但我知道國人喜歡它們,適當使用能提升我的文章的可讀性與普及性。我早就反覆坦白過這一點了。沒說的是,國人之所以有這種pathetic or even perverse taste,乃是原來的文化傳統就不好,待共黨來后,便將全民化成了「拜丑教」與「拜邪教」的虔誠信徒。說到底,毛共「把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那「顛倒」的正解是pervert,不是invert。

這不是說西方沒有爛話髒話醜話下流話。但這兒有兩個區別:第一是人家沒有「麻子上台——群眾觀點」,「駝子跌跤——兩頭落空」,以及金庸自以為風趣機智的「釘鞋踏爛泥,翻轉石榴皮」之類挖苦殘疾人的爛話。第二個最關鍵的區別是人家的態度不同。西方的文學影視作品當然有許多與性有關的髒話,但在日常生活中大家都認為那非常粗魯,絕對不能登大雅之堂,稍微正式一點場合都不會有人用,更不會有哪個政論作家或專欄作家使用,遑論是政客們。只有在中國那種the Land of Perverts,才會有偉大領袖在最高權力機構召開的大會上說「滿足操娘要求,操夠」,也才會有李肇星那種絲毫不知文明禮貌、遑論外交家風度的尖嘴利牙的粗鄙蠢貨。最令人喪氣的還是,如我在舊作中指出的,與丘吉爾、羅斯福完全不同,毛澤東作為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其個人魅力與煽惑力恰在於他駕馭民間傳統爛話的語言才能,而李外長之所以在國內深具民望,恰是因為他的粗鄙惡俗蠢笨。就連老蘆,也不得不為這背時國情用敗絮包裝金玉,恰與《聊齋》倒了過來,那也算一種pervert吧。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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