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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生父之謎及其他（五）

作者：light12 於 2009-12-14 22:41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其它日誌|已有2評論

時間: 14 12 2009 11:05

作者：蘆笛

五、第十三個內奸瓦西里？

老毛子搞秘密工作很有一套，這從來就是他們的傳統強項。當年的沙俄警方對付革命亂黨的絕招之一，便是收買招募內部人員，讓他們作通風報信、出賣同志的內奸。二月革命后，警察局的檔案被革命亂黨接管，這些內奸們開始暴露出來。其時時局動蕩不安，內閣走馬燈似地更換，妨礙了這工作的順利進行。十月革命后，彼得堡的革命歷史檔案館下屬的一個特別委員會接管了這工作。這工作只進行了一年就停止了，一共揭出了12名布黨內部的大內奸，然而代號「瓦西里」的第13名大內奸，卻從未被揭發出來。他到底是哪位老布爾什特？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柯巴同志投身革命后，立即就顯示了他非凡的組織才能，在第比利斯組織了高加索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群眾抗議示威，演成流血衝突。等警方前去天文台搜捕他時，他早已鴻飛冥冥。最後他還是被捕了，第一次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去。1903年11月間，他試圖從流放地逃走，但遭受了凍傷而不得不返回。次年1月間，他再度從流放地逃走，用一個俄羅斯農民的假護照，從西伯利亞逃到了第比利斯。

作者拉津斯基於是問道：柯巴長了一隻（讀如「匝」，滬語）典型的喬治亞人「蜜孔」（「面孔」之滬語），說著一口喬治亞口音極重的俄語，拿的卻是一個俄羅斯人的假護照（當時沙俄實行國內護照，後來被斯大林照搬。唯一的區別是沙俄還給農民發護照，而斯大林政權只給城市居民發護照，農民不得任意流動，與中國一般），這不是邀請滿布各地車站的密探來逮捕么？更何況他是在第比利斯犯的事，逃跑后當局第一個要找的地方就是那兒，而他卻跑回那兒去，豈非咄咄怪事？

更奇怪的是，根據官方出版的《斯大林小傳》，柯巴在第比利斯平安生活了足足四年（1904-1908），居然也就沒被捕。這還不足奇，拉津斯基去當地刨警察局檔案，發現柯巴其實在此期間被捕了兩次，分別為1905年與1906年。根據警方記錄，第一次他從監獄里逃跑了。既然如此，他怎麼還敢繼續呆在第比利斯？第二次他是怎麼獲得自由的，是逃跑還是被釋放，誰也不知道。柯巴為何要隱瞞這兩次被捕？莫非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類似的事以後又重演了，柯巴拿著又一份俄國人的假護照，跑到芬蘭的塔默爾福斯去開會，第一次見到了流亡國外的列寧。當時開往芬蘭的快車上全是搜捕革命者的密探，然而柯巴卻平安無事地越境，平安無事地回國（當時芬蘭是俄羅斯帝國內的自治公國，去那兒類似於半出國）。

此後柯巴在第比利斯和巴庫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案，卻一直沒落入法網，被捕的都是他的同志們。於是同志們便開始懷疑，柯巴其實是政府派來的密探，如同如今的民運動輒指人為共特一般。恰在此時，柯巴非常及時地被捕了，於是所有的謠言頓時止息。

然而此後發生的事渾不可解：柯巴被捕時，身上帶著的文件證明他是被取締的社會民主工黨巴庫委員會的成員。憑這證據，法庭應該判他服苦役（也就是斯大林時代的勞改）。然而當局閉眼不看那文件，只判了他三年流放。內務部的一個特別會議還嫌這不夠寬大，將刑期減為兩年。

1909年6月間，柯巴又從流放地逃跑了，再次直奔高加索，似乎不怕在那兒被捕。9個月後，柯巴再度被捕。巴庫警察當局對該案作了三個月的調查，作了結論，說朱加施維里同志系革命黨要員，持續參加非法活動，而且兩次從流放地逃跑，因此建議將他流放到西伯利亞最遙遠的地方去，為時五年。然而上司卻無視這報告，只將柯巴送回原來的流放地了事。

柯巴刑期快滿時，他給同志發了封信，明文寫道：伊里奇想讓我到莫斯科或彼得堡去工作，但我想等到流放期滿時再去。當然，如果那兒的工作急需我去參加，我就去也行。拉辛斯基於是問道：柯巴明明知道自己受到警方持續監視，通信都要被檢查，為何還要寫這種信，讓警察查獲，存在檔案里？

柯巴流放期滿后，按規定不得在彼得堡與莫斯科兩地定居，於是他決定在沃洛格達定居。他出發前，警方收到下級密報：柯巴不久即將去彼得堡會見組織上的代表，他全程都將被監視，建議在他到達沃洛格達時便予以逮捕。然而什麼都沒發生，柯巴順利到達了沃洛格達，此後列寧要他到彼得堡去，他便遵命而去。此時正值斯托雷平被刺，彼得堡戒備森嚴，所有警力都出動到了大街上，柯巴卻拿著一份俄國人的護照大搖大擺動身了，他一副典型的中亞白人模樣，與俄羅斯人迥然不同，毛子一望即知，比我等認出老廣來還容易，而且他說的俄語還有很重的喬治亞口音，這不是去送死么？

更奇怪的是，柯巴到了彼得堡后，住在他未來的岳丈家中。頭天他們即發現外面站著便衣警察，很明顯在監視那屋子，然而柯巴毫不介意，還拿那事開玩笑。次日照樣出去，出去后照樣回來，回來就被捕了。拉津斯基問道：被捕不奇怪，奇怪的是，以小心謹慎出名的柯巴何以如此漫不經心？

被捕后柯巴又一次得到了寬大處理：流放三年，有權選擇居留地。柯巴於是選擇沃洛格達（今俄羅斯沃洛格達州首府，該地相當繁華，與莫斯科直線距離約為兩百多公里，這也配叫流放？），為期三年。

1912年2月間，在到達沃洛格達僅僅三個月後，柯巴再次出逃。此時他已被列寧提拔為中央委員，於是他擺出首長巡視全國的架勢來，從沃洛格達出發，先南下第比利斯，繼而北上，沿途視察各地包括頓河地區的黨的工作，最後抵達彼得堡，在那兒主持布黨競選國家杜馬議員的運動。幾周后，他再次被捕，這次被流放到俄國南部的Нарым三年。但他在那兒只呆了兩個月就再度逃跑了。警方迅即發出電報：朱加施維里逃出了Нарым地區，想去和列寧會見，若發現他時不要立即逮捕，最好等到他越境時再予逮捕。

然而柯巴雖然沒有出國護照，卻大搖大擺地越境到了波蘭的克拉科夫，見到了列寧，此後又平安無事地回到彼得堡。然後再度越境到克拉科夫會見列寧，在那兒參加中央委員會會議，然後跟著列寧到了維也納，受命寫作《馬克思主義與民族問題》，然後又平安無事地越境，回到彼得堡，負責監督布爾什維克黨人在杜馬的小組的工作。這次他非常小心，但還是被捕了，是被後文要講的著名內奸馬利諾夫斯基出賣的。這次他被判流放到遙遠的Туруха́нск，北極圈內的一個居留點，為期四年。他在那兒過的苦日子，上文已經講過了。

據拉津斯基說，柯巴是警方安插的內奸，這謠言早在他的革命生涯之初就開始流傳了。沙圖諾夫斯卡婭是個1916年就參加革命的老黨員，曾任十月革命后成立的巴庫公社主席沙烏姆揚的秘書。她在大清洗中被捕，僥倖未被槍斃，在勞改營里熬到赫魯曉夫上台，平反覆出后曾任中央監察委員。她多次公開地說，沙烏姆揚絕對認定斯大林是內奸。1905年，他在一個秘密住所被捕，只有斯大林知道他住在那兒。布黨曾在第比利斯郊區修建了個地下印刷廠，秘密運作了三年，1906年被警方破獲，當時大家都懷疑是柯巴告的密（請參閱中學語文教材，茅盾著《第比利斯的地下印刷所》）。

檔案材料證實了沙圖諾夫斯卡婭的口頭證言。警察秘檔中有幾份某位內奸的報告，該同志從黨一成立就入了黨， 1909年到1917年間被警方招募。他在一份給警方的密報中，報告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巴庫委員會的委員們與中央來的斯大林－朱加施維里對質，以沙烏姆揚為首的委員們指控朱加施維里是內奸，還貪污了公款，而朱加施維里也指控了對方。在另一份密報中，他說，中央委員會寄來了150盧布，讓巴庫委員會建立一個地下印刷所，這錢為沙烏姆揚保管，但柯巴向沙要時，沙拒絕把錢交給他，公開表露了他對柯巴的懷疑。

正當同志們對柯巴的懷疑達到高峰時，柯巴非常及時地被捕了。於是種種猜疑煙消雲散。那位懷疑他的沙烏姆揚備感內疚，擔憂柯巴在流放途中沒有錢用，沒有大衣禦寒。這次逮捕，會不會是警方應柯巴的要求做出的，以便讓他洗清自己？

赫魯曉夫清算斯大林罪行期間，沙圖諾夫斯卡婭寫了若干材料，給出了許多老布爾什維克的名字，說這些人都知道斯大林是沙俄警察派來的內奸。赫魯曉夫看了這些材料。但當老同志們要他進一步進行調查時，他攤開手說：不可能搞這種調查，因為這意味著我們的國家曾被沙皇秘密警察的一個特務統治了三十年。那意思就是，為了黨國的名聲，哪怕斯大林真的當過警方的特務，這種醜事還是不要去刨出來為妙。

那麼，柯巴到底是不是特務？拉辛斯基認為，斯大林是列寧派去作兩面間諜的。他舉了馬利諾夫斯基（不是後來率領強姦犯大軍入侵併搶光中國東北的那個同名元帥）的著名例子來講清這問題。

我首次知道馬利諾夫斯基這個警方密探，乃是80年代初在國內看到一本西方人寫的斯大林傳的中文譯本，作者很鄙視列寧的地下工作能力，說列寧根本不配搞秘密工作，他的總部早被沙俄特務滲透了。他的親密戰友馬利諾夫斯基就是個警方的密探。直到二月革命后，革命亂黨查閱了警方秘檔，此事才得以曝光。有趣的是，那作者對斯大林反而頗有好感。這很不尋常，蓋常見的偏見是以為列寧是什麼好東西，而斯大林便再無恥的人也想不出話來恭維。

但據拉辛斯基講，馬利諾夫斯基其實是列寧安插的兩面坐探。馬原是金屬加工工會頭子，是國家杜馬內的布爾什維克黨人領袖。當國家杜馬的議長知悉他與警方的勾結后，立即請馬利諾夫斯基悄悄地退出杜馬，蓋「資產階級虛偽的議會民主」容不得警方坐探打入其間，而如果將此事公開，勢必形成醜聞。因此議長覺得最明智的辦法，還是請馬密探悄悄走了算了。

馬特知趣地偷偷離開了首都，正如他偷偷地來，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然而他的黨內同志卻因他自動退出杜馬而頓生懷疑。關於他是警方特務的謠言不脛而走，黨內於是成立了個調查委員會。列寧同志拚命地為馬特辯護，說他絕無可能是特務，於是委員會便只好宣布查無實據。布哈林還要鼓噪，列寧便直截了當地寫信給他，警告小布同志若還要誹謗馬特，就要把他開除出黨。於是抓特務的風暴就被偉大領袖強力壓下去了。馬特照樣勤勤懇懇地為黨工作。

一戰爆發后，馬特自願入伍，以後又奉黨之命自動投降，成了戰俘。列寧對他這位老戰友關懷備至，曾特地寫信讓同志們給被德軍關押的馬特送冬衣。二月革命爆發后，警方的秘檔大白於天下，馬利諾夫斯基與警方的秘密勾結被揭發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列寧還要為他拚命辯護，說他不相信馬特原是特。可惜披露出來的材料越來越多，列寧縱然渾身是嘴也無法再為馬特辯護了。馬特於是成了「叛徒」、「姦細」的同義詞，與其他同時被揭發出來的內奸一般臭名昭著。

然而奇怪的是，十月革命后，馬特竟然從德國自動回到彼得堡。他立即就被逮捕了，被送往莫斯科，在那兒受審。馬特聲稱列寧知道他和警方的來往，還要求與列寧對質，但最高法庭匆忙下令槍斃了他。

拉辛斯基問，為何馬特要從德國回來送死？他的答案是，馬特確實是列寧派去做兩面特務的，以向警方提供情報與出賣同志，換取警方容忍他利用國家杜馬的議席公開煽動顛覆政府，以及容忍《真理報》大量發表煽動暴亂的文章。從總的收支來看，馬特當兩面間諜，布黨所得大於所失，而這正是列寧向臨時政府證明馬特非特所用的理由：「我不相信馬利諾夫斯基是內奸……因為如果馬利諾夫斯基是內奸的話，那麼警察從中能得到的要比我黨得到的少。」有趣的是，沙皇被推翻前，警方頭子在看了馬特在議會的演說詞之後，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拉辛斯基由此推導出，斯大林也是從列寧那兒接受了類似的使命。他不但為革命搶銀行殺人綁票點油井，而且為革命作內奸。通過向警方出賣情報和同志，他換得了警方的諒解和容忍，這才能有那些順利的武裝搶劫，也才有柯巴同志來去自如，如余大郎一般，出國回國如履平地，在斯托雷平被暗殺後到彼得堡去還敢大大咧咧漫不經心。據拉辛斯基說，斯大林同志和馬特的區別，是馬特是嚴格按照列寧指示，出賣不重要或暫時無用的同志，而斯大林出賣的還多出了他在黨內的競爭對手。

然而警方開始懷疑上當了，提高了對柯巴的警惕，於是柯巴只好開始謹慎起來。此後，列寧需要他發揮出色的組織能力，去組織布黨在國家杜馬的選舉活動。等到選舉完成後，黨暫時不再需要他的出色的組織才能了，於是馬利諾夫斯基得到列寧同志的許可，向警方出賣了斯大林，而警方此時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於是便無情地把他流放到北極圈內去。列寧也暫時用不著他，於是便讓他自行在冰天雪地里掙命。據拉辛斯基猜測，斯大林在此時終於悟出他是被利用之後給甩了。

這當然是沒有直接證據的假說，然而深符布爾什維「工具主義」要旨，亦即每個黨員都只是黨的馴服工具，其存在價值只按他對革命的用處來評價，並由組織給予相應待遇。拉辛斯基當實習學生時採訪過的一位內奸的證詞，從側面證明了以上推測並非危言聳聽。

那位內奸老同志向指導拉辛斯基實習的檔案幹部坦率地承認，他曾奉黨的命令去和警方勾結，這是為了革命。當對方指責他出賣了同志時，他答道，那是組織上同意的。若被他出賣的同志知道這是組織的決定，也會欣然同意他的做法。他們的生命屬於黨，為了黨，他們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自由和生命。那位檔案幹部駁斥道，但你沒有徵求人家的許可。他輕蔑地說，那是小資產階級的思維方式，如今革命者們全都死了，而資產階級仍然存在，因此現代人大概難以理解他們的精神境界了。說完便傲然離去。

鄙人雖非革命家，但對這種精神境界毫不陌生——為了一個至高無上的理想目標，世上一切傷天害理的惡德醜行都能被「升華」為宗教式美德，這就是布爾什維主義最可恨、最邪惡與最有蠱惑欺騙力、因而也就最可怕之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