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11 8 2007 18:26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三)
蘆笛
三、毛澤東的戰略眼光
70年代末期,鄧小平復出,開展「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的討論,批判「兩個凡是」,黨內外否定毛的暗潮隨之涌動。此時老鄧卻借接見外賓之機,肯定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歷史功勛,說,如果沒有毛主席,我們黨至今還要在黑暗中摸索,此後又推出了「四個堅持」,於茲堵死了我黨正式否定毛的可能。
從黨國利益來看,老鄧此舉的確是高瞻遠矚。當時就連我這草民都能看出來,老鄧沒有條件作赫魯曉夫。赫魯曉夫批了斯大林,還有列寧那尊神在,反正布黨的江山又不是老斯打下來的。批了毛,我黨執政的合法性還在哪裡?這難題不但存在於當時,而且只要我黨執政一天就必然存在一天。「非毛」與「非共」乃是一回事,決無可能剝離開。
不僅如此,客觀地說,老鄧那話也有三分真實。的確,沒有毛澤東,我黨很可能就不會上台,當然也不會至今還在黑暗裡摸索──隨著蘇聯垮桿,中共失去了胎盤,那下場還能跟緬共德欽巴登頂和柬埔寨波爾布特兩樣?
老毛當然不是我黨吹出來的那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算無遺策的活神仙。中共的勝利,首先當然應該歸功於蘇俄向中國輸出了列寧革命工藝學,使得我黨得以建立並學會了師傅發動組織群眾那一套,黨的戰鬥力和生存力全來自於此;其次全靠蘇俄和日本兩家帝國主義控制中國的侵略野心;第三和斯大林在關鍵時刻給我黨的戰略指導分不開;最後還得歸功於劉少奇、林彪等人的戰略籌劃。
所以,毛當然身體力行了他老人家在《關於赫魯曉夫及其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教訓》(《九評》的最後一篇)一文中提出的接班人五條標準:「假馬克思主義者」、「對同志搞突然襲擊的野心家、陰謀家」、「文過飾非,把一切功勞歸於自己,把一切錯誤歸於別人」,等等。但儘管如此,竊以為,如果沒有毛澤東,中共確實未必會上台。
熟悉現代史的同志應該知道,中共奪權過程中最關鍵的有三步,每一步毛澤東都走對了。
(一)「井岡山道路」
國共破裂前後,莫斯科對中共的指點全無章法可言。托洛茨基反對國共合作,主張中共另立門戶單幹,斯大林則認為中共人數太少,毫無號召力,不如效法孫行者鑽到鐵扇公主肚子里去,篡國民黨之黨,奪國民黨之權。
這一招非常高明,後來東歐那些「人民民主國家」全是這麼建立的──先弄個共產黨人並不佔多數的「聯合政府」出來,再由共黨不動聲色地和平奪權,最後通過「選舉」變成「人民民主國家」(毛澤東毫無政治發明能力,毛之所謂「人民民主專政」論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名都是直接抄襲斯大林的發明。而且,如果不是斯大林指點,「新」中國便連個憲法都沒有)。在這過程中蘇聯佔領軍並沒有直接出面,用刺刀扶起傀儡政權來。這策略在當時中國也是唯一可行之道。的確,我黨在國共合作前連如今的民運都不如,根本算不上什麼政治勢力,談何自立門戶奪取政權?論搞陰謀詭計,老托和老斯根本不在同一等級。
但不幸的是,蘇軍並沒有像佔領東歐那樣佔領了中國,而且國民黨人並不全是孫文那種白痴,蔣公識破了這詭計,乃有四一二清黨,寧漢破裂。於是斯大林為了證明他的中國政策並不錯,只好譴責南京政府,支持武漢政府,堅持划漏船。
要這麼干,就干到底行了。可莫斯科不知怎麼又改了主意,抄襲托洛茨基故智,令中共發動土地革命,武裝兩萬黨員和五萬工農,加緊對國民黨政府的篡黨奪權,並組織革命法庭,審判反共軍官。共產國際代表印度人魯易吃錯了葯,竟把這電文拿給武漢政府首腦汪精衛看。汪一看立即決定「和平分共」,雖然沒有如蔣公那樣動刀子,卻也禮請共產黨人上路。
至此中共無路可走,只有鋌而走險了。據過來人回憶,本來中共已在武漢政府下轄國民革命軍中控制了幾萬兵力,完全可以借「打野操」拉出去搞暴動,但主要領導人周恩來意存苟免,只知拉攏上層軍閥,因循誤事,最終導致軍校學生和親共軍隊悉數被繳械,中共悉數被驅逐,只好跑到南昌去暴動。
暴動要能持久,當然就得靠蘇聯軍火資助。在當時的中國,蘇聯就是綱,綱舉目張,誰能抱住老毛子的粗腿,誰才能有槍杆子和大量經費,也才能建立政權並最終問鼎中原。南昌乃是內陸城市,毛子的軍火和洋錢無法源源而至,奪下的不過是個無法守衛的孤城而已。莫斯科也看出了這一點,於是便命共軍南下奪取廣州,以便蘇聯軍火能大量運來,遂有廣州暴動之舉。暴動失敗之後,斯大林又決定以海陸豐為根據地,這原也可行,可等到南昌「起義」殘部和廣州「起義」殘部千里迢迢「奔向海陸豐」后,望穿盈盈秋水,大海上卻哪有什麼滿載軍火的蘇聯輪船?共產國際的指揮毫無章法,於茲可見一斑。
毛澤東原來也是這沒頭蒼蠅蠢動群體的一員,但秋收暴動失敗之後,他終於本性發作,把隊伍拉上了井岡山,作山大王去了。這在他本是「偶然的必然」。他平生讀得最熟的爛書便是《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早就對山大王生涯心嚮往之。據他微時的朋友說,早在國共合作前,他便聲稱空談無益,不如去佔山為王,還為此特地去湖南考察過何處可以落草。所以,在秋收起義失敗之後,他把隊伍拉上井岡山完全是必然的。
如果毛不是把那幾本遊民文化經典終生奉為聖經,如果他粗知馬列主義,就不可能走上那條路。我已經介紹過馬列對農民的鄙視態度。毛後來被國際派鄙視乃至被斯大林終生鄙視,都是因為他絲毫不知道馬列有關農民問題的教導,國際派的名言「山溝里是不會出馬列主義的」乃是馬列唯生產力論的ABC。以正宗馬列眼光來看,所謂「井岡山道路」完全是違反馬列主義的。
不料假馬列主義者歪打正著,「井岡山道路」被證明是唯一能走通的道路。以斯大林那真正的戰略家之高明,在屢屢碰壁之後當然也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井岡山道路終於成了全黨努力方向,中共從「無產階級先鋒隊」變成了「農村痞子先鋒隊」。從頭到尾,城裡的工人老大哥與農民老大爺在鄉下發動的暴亂毫無相干。
可嘆的是,毛澤東沒從這事實里看出馬列主義根本不是「客觀真理」,卻以為那反映了「普遍真理」和「具體實踐」之間的矛盾,在當國后竟把這錯誤結論推廣到自然科學中去,以為自然科學也有「普遍真理」和「具體實踐」之分,牛頓力學在歐洲的運用與在中國並不相同,若是伽利略當初在西安大雁塔上扔球,所得結果肯定和在義大利比薩斜塔不一樣。於是他以空前絕後的大老粗魄力實行「教育革命」,強調「理論與實際相結合」,徹底摧毀了好不容易才從國外輸入的教育與科研。這當在我尚未寫完的白痴系列里充分討論,在此按下不表。
如我在舊作《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一文中指出的,井岡山道路的短暫成功,靠的全是軍閥混戰,全國四分五裂。一旦蔣介石掃蕩了各路軍閥,國家統一之後,則我黨立刻玩完。所以,如果日本人不打進來,它其實也是走不通的死路。但不管怎麼說,它畢竟是當時那種絕望處境下的唯一出路,確保了黨軍的建立和倖存,後來也才能有發家的機會。
這和阿隨靠撿易拉罐謀生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阿隨不在11歲大學畢業后(或上大學期間,待考)靠撿易拉罐為生並做生意,他早就餓死了,怎麼還可能後來到美國開農場作千萬富翁?
因此,無論持何種政治立場,都不能否認毛開創的井岡山道路如同阿隨撿易拉罐一樣,為我黨後來的發跡掙來了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