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也談尊嚴

作者：看客101  海納百川

所謂尊嚴是與高尚、尊貴、莊重、高貴、勇敢聯繫起來的，因為這些品質而得到同類的敬重是人類的追求，古今皆然。這應該是與群居的人類特有的「榮譽感」有關。尊嚴的另一層意思是特指某種神聖的不可侵犯性，人格尊嚴和生命尊嚴應該屬於此類。

尊嚴的感知不僅來自於別人對自己的「評價」，還來自於自身對「價值觀」的堅守，後者甚至更重要。一個匠人因為他的技藝和嚴謹的職業自律會得到有能力理解他的匠人的敬重，但他近乎嚴苛的自律可能會被外行看成「傻」，因而不能產生敬意，這時候他本人的堅守「職業尊嚴」的動力只能來自於其對職業道德的「信仰」。古時候的「士人」以諂媚為恥，而中國社會大多是諂媚者能混得開，這一點所謂「清流」不是不知，而他們堅守自己的「尊嚴」也只能是出於自律，這是「讀聖賢書」的功效。亞里士多德的「一個人的尊嚴並非在獲得榮譽時，而在於本身真正值得這榮譽。」和孟子的「人必自悔然後人悔之」說的都是一件事， 「尊嚴」是要反求諸己的。

人格尊嚴和生命尊嚴這類概念是不會產生於中國的。顧准先生在談希臘文明與中國文明的區別時說中國的文化是「史官文化」，即孔子之前的識字分子是被「史官」壟斷的，那當然就是關於政治權威的東西了，到了第一個在野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孔二先生，做的事情也還是「自命為繼承文武周公的道統，所強調的是『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目的是要在『衰世』恢復成康之治，所謂『我其為東周乎』。」，對這種文化顧准先生的評價是：「這種文化的對象，幾乎是唯一的對象，是關於當世的政治權威的問題，而從未『放手發動思想』來考慮宇宙問題。陰陽五行是有的，數學神秘主義也是有的，不過都是服從於政治權威的，沒有。從來沒有獨立出來過。」「所以，所謂史官文化者，以政治權威成為無上權威，使文化從屬於政治權威，絕對不得涉及超過政治權威的字宙與其他問題的這種文化之謂也。」在這種文化里產生「人格尊嚴」、「 生命尊嚴」這類平等的、普適的概念是不可想象的，就像中國文化里產生不了「人權」的概念一樣。

西方一神教的文化將他們的「神」作為安排宇宙秩序的「第一動力」，因而能夠出現窮究宇宙之「真」的理性主義。不僅如此，神之下的人的終極地位是平等的，因而在人世享有統治權力的政治權威也還是「神」之下的人。這樣的文化里產生出「人權」之類的平等概念是可能的，時勢變了，概念也就推陳出新了。這種推陳出新是不必完全去「砸碎舊世界」的。

尊嚴一詞的字面意思大概是尊貴而且威嚴，與鬼話的「dignity」、「honour」是大異其趣的，後者大體上是以品性獲得敬重，前者則是以地位獲得尊崇。荀子說的「尊嚴而憚，可以為師。」應該是一張手拿戒尺不可冒犯的晚娘臉，董仲舒「君尊嚴而國安。」大概就是說皇帝要是不高坐在陛上，國家就要亂了。古時候的士大夫與尊嚴最接近的品質應該是「氣節」，被豎為千古榜樣的典型是不食周黍的伯夷、叔齊兩兄弟，這兩位老兄第一個異行便是「聞官而逃」，聽說他們的老子孤竹君（此人據說是無爹人士，因孝行得一個國君做做）要傳位給他們都跑到周國去了，不知他老子後來傳給誰了。此一異行被當作謙讓的榜樣，看來那時候的國君是不大講究德才之類的東西的，也就是個享受的「吃貨」位子。這二位最為後世稱道的就是餓死了，他們先是擋在武王馬前不讓武王伐紂，被拖開以後不久武王真的得了天下，於是就不食周黍餓死了。拿他二位當榜樣的理由之一就是後來被定為為臣子的天條：不事二主。這氣節後來被方孝孺學了去，不僅丟了自己的命，還賠上十族人的性命。第二個理由據說是這二位是以生命抗議武王的以暴易暴，不知兩位老先生在武王馬前是不是獻上了「以不暴易暴」的法門。連二十世紀的我黨都說拿兩千萬人頭來換，想必武王是不大相信會有「以不暴易暴」這等好買賣的，我猜想這兩位老先生的說辭還是以天命、忠孝為主的。

伯夷、叔齊二位是儒家的榜樣，大概比老毛的雷鋒還要「光輝」。這在讀聖賢書的士人眼裡應該是以生命捍衛「士人尊嚴」的典型，只是這「尊嚴」除了能讓君王有些許感動，與真善美這類高尚的東西有啥關係我還真沒看出來。至於朱自清不吃聯合國的救濟糧就更是無厘頭了，人家好歹是為了舊主不吃周黍，聯合國又沒有改了你的正統，人家還是你「繼絕世」的大恩人啦。

所謂尊嚴的平等性不是古已有之的，在西方也是一樣。尼祿讓奴隸與獅虎相鬥的時候是沒把這些奴隸當人的，西方貴族給女人帶上貞潔帶的時候，腦子裡絕不會想到這是對女士尊嚴的嚴重侮辱。時代不同，尊嚴的內容也是不同的，武士文化時代為女人拔槍相向絕對是維護自己尊嚴的壯舉，現在誰在這麼干會被當作瘋子的。現代平等的個人尊嚴的概念應該是現代文明的產物，各位海外大俠在西方看到的鬼子的「尊嚴觀」得以完善的歷史不長，中國的沒有隻是我們的社會形態不容這樣的「尊嚴觀」。這種東西在與大陸同文同種的台灣就沒有實質性的障礙。

個人對自己的尊嚴的感知來自於兩個方面，一是來自於外界對自己的禮遇的程度，另一方面是建立在自尊和自信。外界禮遇的理由是多方面的，一般的來說比品性更重要的是事功和外表，所謂事功在古時候大體上就是建功立業做大官，商業社會以後發大財也是世人極羨慕的事功了，而外表指得就是俊男美女了。這些東西得來的過於常人的禮遇實際上顯示了世人的勢利，與尊嚴關係不大，但從表象上是不容易區分的。而因品性得來的不僅是禮遇還有敬重，舉個例子吧，在下在遇到章子怡和老蘆的時候都會很客氣的，但不會對章小姐有啥敬重，如果她穿著過於暴露，本人可能還會有禮貌的提醒：別凍著。能夠基於自尊和自信感知到尊嚴者必有鮮明而堅定的「價值觀」。這種對價值觀的堅守在不能得到時人的理解時是不會因此享受禮遇的，而且這種堅守往往為外人所不了解。在今日之中國，能夠陞官發財在各處能享受眾星捧月的待遇，而不齒於向有權的人獻媚者絕無這種好運，在俗不可耐的大眾眼裡那些蛀蟲恰恰是很有「尊嚴」的。

平等的「尊嚴觀」只能與自由主義相容。同樣的，在一個社會，人的尊嚴能夠得到平等對待的先決條件是：這是個平等的公民社會。就像民主的實行需要公民經過訓練一樣，公民社會的相處之道也是要經過「教訓」的，這不僅僅是制度環境的問題。當然對今天的中國來說，制度環境是應當先行解決的問題。不許孩子到球場打球的學校是不會出好球員的。

尊嚴的不可侵犯性對個人尊嚴來說是從理念上反對權力侵犯的理由，這理所當然的成為現代文明的旗幟。對於群體來說，強調不可侵犯性是與被侵犯的災難性後果相對應的。這種群體性的對被侵犯的共同恐懼在部族時代最為強烈，那時節，一個部族一旦被打敗，一般是男人被殺女人孩子做奴隸，好些的結果就是都當奴隸。在後來的歷史中，元人的人分四等和清人的留髮不留頭引發過類似的集體恐懼。尊嚴是一種被感知的精神的東西，對於群體來說只有同樣的刺激才能產生同樣的感受，並不分這種刺激是否來自於外族。越南侵入柬埔寨在中國的宣傳上是激起了柬埔寨人的「民族反抗」。實際上柬埔寨人對把他們拯救出史無前例的大屠殺的越南人的態度是：「簞食壺漿迎王師」。由此可知，民眾對強權的態度並非以族群為唯一依據的，更重要的還是其行的善惡。這裡還有一個國產事例，1944年春夏之交，5萬日軍向湯恩伯部近40萬國軍進攻，湯部潰退途中五萬部隊被飢餓難當的河南民眾繳械，而在被佔領的湯部糧庫里，僅白面就有一百萬袋。對此事美國佬白修德有如下評論：「他們是創造了世界上最偉大文化之一的民族的後代，即使是文盲，也都在珍視傳統節日和倫常禮儀的文化背景中熏陶和成長。這種文化把社會秩序看得高於一切，如果他們不能從自己這裡獲得秩序，就會接受不論什麼人提供的秩序。如果我是一個河南農民，我也會被迫像他們一年後所做的那樣，站在日本人一邊並且幫助日本人對付他們自己的中國軍隊。」

弱勢民族對於自身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大多有一種被稱為「悲情」的情感，這東西也與所謂尊嚴還是有差異的。最悲慘的民族應該是猶太民族了，他們在歐洲長期受到歧視，碰到希特勒這個暴徒就被直接送進屠宰場了。對於這等慘絕人寰的悲劇，他們建國、追溯罪行甚至激烈的對待任何試圖侵害他們的群體。從血海里站起來的猶太民族以自己的自強建立了自己的民族尊嚴——絕對的不可侵犯性。相比之下我們這個民族是很有特色的，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是幾千年前的話了，之後的「犯強漢者」還有變成漢人之君的啦。

特色「民族尊嚴」的特色之一就是不知所謂。廣州人阻止洋人進城的理由至今不甚「光大」，但六年的鬥爭倒也是把洋人擋在了城外，只是當那個餓死在加爾各答的「六不」總督葉名琛被抓以後，街面上很快就「海晏河清」了。整個鴉片戰爭時代，中西爭執最大的就是西方使節進京見皇上和在北京建立使館，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咸豐長得實在見不得人，俺大清寧願挨打絕不允許使節進京，朝廷的「尊嚴」不允許鬼子進京？至於建立使館之類的「國際慣例」，大清是既不屑了解，更以為奇談怪論。這兩條在當時都是關乎「民族尊嚴」的原則問題，當然圓明園燒掉以後這原則也就煙消雲散了。

特色「民族尊嚴」特色之二就是滿嘴跑火車，沒啥真話。據後來的考證，最講「民族尊嚴」的林則徐大人對洋鬼子的厲害還是知道的，不知是不是因了那「尊嚴」的衝擊，腦子裡居然出現對大炮打游擊的念頭。葉總督在被洋鬼子抓住豬尾巴押起來之前向皇帝連著上了五道報捷的奏章，這當然是大漲了國人的志氣。沉靜在「從勝利走向勝利」夢境中的咸豐同志接到「葉總督被鬼子抓走了」的奏章時，那是怎樣的「震撼」啊。我黨歷史教育的兩個重頭戲是圓明園的被燒和義和團的滅洋。到俺們家把愛新覺羅家的花園燒了，那不是強盜是啥？不過他們從來不提愛新覺羅家的奴才把別人的談判代表殺了一大半，好幾個連屍首都找不到了，愛家的花園就是關人的所在。

特色「民族尊嚴」特色之三是不恤吾民，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破產以後，大清終於排除大臣出國考察了，西學於物以外的長處也不好意思不承認了，但那是「利中華不利大清」因而也就束之高閣。我黨至今對義和團的滅洋戰果還不無喜色，可從不提殺掉的中國人成千上萬。

自愛者人方能愛之，置基本事實和人類公認的是非觀於不顧，從不顧及自己民族的「子民」的個人尊嚴的「民族」或曰「國家」是不會有尊嚴的。拿著血色旗在西方世界表現自己的「民族氣節」的多是些不知所謂的無腦人種，其中也不乏以向權勢諂媚為能事的邪佞之輩，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心中本無民，更不知「民族」為何物。

這片大陸的主人向以「中國」自居，幾千年來打交道的都是些蠻荒民族，中華文明從來就是華人心中唯一的光明。實際上以世俗權勢為中心的史官文化確曾構建了一個十分奇特的社會形態，在這種社會裡，以宗法倫理為基礎的基層社會與君臣禮義為綱紀的大一統中央集權高度同構。其統治的結構能夠兩千年無大變化確實是世界奇觀。這種文化在從未遇到對手的時候曾經給中華的「士人」們帶來無邊的自豪感，儘管這種文化濫觴的兩千年裡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靠棍棒進行恐怖統治的東方專制主義暴政的典型。中國不是富裕的國度，而是一片貧困的土地，不是社會靠農業發展，而是社會停滯於農業。」（馬嘎爾尼語）當理性主義的西方文明關於宇宙和人類社會的探索獲得突破的時候，這種文化的鄙陋就暴露無遺了。堅守這種文化的「自豪感」的唯一「合理」之處就是它是竊國的僭越者的唯一理由，在大清它因愛新覺羅的皇統為成為不可替換的東西，在今天它又成為特色社會主義的救命稻草（據說黨校正在講解儒釋道與特色社會主義結合的問題）。與億萬人組成的「民族」的尊嚴是啥關係？

全盤西化的說法讓國人很沒有面子，因而為愛國賊所痛恨。承認俺們的文化無論是在「器物」方面還是在人文方面都比不過人家確實是這個民族能夠改頭換面的先決條件。這個民族有尊嚴的作為只能是知恥而後勇地痛改前非、從頭做人。

無論是個人的尊嚴還是群體的尊嚴，其基礎只能是自尊自愛。屠格涅夫說過，自尊自愛，作為一種力求完善的動力，卻是一切偉大事業的淵源。願這個民族以自己的行為來贏得尊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