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解林副統帥倉惶出逃之謎:五﹑是偉大統帥決定放走副統帥
五﹑是偉大統帥決定放走副統帥
由以上論述可知,林家三人之所以得以順利出走,全靠張宏違反警衛制度,更違反了周在當晚10點左右下達的保護林彪的緊急命令,故意不採取任何措施攔阻林彪等人的行動。很明顯,黨內只有毛和周兩人有權下令撤銷周先前的命令﹑改令張宏放跑林彪。那麼,下此命令的到底是毛還是周?
類似地,潘景寅先從胡萍那兒接到了吳法憲把飛機開回北京的命令,后又直接接到吳不許他起飛的死命令,但第一次他欺騙胡萍,說飛機出了故障無法回京。第二次則滿口答應,過後卻悍然違令起飛(7-9)。他敢這麼干,只可能奉了更高級的命令。能發出這種命令的只有三個人:毛、林、周。根據官方給潘的「組織結論」,可以排除林彪,剩下來的就只有毛周二人,那麼,給他下此秘密命令的究竟毛還是周?
如所周知,毛凡事只做決定,不管具體執行,據此可以推定,無論是給張宏下令撤銷周先前保護林副統帥的命令,還是命令潘景寅對吳法憲的命令陽奉陰違,都只能是周乾的。問題在於,周這麼干,到底是他自作主張,還是奉毛的聖意行事?
如今網上流行著一種說法:無論是林彪﹑葉群還是林立果,都絲毫不知道那飛機飛往蘇聯。那事件是人民的好總理一手炮製的陰謀。他下令飛行員潘景寅秘密飛往蘇聯,把林副﹑主任﹑部長甚至連偉大領袖都蒙在鼓裡。所以事後周沒有迫害潘的親屬,云云。
持此論的人忘記了以下事實:
第一,周根本沒必要去搞掉註定要被老毛活活整死的林彪。
根據吳德回憶,1971年9月12日下午,毛南巡迴京,特地在丰台車站召見了他﹑吳忠和其它大員,最後一次下達倒林動員令:
「在談話中,毛主席說廬山會議的6號簡報是反革命簡報。我一聽毛主席這樣說,就趕緊檢討。我說:主席,我還在6號簡報印發前簽了名字。6號簡報是反革命簡報,我犯了政治錯誤。毛主席揮著手說:沒你的事,吳德有德。毛主席隨後的談話好像是說『這是個反革命集團』或『是個反革命的行動』這樣一類的話,因為緊張,沒有聽得很准。這時,吳忠說:主席,可能有壞人吧?毛主席說:你講得對,吳忠有忠。……
毛主席是坐火車回北京的。我們坐汽車回北京,下車時,紀登奎禁不住跟我說:這個問題大了!我們都感到很緊張。」 (11)
毛在此將林彪一夥定性為「壞人」﹑「反革命集團」或「反革命行動」,完全是宣判林的政治死刑,以致大員們一聽就知道「這個問題大了」,「都感到很緊張」。
據舒雲透露:
「周恩來雖然一直在北京,但他知道毛澤東南巡的講話內容。9月4日,汪東興曾將他和華國鋒追記、經毛澤東改過的南巡談話稿(8月16日至27日毛澤東在武漢同湖北、河南、湖南等負責人的談話)專送周恩來。主要內容講述黨內路線鬥爭的歷史,揭露黃吳葉李邱以及背後的林彪在廬山會議上搞突然襲擊,分裂黨、急於奪權的陰謀。
9月11日,周恩來和回到北京的華國鋒談話,更是完全了解了毛澤東的談話內容。」 (5)
因此,周早就知道林彪的覆滅是註定了。此後他更從豆豆情報獲悉林立果犯了謀反暗殺大罪。就憑「轟炸中南海」一事,葉群與林立果就得經軍法審判被槍決,林彪一家從此萬劫不復,根本不需要「叛逃」才能入罪。那周又何必設下這複雜而風險極大的陰謀去坑害林?
第二,把林弄到外國去,於公於私對周都毫無好處。於公,林彪熟知中國的政治軍事絕密,又是黨章確定的副統帥,如果跑到蘇聯,就算不另立中央,也定將為黨國弄出無數麻煩來;於私,把林彪搞垮根本不符合他的個人利益。林彪派系乃是周恩來對付中央文革的事實盟友,是他賴以抗衡制約江青飛揚跋扈的唯一力量。
吳法憲在其回憶錄里講得很清楚,自1967年「反擊二月逆流」后,政治局和國務院各部委癱瘓,周恩來與軍委辦事組不得不加入中央文革碰頭會,使得後者變成了事實上的政治局。碰頭會內部不久就分化為「筆杆子」與「槍杆子」,亦即中央文革小組和軍委辦事組兩派,衝突越來越尖銳。周恩來在兩派間取調和態度,但屢遭江青當面折辱與背後中傷,丘八們為此憤憤不平,甚至還於1969年5月間去向毛澤東告狀(12)。但周老謀深算,不比丘八們頭腦簡單,深知江青是毛的心腹,開罪不起,只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儘管如此,吳法憲仍然認為:
「在我們同江青以及中央文革幾個人的對立和鬥爭中,我想說一說周恩來。周恩來一直都是我所尊敬和信服的人,在我們心中德高望重。自『文革』開始以後,他一直都在任勞任怨、苦口婆心地顧全大局、支撐大局,處境十分艱難和不易。我感覺到,他和我們在思想感情上、在工作上,以及在反對江青種種干擾等問題上,都是一致的。當時,我們都在辛辛苦苦、實實在在地工作,而江青他們幾個卻是在不斷地找事、發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時常因憤憤不平而同江青等人進行一番爭鬥,可黨性原則強的周恩來,卻一直對江青等人的刁難和無理取鬧,忍辱負重,沒有對他們進行指責和批評。……我們心裡時常為他感到很難過。
與江青等人關係相比,就我所見到和聽到的事情來看,林彪和周恩來個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好的。林彪也非常尊重周恩來。」(13)
兩派的衝突一直延續到憲法修改小組中。為了是否在憲法中寫上「以毛澤東思想為一切工作的指導方針」,以及是否刪去「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面地」的那三個「副詞」(統統是文盲,那其實作狀語的形容詞,英文才是副詞作狀語),陳伯達、吳法憲和李作鵬與康生和張春橋發生了激烈爭執,周恩來明確表態支持了吳法憲。這衝突一直延續到九屆二中全會上,林彪因此作了關於「稱天才」的講話,周恩來也站在林彪一邊。據吳法憲回憶,當汪東興提出要再聽一遍林彪講話錄音時,周恩來很高興地同意了,還特地提出要放兩遍(14)。在此後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周恩來和吳法憲等人有說有笑,對江青表面應付,但是對康生、張春橋、姚文元表情冷淡(15)。在毛向陳伯達發動突然襲擊、風向驟變之後,吳法憲還接受了周恩來要他寫檢討、為周分擔責任的要求(16)。
由此可見,在與江青等人的纏鬥中,林彪派系實際上為周恩來分擔承受了江青一派的惡意攻擊。「二月逆流」之後,周在國務院和軍界的袍澤悉數垮桿,林彪派系便成了周恩來唯一可以藉以制衡文革派的政治勢力。他不但以丘八們作為權力鬥爭的利害盟友,在感情上也是偏向他們的——起碼自林彪以下的軍頭們對他非常尊重,從不曾如江青那樣屢次當著眾人的面無情折辱他。直到林彪出走後,他才改變了對兩派的表面上不偏不倚的態度,完全倒向江青一邊,舒雲的採訪錄記述了這一戲劇性變化:
「五點左右,周恩來宣布開會,他對江青的態度大為轉變,總理對江青客氣地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你不會感到突然吧?」(總理以為江青知道了,其實她不知道,因此毫無反應),接著他提高嗓門說,林彪跑了,他坐飛機跑了!(出處同注9。蘆按,作者一如既往地未註明這是誰提供的情況,只能根據上下文推斷是邱會作的回憶而非作者的親歷記)
其次,林彪垮台對周恩來只意味著從此要遇到無窮兇險。周此前之所以能生存下來,全靠他毫無當二把手的野心。據吳法憲說,周恩來曾告訴他,八屆十一中全會期間,毛澤東曾問周:「看來劉少奇不行了,我對他觀察了二十一年,完全失望了。對鄧小平也觀察了七年,也失望了。要把劉少奇拿下來,現在怎麼辦?」周回答說:「那就只有林彪了,由林彪代替劉少奇最合適。」周說完后,毛澤東點了點頭說:「好,那就把林彪接來北京吧。」(17)如果林彪上台對周不利,周會推薦他么?有林彪做他的擋風牆,周才能在無比險惡的權力鬥爭中生存下來。林彪一垮台,則他立即要變成第二把手,直接暴露在毛無窮無盡的猜疑之下。以周之絕頂聰明,又伴虎狼之君一生,熟知毛的心事,豈有事前不知利害之理?要他主動去搞掉林彪,無異於逼他自殺。
更重要的是,毛的南巡講話表明,他已經下定了除去林彪的決心。如果說此前周還認為林彪是欽定接班人,那麼此後毛的真實意圖周還會看不出來?據吳法憲說,林彪曾對他說:「我們黨內不能沒有總理。我身體不好,毛主席要掌握大政方針,毛主席正確方針的貫徹和組織實施,全靠周總理。周總理的角色我是幹不了的。」(18)。如果此話屬實,則林彪若順利接班,周還能當「太平宰相」;江青若作了女皇,周只怕要當李斯。
因此,林彪倒台,對周帶來的打擊是多重的:首先是他成了二把手,就此變成毛病態猜疑的主要對象;其次是他失去了能分散或轉移江青火力的林彪派系;最後是皇儲從關係良好的林彪變成了一貫騎在他頭上拉屎撒尿的江青。這一系列不利變化立刻就使得他處於危境之中。
周的衛士的證詞充分地證明了這一點。1971年12月底,毛一度病危,昏迷過去,周立刻趕到毛身邊。根據周恩來侄女周秉德轉述周的衛士張樹迎的回憶,當時情況如下:
「毛主席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伯伯(按:指周恩來)此時如釋重負,他激動地撲到主席床邊,雙手緊握著主席的手,淚水奪眶﹑語音哽咽地衝口而出:『主席,主席,大權還在你的手裡!』這句話,站在伯伯身邊的張樹迎聽得清清楚楚,他內心無限感慨:黨內對毛主席心思最摸底的恐怕非總理莫屬。」(19)
的確,沒有什麼比周這句話,更能說明他對毛生怕大權旁落之心是何等洞若觀火。正因為熟知毛對可能奪權的接班人充滿猜忌,而周千方百計要避開這致命的嫌疑,這才會在毛復甦之時脫口說出這最能安慰毛的話。可惜無論周如何表白自己,毛都不會放心。隨著林彪那擋風牆的倒塌,毛對周的迫害不久就開始了,並逐步升級,越演越烈。
林彪事件后,在周主持下開展了「批林整風運動」,批判林彪「極左思潮」,但到了1972年12月在毛的干預下迅速變為「批極右」,此後又變成名為批林﹑其實針對周的「批林批孔」。周對此也心知肚明,1973年夏,他對鄧穎超的表妹說,他也會連累親戚(20)。
1973年7月4日,毛澤東開始直接抨擊周,在同王洪文、張春橋的談話中指責周恩來主管的外交部「忽然來一個什麼大欺騙,大主宰。總而言之,在思想方法上是看表面,不看實質。」「大事不討論,小事天天送,此調不改動,勢必出修正。」「將來搞修正主義,莫說我事先沒講。」 (21)次日又在周的信上寫了這個批語。(22)
熟悉毛共語言的人都能看出來,那不是毛真的指責周不抓大事,而是指責周在大事上獨斷專行,向毛封鎖消息,搞「獨立王國」,也就是後來批《水滸》時說的「架空晁蓋」。此乃彭真被整的罪名,而「修正主義」的指責則讓人想起劉少奇那「中國赫魯曉夫」的下場。 1973年11月間,基辛格訪華。一次他求見周恩來,毛已經服了安眠藥入睡,周未取得毛同意便接見了基辛格。後者提議為中國提供旨在防備蘇聯的核保護傘,周未置可否,說要請示毛之後才能答覆。會談後周立即向毛彙報。毛當時沒說什麼,但過後以此為周的把柄,無限上綱,指責周在中美會談中說錯了話,被美國人的原子彈嚇破了膽,有失中國人的尊嚴,犯了右傾錯誤,並命令政治局開會批周。
會議由王洪文主持,周在家等候通知,叫去才去,開完立刻離開。就連周身邊的人都察覺了危險,周的衛士張樹迎對周的保健醫說:「佐良啊,咱們得有思想準備,說不定哪一天,給咱們戴上手銬,用吉普車把咱們送到什麼地方去了,連家裡老婆孩子都不知道。」 (23)
與此同時,毛還把當初對付林彪那套使出來對付周。1973年12月,他數次接見中央軍委及相關負責人,說什麼:「政治局不議政,軍委不議軍、不議政。」 「準備打仗!內戰外戰都來!我還可以打幾仗。」「一打起來就可以分清,誰是真正願意打的,誰是勾結外國人,希望自己做皇帝的。」(24)
在指責周「在中美會談中犯了右傾錯誤」之後再說這種話,「勾結外國人希望自己做皇帝的」的人究竟何所指,周就是再遲鈍也不會猜不出來。他似乎知道毛想把他整死。根據耿飆的回憶,1974年初,周對他說,人家要打倒你,不論怎樣打,你自己不要倒;人家要趕你,不管他怎樣趕,你自己不要走;人家要整你,不管他怎樣整,你自己不要死。(25)
毛確實想把周害死。早在1972年5月,醫療專家們就已發現周患膀胱癌,向中央寫了報告,建議儘快動手術。毛卻通過汪東興下了四條指示:第一,要保密,不要告訴總理和鄧大姐;第二,不要檢查;第三,不要開刀;第四,要加強護理和營養,致使檢查治療工作被耽誤了整整9個月。直到次年3月間周恩來大量尿血后,才做了第一次膀胱鏡檢查。毛還要通過汪東興下令,只准醫療組作膀胱鏡檢查,不準作電灼手術。最後還是醫療組專家們暗中抗命,在做膀胱鏡檢查時悄悄把癌變部分燒掉了,但已延誤了病情(26)。
1975年8月,毛髮動批《水滸》,指責「宋江架空晁蓋」,揚言要「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當時能夠或曾經「架空晁蓋」的「宋江」,非周恩來莫屬。至於「投降派」的罪名則是毛的最新發明,無論是對劉少奇還是林彪都沒用過,當然不會是指那兩人。根據周「在中美會談中犯了右傾錯誤」的背景,不難猜出那是指誰。
對已病入膏肓的周恩來,毛還如此狠毒地「痛打落水狗」,逼得只會奴顏媚骨作檢查的周恩來第一次作出了絕望的抗議。他在進手術室前大聲說:「我是忠於黨,忠於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在場的鄧穎超要汪東興將此情景如實報告毛澤東。(27)
綜上所述,林彪垮台的直接後果之一,就是周成了毛的猜疑和迫害對象。上引周的衛士張樹迎的證詞提示,這一結局早為周恩來預知了,他怎麼還會去主動扳倒林彪?相反,林彪死訊傳來后他放聲大哭,兔死狐悲之感應是原因之一。
第三,飛機上有空軍作戰部的林立果和劉沛豐那些內行在,當此逃命之際,豈會任飛行員潘景寅愚弄?
第四,前文已經論述過,整個事件是林豆豆密報觸發的,而那關係到毛澤東的安危,周恩來絕對不敢隱瞞不報。一旦上報之後,他便夾在正副統帥的生死拼搏之中,走錯一步便是殺身大禍,所以絕對不敢自作主張,遑論搞陰謀整死林彪,只會隨時請示毛澤東並忠實執行其指示。
第五,周沒有作案時間和技術可能。如上所述,周是當晚10時才得知豆豆情報的,過後立即給北戴河警衛部隊下達保衛林彪的一系列命令,12點多飛機就起飛了。在兩個多小時內,他怎麼來得及去收買飛行員潘景寅?即使潘是他早就安排好的特工,除非兩者之間有秘密電台聯繫,否則他根本就無法繞過層層官僚機構,去把熟睡中的潘喚醒,下令讓他把飛機飛到蘇聯去。就算潘真有電台直通周恩來,那也只能是在約定時間聯繫──大國總理日理萬機,豈能隨叫隨通?
因此,哪怕潘是周早就布下的卧底,周真要緊急下令讓潘作弊,也必須先給北戴河警衛部隊下令,取消先前下達的保護林彪的命令,改令他們不得阻攔林彪行動,更不可跟隨林彪上飛機,並命他們立即和山海關機場聯繫,或令軍委總機接通山海關機場,把潘叫起來聽電話,再在電話中給他下命令。無論是通過上述哪個渠道,都不但有警衛部隊參與,還非通過山海關機場不可,泄密的可能性頗大。奉毛之命這麼干倒是無妨,但背著偉大領袖搞陰謀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難道他就不怕毛以後查出來?背著毛把副統帥騙到蘇聯去是何等嚴重的叛國大罪,周恩來能用這種通訊方式兒戲從事么?但如果不使用這種通訊手段,請問他又如何緊急通知潘景寅?
綜上所述,「周恩來私自放走或騙走林彪論」根本無法成立。這可能排除之後,則決定放走林彪的人就只可能是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