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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蘆笛 周恩來和林彪的生存術及其他 ——《王力反思錄》乾貨摘記

作者:light12  於 2009-5-22 11:1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時間: 21 5 2009 18:26  
作者:蘆笛

周恩來和林彪的生存術及其他

——《王力反思錄》乾貨摘記


蘆笛


從網上下載了《王力反思錄》,可惜是豎排本,看起來很不方便,挑挑揀揀地看了不到三分之一。總的感覺是,中共真是個文盲黨。王力據說是所謂「理論家」,《九評蘇共中央公開信》有七評是他主持寫的,然而不但毫無起碼的理論能力,就連文字功夫也一塌糊塗,全書重複雜沓,更像是錄音整理稿而不是文字作品。不過我覺得他的態度比較超脫、平和與求實,沒有吳法憲那種強烈的感情傾向(bias),他不知道就不敢亂說,這點也不像吳法憲,因此似比《吳法憲回憶錄》可信。

下面把我認為有點價值的內情摘錄下來,算是備忘錄吧。


一、毛澤東像煞朱元璋


王說,毛對蘇聯模式的黨天下備感幻滅,一直不滿意而且憂心忡忡,覺得「官僚主義者階級」日漸脫離百姓,遲早要被人民推翻,一直在設法解決這問題,發動了無數運動,但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為此常常失眠,直到文革前夕才想出一個「根本解決辦法」,那就是從下到上發動群眾揭發陰暗面,以群眾直接監督黨的領導。毛為他這發明極感自豪,認為是空前絕後的創舉,卻不知道那瞎折騰只能弄出無數矛盾來,最後無法收場。

王缺乏歷史知識,因此看不出毛和朱元璋的驚人的相似之處:兩人都起自民間,都有強烈幻覺,都認定自己是貧苦人民的代表,是他們的大救星,都討厭官僚集團,都生方想法「揚民抑官」,都因為這種強烈的使命感與正義感而倒行逆施,反給普通人民帶來巨大災難。朱和毛的區別在於朱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與常識,搞的改革無非就是用民間的長老來代替胥吏收錢糧,以及允許民告官,而毛卻試圖將暴民造反制度化,使它變成國家的正常運作方式與全民的常規生活方式,那腦袋長得不是一般的特殊。

他竟然白痴到意識不到:列寧創立的革命工藝學乃是製造官僚集團的最強大的方式,以此建立起來的國家絕對只能是官權至上的國家。即使把舊官僚機器砸毀了,也不可能建立一個真正由群眾治理的國家,遑論通過暴民造反來治理國家。蓋群眾運動只能按列寧的發明,由精英組織發動並加以操控,否則國家就只會進入無政府恐怖狀態,但在這過程中,精英又將權力富集於一身,於是勢必再度製造出個新的權勢集團來。這根本就是狗咬尾巴團團轉的爛事,標準的緣木求魚。毛永遠無法越出他的自身經歷與偏枯知識結構的限制,再折騰也只能在傳統權術與列寧主義中兜圈子,於是便連朱元璋都不如,因為朱元璋還本能地知道「造反」與「治國」不兩立。

王力當然不可能看到這些,不過他也說,毛忘記把自己放進他的「理論體系」里去了,那意思就是說:毛本人是否也需要人民監督?其實毛並未忘記,他認為自己就是人民化身,是人民利益的天然代表,「朕即人民」,根本不存在人民監督問題,反倒是人民需要他的指導與監督,因為人民不知道自己的根本利益何在。這其實是列寧從盧梭那兒學來的,只是毛澤東太無知,不知道而已。


二、毛對文革的預期


王力說,毛當初的計劃是打倒劉少奇之後,「資反路線」也就結束了,只需將他的意圖告訴全黨,則各地幹部就會緊跟照辦,運動就能在三個月內勝利結束,云云。

毛居然沒想到,連毫無權勢的百姓都不願意讓人羞辱,何況是一向作威作福的黨官們?官僚集團只願整人,決不願挨整,而今毛卻指望他們只是出於對自己的無限忠誠,就會心甘情願地放棄權力,乖乖讓群眾羞辱,被群眾打倒,變成異類,甚至變成萬劫不復的「階級敵人」!毛更忘記了不由黨組織嚴密操控的群眾運動根本就是不可控的,什麼事都能幹出來,有誰會主動把小命交在暴民手裡?這戰略構想甚至比土高爐鍊鋼還荒唐,相當於「土高爐煉製冰激凌」,處處反對任何一種形而上學與唯心主義,徹底違反了人性。

這點連吳法憲都看出來了,吳法憲在回憶錄中說:

「在中央工作會議期間,毛澤東親自召集了一次全體會議,講了幾十分鐘的話,大致是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要求各級黨委和負責人挺身出來領導運動,不要害怕群眾,要到群眾中先做學生,后做先生,要引火燒身。

說實在的,聽了這些話,當時我就在心裡想,這樣引火燒身的人有嗎?誰能甘心情願讓群眾轟,讓群眾罵,讓群眾搞『噴氣式』,讓群眾掛牌遊街、亂轟亂斗,進行人身侮辱?!又有誰能以身作則,站出來讓群眾斗?就是中央文革小組的成員也未必能夠這樣做!以我的內心來說,我就不願意。但是,毛澤東又號召我們要這樣做。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應付以後即將發生的問題。我當時很有些彷徨不定,無所適從。」(《吳法憲回憶錄》,602-603頁)

這本來是人類常識,是人都能想到,世上也就只有毛澤東那尤物想不到。如此與虎謀皮,堪稱人間至愚。

最可笑的是,他連起碼的制度設計能力都沒有。要將設想化為現實,總要建立相應的組織系統,擬出具體的框框條條,告訴官員和群眾該怎麼做,做些什麼,這才能將「揭發自己的陰暗面」翻譯為有章可循的具體政治運作吧?然而他卻根本想不到這些,於是在見到周恩來和陶鑄在中央繼續推行「反動路線」,地方大吏則發動群眾保自己時,便始則愕然,繼而惱怒,最後便突破原設想,「因勢利導」,將漏子越捅越大,把火從學校放到工廠農村去,指望募集更有打鬥力的工人去摧垮「走資派」的反抗,卻從來也沒告訴大家到底資本主義是怎麼回事,什麼才是「走資派」,劃定的標準是什麼。如此稀里糊塗、莫名其妙、規模又如此宏大的爛事,當真是空前絕後。


三、毛對「改革不合理的規章制度」的設想


毛主動摧毀他建立的官僚機器不難,但用什麼來取代?據王力說,毛痛恨劃分「一線」、「二線」,痛恨設置大區(亦即中南局,華東局等等行政區劃),痛恨書記處,覺得這些大權在握的機構架空了他。他只想把最大的地方行政區劃定在省一級,中央則只要一個精幹的智囊團,起到諮詢顧問的作用,但有很多聯絡員。換言之,中央只有一個大腦,那就是毛的,這大腦周圍有一小撮謀士,只起到參謀作用,毫無實際決策權與執行權,外圍則是大批神經纖維亦即聯絡員,一直通到地方甚至基層,起到下情上達、上情下達的中介作用。

雖然王力說的只是取消書記處,但實際情況的發展表明,政治局也是取消對象。「二月逆流」后,中央文革與軍委辦事組取代了政治局、軍委和國務院,這兩個臨時組織其實就是毛的參謀班子。這一套其實毫不新鮮,朱元璋取消宰相制,代之以內閣,雍正取消內閣,代之以軍機處,都是這種把戲。但朱元璋和雍正都沒想到過制度的延續性問題。作為皇帝,他倆都很勤奮敬業,但後代未必能如此。毛則更可笑:漫說他本人根本沒有朱元璋萬分之一的勤奮敬業,而管理的國家事務之複雜繁重也根本不是朱元璋可以夢見的,就算毛能勝任充當全國唯一的大腦,他也沒有太子,死後這「國腦」的位置傳給誰?人亡政息的設計,也配叫制度改革?

除此之外,毛的唯一制度設計靈感便是巴黎公社。王力證實了毛對巴黎公社的obsession。在文革初期毛頻頻提起巴黎公社,甚至說聶元梓大字報是「20世紀北京公社宣言」,對巴黎公社實行普選制、官員拿普通工人的工資、隨時可被群眾撤換等多次表示激賞。從王力披露的情況看,毛可能有意以「文化革命委員會」取代原來的官僚機器,搞巴黎公社那一套。此所以後來張春橋在上海奪權后要成立「上海人民公社」。但後來毛大概發現了這設想毫無可行性,便絕口不提了,上海人民公社也改成了「革命委員會」,毛的浪漫妄想變成了與現實相妥協的「三結合」怪胎。

綜合來看,如果說毛有什麼制度改革的朦朧藍圖,那便是中央只有他那個大獨裁者行使決策權與執行權,外加一個只有諮詢功能的智囊團,相當於戰爭時期的參謀部,由此構成的中樞通過大量的聯絡員與地方相接,而地方政權則如巴黎公社一般,由群眾直接選舉出來,幹部不享受特權,處於群眾的直接監督之下,隨時可以撤換。

此乃人類歷史上最弱智的烏托邦。毛怎麼就想不到:時時被群眾揪斗的官僚能有什麼指揮群眾的權威?而若不讓群眾揭發揪斗,又怎麼達到設計目的?此人不但毫無原創設計能力,就連抄襲的本事都沒有。難怪最後只能不了了之,使得文革只有破壞,毫無建設。


四、江青決定中央政治局常委座次


王力披露,八屆十一中全會「選出」的政治局常委名單是毛澤東擬定的,只徵求過林彪、周恩來和江青的意見,原來的座次是: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鄧小平,陳伯達,康生,劉少奇,朱德,陳雲,李富春,陶鑄。江青看后說,鄧小平犯了路線錯誤,怎麼反倒從第七位升到第四位?要把陳伯達提到他前頭。又說,陳伯達壓不住鄧小平,陶鑄厲害,把陶鑄調上來。於是陶鑄便從最後一名變成了第四名。當時江青連中央委員都不是,卻可以決定政治局常委排名。據王力說,鄧小平在八屆十一中全會上獲得全票,江青為此大發脾氣,罵陳伯達與康生,說你們有選舉權怎麼還投鄧的票,讓他全票當選?毛共不但成了毛家夫妻店,而且就連大員們都得挨婆娘的窩心腳。

最搞笑的還是,據王力說,陳雲本是中央副主席,在常委中排名第五,僅次於毛劉周朱,但64年後便再無人通知他參加常委會。陳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再是政治局常委。毛共毫不講究起碼程序,竟然到了如此烏煙瘴氣的地步。


五、林彪和江青聯手把鄧小平搞了下去


王力說,八屆十一中全會後又開了個政治局擴大會議,名曰「生活會」。會議原定整劉少奇,並沒準備整鄧小平,但江青認為劉少奇已被毛的那張大字報打倒,成了死老虎,鄧才是主要危險。據王力說,那是因為鄧握有兵權,是她掌權的障礙,在這點上林彪與她想法一致。林彪在發言中沒有尖銳批判劉少奇,「但對鄧就講得很重」,指鄧與被打倒的彭真、吳晗以及北京市委勾結,說鄧的問題很嚴重,是政治性質的,那意思就是說鄧是敵我矛盾。此外林還爭風吃醋,指責鄧負責編輯毛選四卷時在註釋中突出他的二野,沒有把各個野戰軍擺平。「這個會上林彪把鄧罵成那樣,鄧沒法工作了。鄧當場對康生說,我現在沒法工作了,因為把我提成敵我矛盾,我沒法工作了。常委分配我的工作,由康老管吧!」

王力還說,林彪並不怎麼害怕劉少奇,認為能和他爭權的不是劉而是鄧。江青也作此想,因此堅持將劉鄧並列,以鄧為重點。葉群動員肖華與楊成武攻鄧,江青與張春橋則動員王任重與王力揭發鄧小平。肖華和楊成武根據林彪指示,在會上猛攻鄧小平,從鄧講到李井泉、西南局,最後扯到賀龍頭上,毛便把這會停了。

據王力說,毛開頭並不贊成將劉鄧並列。原來毛只計劃搞三個月的文革,讓劉少奇寫檢討,在北京市委範圍內搞一下就讓他過關了。劉九月份就寫出了檢查,毛還很滿意。但江青和林彪不同意讓劉過關。此時地方黨委對運動阻力很大,毛認為是劉的錯誤路線影響所致,遂決定10月間在北京召開中央工作會議,讓劉在會上作檢討,鄧小平也在會上做了檢討,但那是臨時寫出來的急就章。陳伯達在總結報告中首先提出「劉鄧路線」的說法,說資產階級司令部就是劉鄧司令部,送交毛審批時毛未反對。林彪又大講「劉鄧路線」,正式提出了這個詞(對外宣傳則開頭說是「反革命路線」,后又改為「反對革命路線」,最後改為「反動路線),劉鄧就這樣平列起來了。在12月6日政治局擴大會議批判陶鑄時,林彪突然大罵李井泉,說李這人最壞,誰最壞他就跟誰在一起,那是針對鄧小平的,云云。

以上所說,我覺得頗可信。江青確實聯合林彪倒鄧,甚至在1968年召開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還力主把林彪當接班人寫入黨章,說是要讓某些人死心,那就是指鄧小平。毛對鄧確有某種偏愛,可能是「鄧毛古謝集團」案讓他在某種程度上把鄧當成了死去的弟弟。他曾對赫魯曉夫暗示鄧才是他的接班人。50年代毛曾說由他本人掛帥,鄧小平作副帥,完全置正式皇儲劉少奇於不顧,後來又多次出面保住了鄧的黨籍,這才會招致深諳老毛心事的江青和林彪的嫉恨。那些鼓吹林彪沒有野心、在文革中無所作為的人可以歇歇了。


六、安亭事件真相


據王力說,當時中央決定工礦不搞文革,不許串連,也不許成立跨行業的造反組織,毛本人也同意。安亭事件發生后,中央派張春橋去解決,也是讓他去勸止工總司。但張春橋去后受不了王洪文等人糾纏,被迫在工總司提出的五條聲明上籤了字,那完全是被迫屈服,因為他不簽字工人就不同意通車。張春橋原來很心虛,沒想到歪打正著。毛於此時改變了初衷,覺得各地走資派利用工人當老保,鎮壓「左派」,決定把火放到廠礦去,於是就肯定了張春橋的變節屈服。張立刻神氣活現起來,聲稱他得到了毛的支持,向曹荻秋髮難,搞垮了上海市委,自己取而代之。原來毛並不打算搞倒上海市委,但安亭事件一出,毛的態度驟變之後,上海市委也就步了彭真領導下的北京市委的後塵,成了鎮壓造反派的資產階級司令部。


七、陶鑄是毛搞掉的


王力說得很清楚,搞掉陶鑄是毛的意思。曾志以為倒陶並非毛的意思,乃是一廂情願單相思。劉鄧被打倒后,中央工作由周恩來和陶鑄主持,推行了「沒有劉鄧的劉鄧路線」,使得毛很生氣。但毛對周並不反感,蓋周從不標新立異,只知執行他人意見。如毛不同意,則他立即改正。陶鑄則不然,他在中南局做慣了萬事一言而決的獨裁者,到中央后也搞這套,而且秉性固執,即使毛打了招呼還要堅持己見。他獲罪首先是為了恢復書記處。毛覺得書記處架空了他,不想再有這種「獨立王國」,但陶鑄不識起倒,還想恢復之,犯了毛的禁忌。其次是他看不出毛想扔開黨組織搞運動,讓群眾「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卻堅持運動必須在黨委領導下進行。第三是他在知道毛的意思后,還堅持廠礦要堅持「抓革命,促生產」,其實也就是以生產為主。第四便是為保鄧小平得罪了江青。據說林彪原來對陶鑄頗好,但葉群告訴他陶鑄與江青的矛盾后,也就嚇得不敢跟陶鑄來往了。

以局外人觀之,陶和毛的分歧是常智與白痴的區別。我黨的整個運作方式就是列寧革命工藝學,離開那套就不可能幹革命、搞運動,這一套早就成了全黨思維定式,除了毛之外誰也不可能背棄之。這雖是慣性思維,但也反映了理智的有無。陶鑄還不失為常人,而毛完全喪失了理智,就連毛後來也只能恢復黨組織,再不提他的「巴黎公社」了。


八、周恩來和林彪的生存術


劉鄧在1966年8月間即被打倒,此後中央工作由周恩來和陶鑄主持,繼續執行「資反路線」,出乎毛的意料,但毛並不對周反感。王力解釋了這原因,他說:毛一般能容忍戰術上的不同意見,但不能容忍戰略上的爭論。周乃是個典型的輔佐人員,從不在戰略上與毛爭論。周自己也知道這點,說他不是戰略家,現在戰略家太多了。劉少奇、鄧小平、彭真等人則一提都是戰略性問題,而不是毛提出戰略,他們去落實。周常對同僚說,你們是管戰略的,你們提出來我給你們辦,不但對劉鄧、對江青如此,就連對張春橋也如此。陶鑄也是個「戰略家」,自然不能為毛容忍,所以跌下來與爬上去一樣快。

我看這倒不完全是周的生存術,可能是他天生的性格與才能傾向使然。周自己多次說他不能掌舵,不能作一把手,這話或許不完全是為了消除毛的猜忌,很可能也是他的真心話。他知道自己只能做輔佐人員與行政官僚,去完美執行他人的意圖,但無能力或是無魄力作戰略決策。記得李志綏就曾在一次演說中說周不如鄧,根本壓不住全局。我想大眾對周的才能估計可能偏高了。此人當然有出色的組織才能與行政才能,但很可能並無掌舵能力。如果他在毛后死,未必會使出老鄧甚至老華的鐵腕來,可能還要與四人幫周旋,苦心「維持大局」。

正因為他天生這德行,所以才不會構成對野心家們的威脅。無論是誰上去都要用他。據吳法憲說,林彪對周很尊重,曾說他身體不好,治國必須靠周。我看這完全是真心話。但對鄧小平那種個性強悍、對治國有自己一套主張的人,林彪就必欲除之而後快。

據王力說,林彪也是「戰略家」,但他極度謹慎,絲毫不露鋒芒。凡開會都是毛來他才來,毛讓他主持他才主持,總是站在毛身後,手裡拿著語錄本。據我個人的觀察,他對毛的心思和意圖領會得非常快,揣摩聖意相當準確,專說毛想聽的話。但他與周不同,對怎麼治國畢竟有自己的看法(王力所謂「戰略家」,也就是對大政方針有自己的看法),即使在與毛的蜜月期間也會偶爾露出狐狸尾巴。例如王力說,林在會上吹文革的偉大意義,說「只要革命搞好了,生產受到影響也不怕」,這不符合主席思想,蓋毛認為革命只會促進生產,不會妨礙生產,云云。可見對這種徹底違反人類常識的謬論,林絕無可能在內心信服,再怎麼謹慎也難免不慎流露出自己的想法來。

又如根據吳法憲回憶錄,林彪在八屆十二中全會吹噓文革,說它偉大的歷史意義遠遠超過了古希臘、羅馬文明的產生和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吳法憲回憶錄》,737頁)。這就是拍馬屁拍到了凍瘡上。毛將文革引為一生最大成就,與文明毫無相干,而是認為他解決了列寧斯大林沒有解決的問題,找到了防止資本主義復辟的途徑。可憐林苦苦琢磨毛的心事卻仍然沒看清,對毛來說,最重要的是反修防修,永葆革命政權的青春,並不是什麼經濟繁榮,更不是什麼文明成就。和革命比起來,這些東西一錢不值。因此林才會在起草九大政治報告時同意陳伯達的「唯生產力論」。如果他像周那樣毫無戰略主張,只知忠實執行他人的戰略意圖,頂多在執行過程中有點戰術上的不同意見,那也就不至於觸犯了毛的猜忌,迅速地垮了下來,與爬上去的速度一樣快。

此外,因為深居簡出,長期脫離第一線的黨內權力鬥爭,更不介入具體政務,林對毛反覆無常的習慣也缺乏了解,而這正是毛最難伺候的一條。許多人都死在毛的這「拖刀計」之下:毛泄露某個意圖,積極分子們便立即跟風,秉承毛的意志去行動,等到弄出禍來了,毛一看風向不對,立即翻臉不認人,反過來死整執行他的意圖的人。這種例子舉不勝舉,最為人熟知的便是高崗。他認定毛想搞掉劉周,於是便代毛出頭在私下串連高幹們,但被鄧小平和陳雲出賣,毛立即翻臉抵賴,讓高饒作了替罪羊。

林彪又何嘗不是中了這拖刀計?「天才」論乃是劉少奇在七大政治報告上首次提出的,他說:

「我們的毛澤東同志,是我國英勇無產階級的傑出代表,是我們偉大民族的優秀傳統的傑出代表 。他是天才的創造的馬克思主義者,他將人類這一最高思想——
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而把我國民族的思想水平提到了從來未有的合理的高度,並為災難深重的中國民族與中國人民指出了達到徹底解放的唯一正確的道路——毛澤東道路。」

就是這講話奠定了毛的教主地位,因而成了黨的經典文獻之一。林彪1966年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作的「五一八講話」,不過是更肉麻地重複劉少奇的歌頌罷了。當時毛毫不反感,將它當成八屆十一中全會的會議文件,此後又作為中央文件發給全黨。這就誘導出了林彪的錯覺。當張春橋提出在憲法總綱中刪去「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面地」的三個狀語時,林彪便以為可以拿來作為發難借口,卻不想想張春橋若非秉承毛的意圖,豈敢找死?

相比之下,周恩來因為日日跟毛打交道,早就明白此中險惡了,當年「反冒進」便為此吃夠了苦頭。據王力說,周多次告訴他們,毛即使在文件上畫了圈,也不能就去執行,必須等等看。除非毛批了「很好」、「照辦」之類的話才可去執行。據王力說,這是因為文件傳到毛那兒時已有許多人同意,毛即使不快也不便公開反對,云云。其實我看未必全都如此,文革前或許這樣,文革后毛便再也沒了顧忌,他只畫圈不稱讚的文件,恐怕更多的還是自己還吃不準效果如何。


九、花絮


1、「噴氣式」的批鬥方式是王光美在桃園發明的,作法自斃。

2、「竊聽器事件」,王力堅持認為是竊聽,因為並未經毛同意,雖然他不認為那是惡意,說毛在小範圍內談話時不許記錄,而又常常講出許多精彩的話來,不記錄太可惜,云云。他還說,這種大事楊尚昆決不敢自行主張,但楊很漢子,最後也沒交代是誰給他布置的任務。於是這便成了黨史上的一大謎。

3、「二月提綱」並不是彭的「戰略構想」,乃是與會人員的共識,康生也不曾反對,也不是針對姚文元的文章,而是針對全局的方針,誰也沒想到會變成罪狀。

4、彭真未經過中央便拋出鄧拓當替死鬼,在《北京日報》上批了兩個版,卻弄巧成拙,被指為「丟卒保車」。

5、聶元梓大字報並不是康生在幕後策劃操控的。當時曹軼歐在北大當聯絡員,看到大字報後傳給康生,康生覺得那是重大動向便傳給毛,毛立即決定讓電台報刊發表,誰都沒想到毛會那麼做。

6、毛是個軟耳朵,在很大程度上受江青擺布。毛撤銷劉少奇制定的「后十條」,主持通過「二十三條」,據說乃是因為江青去向毛哭訴,說斯大林死了赫魯曉夫作秘密報告,現在你還沒死就有人作公開報告了,因為劉少奇在動員社教運動的講話中說對毛著也不能教條主義,開調查會過時了,不蹲點不能作中央委員,不能進書記處,等等。毛因此大怒,準備整劉。陳伯達聽到風聲,和彭真、陶鑄一起去勸劉作自我批評,劉作了檢討,才暫時躲過大難。劉在八屆十一中全會上被打倒后,毛原想解脫他,但江堅決不同意,這才越搞越厲害。江後來自吹,說文革是她拼著離婚發動的,據說就是指這些事。

鄧小平也是這樣,毛原來並不想死整他,原來排的座次是第四名常委,江青不同意后也只改為第六名,仍比原來的第七名高,還負責抓中聯部的工作。但江青和林彪在「生活會」上聯手猛烈「幫助」他,這才真正罷了他的官。

此外,王力還間接證實了李志綏的說法,便是毛沒有兼聽能力,總是聽信先來告狀的人。江青與陶鑄發生衝突后曾說,必須搶在陶鑄前去向毛彙報。王力評論道,其實毛已經決定拿掉陶鑄,即使陶搶在前頭也沒什麼用。即使如此,王披露的江青的話仍然證實了李志綏的觀察。

依我看,如果爭執雙方與毛的關係相當,則誰先告狀誰有理,但若是涉及到江青,則先告狀恐怕也沒什麼用。要違背毛的初衷把誰搞下來也是如此。搞鄧不是毛的原意,但林彪與江青聯手即獲得成功。但後來他想搞張春橋卻倒了霉。可見江青在毛作出決策中的主導作用。此所以周恩來為何要對江畢恭畢敬,在釣魚台江青的住宅甚至趕過去扶著江青下樓(《吳法憲回憶錄》,732頁)。而黃吳李邱不知厲害,竟然去向毛告江青的狀,當真是找死不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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