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盲流終生漂於青海高原,背後是回不去的故鄉(組圖)

作者:light12  於 2019-7-1 09:3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盲流終生漂於青海高原,背後是回不去的故鄉(圖)  

  一

  「解放」牌卡車終於在天黑後進到一個土坯牆院子里,司機跳下駕駛室,朝綠色帆布裹得嚴嚴實實的車廂敲著高喊「班瑪縣到了。」

  躺在車廂洋芋堆中昏昏欲睡的田榮貴一軲轆躍起身來,一頭撞在帆布車頂才清醒,匍匐著身體扒開一條縫隙朝外看,只見有盞發黃的電燈吊在一排房子一角輕曳,四處黑漆漆靜寂無聲。

  三天前,田榮貴的大舅在青海省唐格爾木勞改農場託運輸隊司機,把田榮貴帶去班瑪縣找他的獄友老索,司機說駕駛室已坐滿人了,大舅說,沒座就扛大廂,托著他的屁股硬把他塞進載滿洋芋的大廂中,他立刻變成一個洋芋,經過三天不見天日的搖晃到了班瑪縣招待所。

  他剛下車,胸口一股惡浪朝上衝來,忙蹲在地上猛嘔吐了一會,感覺才好些,他原地兀自站了會,見對面影劇院隱約亮著燈光,走過去就地躺在地上睡了一晚,天亮后他掏出大舅臨別時塞給他的五塊錢中的一塊,打了個長途電話,問清老索在莫壩公社磚窯廠,離縣城有四公里。

  他走的很快,不一會頭暈心跳喘不上氣來,又走一截回身一望,見班瑪縣城竟是凹進峻山懷裡的小塊平原,說是縣城,還不如河南太山村的規模大,且大多是土坯房,連個二層樓都沒有。

  再往前走,他看到莫壩公社緊靠在山腳下三排房組成的院子,院前是公路,公路前是瑪柯河。整個河谷清晰濃重地回蕩著河水的呼嘯聲,顯得很靜,一公裡外,有處用木板搭起的棚子,下面正冒著淡淡的輕煙。磚窯廠到了。

  有幾個人在倒土坯塊,他走過去問其中一人:「老索在不在?」那人指了指站在一邊的瘦小男人,田榮貴鞠了一躬:「索叔,我是王家成的外甥田榮貴。」

  老索說:「你先適應幾天,等高原反應過去了,再說幹活的事。」領他朝一處用土坯壘起來的簡易房邊走邊說:「我和王家成在唐格爾木勞改農場一間房裡睡了七年,你就是我親外甥了。」有個藏族婦女拿著兩床被子迎面走來遞給他。這是老索老婆。

  田榮貴休息了兩天,每天看那幾個人如何打土坯。他們用四個空心為一整磚的模具,把和好的黃泥填滿,再用一平板沿著表面刮掉多餘的泥,輕取出模具就是四塊土坯。

  老索指著打土塊的人說:「這一步不是主要的,和泥才是關鍵,你要早點從山頭上劈出好黃土,飲透水,光腳反覆踩踏,把黃泥踩勁道了,再倒出的土塊就不會裂縫,燒出的磚才合格。」又指著前面幾十米高的土崖說:「班瑪縣城附近就這個山頭是黃土。」

  到了第三天,田榮貴感覺已完全適應班瑪的高原氣候了,找老索說:「索叔,我去和泥打土塊吧。」老索領著他來到山頭下最裡邊,指定一塊地說:「這裡的黃土就是你的財源。有句話說三十歲前人吃土,三十歲後土吃人,你正是吃土的年紀,撅著屁股把這塊土給我吃完了,你就有錢了。」

  伊始,白天幹活倒也充實,到了晚上就顯得孤單,就到老索家聊天。有天老索問他:「你舅是土匪罪來青海的,你來青海是為啥?」

  田榮貴就說——

  我是地主出身。有親戚給我說了三回親,姑娘們都看上我本人,但因為地主出身沒人同意。平時出門都得沿著牆跟走,對小孩都得笑臉相迎,恐怕人家找麻煩。最讓我害怕的是被隨時叫去被批鬥,還只能忍著說不疼,陪笑臉讓他們高興。

  1968年,我媽偶然得知我那老家當土匪被判了刑並押往青海勞改的大舅被釋放了,不願回老家,留在了青海。我媽就謀划讓我偷跑去找大舅,我知道一旦偷跑,她和我爹肯定要受連累,但他們還是要讓我出去,找活路。

  那年頭,沒有公家證明連車票都買不上,不過俺爹解放前上過高中,在學校時喜歡書法篆刻,是個鄉村文化人,他用一個多月的晚上,偷刻了假公章,蓋在他寫的假證明上,我用它當護身符偷偷上了路。

  俺爹給的錢剛夠買鄭州到西寧的火車票,從老家到鄭州那段路,我步行了三天。我坐上火車去西寧的三天里沒吃沒喝,下車就餓暈在廣場上,有個好心人給我一個饃饃,才讓我緩過勁來。

  

  圖 視覺中國

  二

  老索在三年前出獄,正碰上在青海省班瑪縣當副縣長的姨表哥,欲找個燒磚師傅,而他從小就在窖廠長大,是燒磚的好手。姨表哥就把老索帶去班瑪,在唯一有黃土的莫壩公社建了磚廠負責燒磚。

  他聽了田榮貴的經歷后說,「也是個可憐人,我們湊在一起那是緣分,你踏實幹活,掙點錢回河南娶媳婦。」

  自此,田榮貴對老索的感情就像對他大舅一般,老索對他也比從渭南老家領來的那些打土坯的人還要親近些。

  田榮貴記住老索的話,活幹得非常賣力,別人和泥用一個小時,他就用兩三個小時,別人中午午休,他就在那使勁踩泥,合格率在一伙人中是最高的,深受老索的信任。這一干就是三年。

  到第四年,某天,縣公安局的人突然來窯廠查他們的身份證明,老索知道田榮貴是標準的盲流,趕緊讓他躲在小屋裡迴避,讓那些有證明的渭南人去應付。但是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有天大嬸讓他去縣上唯一的民貿公司買鹽巴,被在那轉悠的公安碰上,叫住他要原籍證明,他當然沒有,就把他帶到公安局。他不停地解釋:「我是莫壩磚廠打土塊的,已經來三年了,我的身份證明在從河南來的路上弄掉了,我得往老家寫信,讓大隊再給我開證明寄來。」

  旁邊的另一個公安說:「他是老索的工人,咱縣上蓋房的青磚都是他們燒的,我認識他,讓他走吧。」

  那個公安聽后說:「你趕快往你老家寫信把你的證明捎來,以後你再沒有證明,就按盲流對待,遣返原籍。」

  這次經歷讓田榮貴畫地為牢,幾年沒敢超過磚廠一公裡外。

  1973年八月某天,氣溫有十幾度,這在班瑪縣是少見的好天氣,倒土坯的那幾個人,趁著好天氣拿著鋼釺十字鎬,到山頭劈黃土,想多積些慢慢用,一股股黃土從幾十米的山頂傾瀉而下,可不知啥時候縣農機廠的王鬍子竟開著拖拉機在下面裝黃土,正好被一塊巨大黃土覆下時連車帶人給埋了,等發現慌忙去搶救把人挖出來時,早已七竅出血,在去醫院的路上就沒了氣。

  他們幾個人因此又被帶到派出所接受問詢。渭南那幾個人都有原籍證明,唯獨田榮貴沒有。老索擔心這事會把田榮貴判刑,趕緊去找關係,又託人做王鬍子老婆的工作,這婦人知道是場意外事故,也不想連累無辜,主動到縣公安局找到辦案的民警說:「這是意外,和那幾個劈土的人沒關係」,他們幾個終於全被釋放回到莫壩磚窯廠。

  幾個渭南人怕再出事,幾天後捲起行李回了老家,田榮貴因為沒證明不敢離開磚窯廠,也不想離開,一直在磚廠幹活。

  有天老索對他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出身也不好,也不敢亂跑,我讓你大嬸把她侄女介紹給你過日子吧,只要有媳婦有飯吃,就是成家立業了。」

  田榮貴趕緊巴結地說:「我太願意了呀索叔!求你和大嬸費心。」

  老索讓田榮貴在磚窯廠不遠處蓋起了三間土坯房,也沒辦啥儀式,和一個藏族姑娘算結了婚,之後他死心塌地地打土坯,老婆放著陪嫁過來的一群牛羊過日子。對藏族人來說有了牛羊就等於有了全部生活的來源,這樣以來,田榮貴的生活就像瑪柯河邊的紅柳,鮮活而又頑強地在高原上紮下根來。

  三

  1975年秋天,老索和他老婆以及牧業隊十幾位牧人,坐上公社那輛破青海湖牌卡車的大廂里,一起去查郞寺朝拜。當汽車行駛到滿掌山頂一處拐彎處時突然翻車,老索當場死亡,他老婆奄奄一息地熬到營救人員到達,但還是沒撐住咽了氣。

  老索死後,剩下的人試著繼續燒磚,都因技術不過關成了次品,反倒貼了不少煤錢,只好徹底停止,作鳥獸散。

  春節前幾天,田榮貴去縣上民貿公司買東西,這時公安上的人幾乎都認識他,也敢單獨去縣上自由活動了,在人群中聽見有個男人說一口豫北話,趕緊過去問他說:「你是豫北一帶的人吧?」

  兩人一細聊,田榮貴才知道此人叫陸曉劍,在縣文教局當科長,後來沒事常去他家閑聊,時間一長,關係走得很近。陸科長知道,像田榮貴這樣的盲流,在生活中最需要的是麵粉,而在班瑪縣,縣糧站是唯一能用常住居民糧折買到麵粉的地方,就把自家節餘的糧折給他,田榮貴不斷提著牛羊肉和牛奶回饋。

  這天他對陸科長說:「磚廠停了,我連飯都吃不上了。」

  陸科長給他出個主意,在縣上影劇院圍牆外,蓋個簡易房,再去西寧多進些自行車配件,開個修車鋪,縣上騎自行車的人多了,但沒人會修理,獨一家生意,能不掙錢嗎。

  田榮貴趕緊請陸科長給影劇院的領導打了招呼,蓋了兩間簡易房,第一個在縣上修理起了自行車,生意相當不錯。人一旦走運想擋都擋不住,年底田榮貴的老婆竟然生了第二個兒子。

  環境鬆弛后,他就想和分別多年的父母聯繫,但生怕出事,把眼下的生活毀於一旦,便將這想法告訴了陸科長。

  陸科長又支招,先給你姑夫的表弟寫信,再讓這位遠房親戚轉交給你弟,經過這樣幾繞,別人不會知道你在班瑪縣。後來,田榮貴弟弟在接到信后,偷偷輾轉來到班瑪和他會面。一家人算是半家團聚了。

  

  電影《可可西里》劇照

  四

  有關田氏兄弟在班瑪縣的故事,連我這個小學生也知道,班瑪縣畢竟就那麼大,不足六百人,偶爾在街上見他倆,我還和同學們在他背後起鬨,叫他河南盲流六毛二。據說,這叫法源於商店賣河南產的壞雞蛋每斤六毛二分錢,還不收票。

  有天,田氏兄弟又來拜訪我父親。我父親就是陸曉劍陸科長,他在1952年隨老紅軍扎喜旺徐進入果洛后,幾十年來都沒回過故鄉,所以很看重鄉情。

  他兄弟倆和我父親坐在屋裡,田榮貴叨叨著他以前的事,傷心時還會哭,哭完就用手背去揉眼睛擦淚水,同時還不停地擤鼻涕,甩到地上后伸手在褲腿上來回抹,然後低頭看著地上的鼻涕用腳來回搓。

  我聽到田榮貴問我父親:「華貴來了,又多了一口人,今後咋辦哩?」

  我父親像謀士似的說:「你兩口不是吃住都在街上的鋪里嗎,這是對的,以後孩子大了上學也方便,讓華貴去莫壩住,放他嫂的那群牛,先有個著落,再看看有啥機會。」

  這樣過了一年,誰也沒留意,田榮貴的弟弟田華貴在莫壩悄悄娶了從甘肅甘谷來燒窯的一個工人的妹妹,比他整整小十歲,他倆過得很好,兩年後生了一兒一女,後來一家四口人回到甘肅甘谷縣西坪村,那是山區也是個窮地方,就在那安了家,又偷偷回河南把老父親也接到了甘谷,他母親一年前就去世了,一家人斷絕了和老家的任何聯繫。

  我父親說:「你們這是和鄉梓斷了根呵?」

  田榮貴說:「人這一生就是吃得差點,穿得次點都沒啥,只要精神上不被人欺負,再苦的地方都是故鄉,再陌生的人都是親戚。」

  1983年,田榮貴問我父親:「修理自行車的生意不中了,也不知再找個啥事好乾點?」

  我父親說:「班瑪縣是牧區,各個公社都有足夠的牛羊供應縣上的人,但蔬菜多年來卻一直稀缺,以往各單位食堂都是自己包車從西寧拉菜,整個縣上五六百號人,只要聽說哪個單位拉菜回來了,都會蜂擁去買。買菜的人花了錢還得領賣菜的人情,如果你能在這裡種些菜來賣,我看一定會受歡迎。」

  我父親又說,可以把縣中學跟民中之間那塊荒地,暫時給他去種菜,不過如果民中要蓋學生宿舍,要田榮貴馬上給人家騰出來。

  田榮貴是個聰明的人,得到指點后,很鑽研,他調查了班瑪縣最易收穫的蔬菜是蘿蔔洋芋,次之是大白菜,於是花費了二十來天,把那塊荒地整理成了農田,同時託人從西寧帶回那些菜種。

  在整理完田地后,他到附近的班瑪中學學生廁所掏大糞,根本沒注意下課的鈴聲,課間操時仍站在廁所下面扒糞,這讓三五成群站在不遠處憋著屎尿的女同學們,指手畫腳大罵他河南盲流六毛二。有個女同學跑去報告給了班主任,班主任馬上意識到這樣會把女同學們給憋出毛病,趕緊從辦公室到跑廁所後面,朝站在糞窩中的田榮貴高喊:「哎,那個六毛二,你趕緊給我出來!」

  等打鈴上課,他再進去掏,把大糞全都堆在架子車上,拉到新墾的地里鋪開,太陽一曬,空中瀰漫著腐臭味。

  田榮貴掏糞事件,在我們學校轟動一時。班瑪縣是高原牧區,從沒有過這樣的農耕勞動行為,他是第一個以這種方式體現勞動人民本色的人,也讓我們這些學生明白,人類的大糞可以當蔬菜的肥料,而蔬菜長大后又可以供人們進食。老師也利用這機會,讚美掏糞人本質的高尚,那周的作文題目就是「當我看到掏糞人的感想」。

  我那時想,一個把自己放到大糞坑裡的人,干著骯髒的活,到底是地主還是勞動者?晚上我把這疑惑說給父親聽,他回答說:「他是個善良的為了活命的盲流,是個好人。」

  田榮貴有著農民的耕種經驗,精心伺弄土地,長出來的白菜個個肥壯碩大,賣相漂亮。他不敢忘記自己是個盲流身份,害怕貿然上街賣菜被縣稅務所罰款,便主動去稅務所報稅。縣稅務所自成立以來,從未發生過這樣上稅的事,經辦員趕緊去請示領導,領導也是現場找了相關文件,說:「這是小商販,上三毛錢稅。」還表揚田榮貴說:「你是咱縣第一個自覺交稅的人。」

  他拿著三毛錢稅票心想,只要不罰錢就好,就在路邊正式擺攤。以後只要來賣菜,便先來交稅,恐怕稅務局找麻煩,辦事員見他那段時間幾乎天天來,給他辦個月稅,省去跑腿的麻煩。

  縣上最先發現他買菜的是醫院的護士,然後是銀行和政府的人就來買了,有次有位藏族婦女來買白菜,不知錢丟了還是忘記帶了,不太會說漢語,把秤好的白菜又放下,田榮貴用半生不熟的藏語說,藏漢一家,尤其照顧藏族婦女,這點菜不要錢白送給你了。更多的時候,碰到像他一樣的盲流,老遠就喊人家說,過來拿顆白菜回去吃,也不要錢。

  到了八九月蘿蔔洋芋下來時,蘿蔔個大水靈,他常在秤完菜后還多送一個蘿蔔或是幾個洋芋,這就吸引更多的人來買,不時還要排個小隊,從地里拉來多少就能賣出多少,供不應求,在他擺攤的地方,後來就逐漸形成了班瑪最早的蔬菜水果市場。

  有天縣長譜爾娃路過,突然想起老婆曾對他說起過這個人如何好,也聽過幹部們私下議論田榮貴種菜的事,便走過去和他聊天說:「我準備讓政府大灶抽個專人,在山下開墾兩畝地種菜,以解決大灶上蔬菜少的問題,到時我請你去給他們指導下。」

  田榮貴激動地說:「只要譜縣長信任我,啥時叫啥時去。」

  譜爾娃縣長接著說:「有次我老婆沒帶錢去買你的菜,你就送給她,她回家一直念叨你的好。從政府角度來看,你無意中幫助我們解決了一部分蔬菜供應難的問題,要感謝你的勞動。」

  年底,田榮貴賣菜收入上千元,春節前,他叫我父親到民貿公司給他當參謀,花了三百多塊錢買了一塊「英納歌」手錶,他對我父親說:「活了一輩子,就撒一瓜(青海土話,浪費)燒包燒包(河南土話,炫耀)」。

  那年夏天,縣民貿公司從成都進來一批深藍色的類似滌卡布料,七塊錢一條的直筒褲,這在班瑪是最時髦的衣服,很多同學都買了,我母親也給我買了一條,田榮貴見了就問在哪買的,給兩個兒子也一人買了兩條,儘管他兩個兒子的個頭要再等幾年後才能穿,足見他種菜的收入比我父親的工資還多。

  也就在他給兒子買新褲子不久后的幾天,他的二兒子吃完飯騎著破自行車去瑪可河邊玩,當走到單門獨院氣象站大門前時,一條很大的藏狗,瘋狂地攆他,他嚇得摔倒在地上,藏狗在他的腿上吞咬掉了一塊肉。

  田格日歇斯底里的哭聲被人聽到,策馬過來掏出打狗錘驅狗后,把他送到縣醫院,醫生派人叫田榮貴來醫院,才知道兒子被帶有鼠疫病的狗咬了,後來因醫療條件限制,田格日還是因為感染鼠疫,不久后就死了。

  田榮貴傷心欲絕傷,四天滴水不進,奄奄一息,我父親知道這件事後,帶著我一起到醫院看望他。他老婆是信仰喇嘛教的,對於生死有著超然態度,並沒有因為兒子的死而尋死覓活,勸說:「你不能因為兒子死了,你也死掉。你得活下去!還有幾個兒女要靠你養呢!」

  這話像是點醒了田榮貴,從那天開始強迫自己吃喝,慢慢恢復了元氣。然而天陰偏遭連陰雨,就在這段時間裡,街上陸續出現了兩家蔬菜鋪,都是縣上某領導家屬開的,他們包了卡車從西寧或成都批發各類蔬菜,拉回班瑪來賣,那時班瑪至成都的公路也修通了,價格比他的還要便宜,這把他的生意搶去了一半。次年夏天,民族中學要往後擴建寄宿房,早早就通知了他,於是就停止了種菜賣菜。

  五

  1984年,班瑪縣開始辦理第一代居民身份證。人口普查的辦事員幾次到他家裡摸底登記,他每每聞風而逃,害怕被查出沒戶口,被公安遣返河南。他有時也想去找譜爾娃縣長反映自己的身份問題,害怕再出事,就免了那想法。他的兒女陸續出生后,都是他老婆用牧民身份報的戶口,他一直躲躲藏藏。到1985年,全國統一使用第一代身份證時,他仍然是個盲流。後來班瑪縣開始整治街道違章建築,田榮貴的自行車鋪被列在違章名單中。他一時找不到可以替代的門面,只好舉家搬回莫壩那處土坯房裡去了。

  1995年,我父親退休回河南養老,由於長期在高原生活,受不了內地充裕的氧氣,肺部衰竭,而溫縣的醫生根本沒這方面的經驗救治,很快去世。之後我忙於生計,不覺中斷了與班瑪縣的聯繫,直到2016年春天才又復上聯繫。

  我問到田榮貴大兒子田扎西的電話號,當我打通他的電話,他用生硬的漢語還夾雜著藏語問我:「你是誰?」

  我解釋了半天他才恍然,他說:「自你們離開班瑪后,因我阿爸沒有身份證是個盲流,為了避免公安找麻煩,就和我阿媽回到莫壩草原上專門放養我們家的那群羊去了,還有十頭牛,這些足夠我們一家人的吃喝,直到2009年7月死在草原上。我阿媽2012年去世。他倆都是按我們藏族人的風俗天葬的。」

  我說:「你不回河南老家了嗎?」

  他困惑地說:「河南……老家?在哪我都不知道,但我父親沒死前常說,是班瑪養活了他,這裡是他上輩子的老家。我哪也不去就在班瑪縣生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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