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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蘆笛 試論中國對文明世界的挑戰(一)

作者:light12  於 2009-4-23 17:15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蘆笛


一、「文明」的標準


老金的文章引起了大家對世界野蠻化問題的關注,小克先是說,文明社會競爭不過野蠻社會,過後卻又認為「世界中國化」無天理。阿越認為野蠻社會不是文明社會對手,但隨即發現自己沒有界定 「文明」與 「野蠻」。有鑒於此,本文開宗明義就給出「文明」的標準,當然是我獨家奉獻,是否成立還待各位奮勇砸磚。

所謂「文明」有多方面的涵義,主要指的是「文化成就」與「生活方式」。評判文化成就的高低使用的是美學標準(亦即複雜度、精巧度、完備度、深度等等),而評判生活方式則是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兩者都是主觀價值判斷。咱們現在的討論重點與文化成就無關,說的還是生活方式,例如日本的文化成就比不上歐美,但你決不能說日本不是文明世界的一部分。相反,如果即興網友的東京見聞具有代表性,則我看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比歐美文明多了。

判別生活方式是否文明,最主要的標準,我覺得是看社會的主體信奉的是什麼價值觀。如所周知,西方信奉的是所謂「普世價值觀」。它的內容很多,但在我看來,最重要的還是「社會成員嚴格遵循機會均等、費厄潑賴的遊戲規則去逐利,根據同一原則和平解決利害衝突」。

所謂文明與野蠻的分野就在這條上。所謂野蠻社會,一定要否認社會全體成員享有均等的成功機會,一定要實行「強權即公理」的 「狼羊律」,用暴力剝奪一部分人的機會,以暴力裁決利害衝突,一定要踐踏或扭曲遊戲規則以確保競爭的不公平。反過來,若能遵循上述文明原則,則文化成就低下也沒關係,照樣是文明國家。做不到這條,則哪怕文化成就再高如納粹、蘇聯者,也是野蠻國家。這道理很簡單:所謂「文明」就是「遠離叢林」,實行叢林哲學的國家當然只能是野蠻國家。

以此標準來衡量,則現代中國乃是不折不扣的野蠻國家。更嚴重的是,這個野蠻國家已經對文明世界構成了嚴峻挑戰,具有腐蝕、敗壞甚至顛覆文明生活方式的潛在危險。因此,國人現在的任務,還不僅是怎麼讓祖國逐漸脫去野蠻氣息,開始文明化,更要考慮如何防止那野蠻浪潮禍延全球。秦暉教授首先提出了「世界中國化」的前景。竊以為這個問題必須引起大眾的重視。吾愛吾國,吾更愛文明,我只希望中國文明化(也就是西化),絕不願意看見既有文明被中國破壞。但這只是我的主觀願望,至於「世界中國化」的前景有多少現實依據,是否杞憂,如果確實有這種危險,又能否防止等等問題,則尚待大家冷靜理智地探索。


二、時時逆「歷史潮流」而動的歷史


人活在世間,總難免要接受許多「不證自明」的命題,構成思維定式,作為思考時依據的「定律」,如同解數理化習題時使用已知定律作推理前提一般,卻從來不會或很少去想那「定律」是否成立。這「歷史潮流」就是最常見的偽定律。

所謂「歷史潮流」,意思是說人類歷史的發展遵循某個必然規律,必將到達某個預定的光明歸宿。東西方都有此「革命樂觀主義」信仰。馬列邪教自不待言,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堅信的「大同世界」也不必說,就連亨廷頓的「第三波」也是這種胡言亂語,只是據說此公臨死前終於悟出了「普世價值觀」未必普適,也不知是否真假。即使如此,西方信奉「大同世界」的人並不少,都認定文明一定會戰勝野蠻,先進會戰勝落後,全世界最後會奉行統一的價值觀亦即普世價值觀,明天一定會比今天更美好。

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種缺乏證據的宗教信仰,未必經得起驗算。無論中外,歷史上都多次發生大幅度逆流的情況。如所周知,日耳曼等蠻族的入侵傾覆了西羅馬帝國,使得歐洲在經歷了燦爛的經典文明之後,墮入長達將近千年的政教合一的黑暗時代。此後雖經文藝復興打破了堅冰,開始進化,但在上世紀初又出現納粹與蘇俄的黑暗統治,幾乎摧毀了整個文明世界。納粹雖被摧毀,蘇俄卻不但屹立不倒,還把災難擴散到其他國家去。哪怕是在「蘇東波」發生之後,那下爛國家雖然一度改邪歸正,可惜好景不長,又顯示出走回頭路模樣。

中國也曾多次經歷文明的逆轉,最先是秦王朝的建立結束了歷史上唯一的學術繁榮時期。後來又是蒙古人的入侵和朱元璋的上台,不但造成文明的大幅度倒退,而且建立了一種更加荒悖、更無生機與改良餘地的小農專制政體。最嚴重的還是自辛亥以來發生的持續倒退,最終使得國家墮入了史無前例的黑暗深淵,直到30年前才初步從無邊的黑暗中拔出來,但折騰至今仍未找到一種比較乾淨、體面、合理的生活方式。

這是從縱的維度來看,從橫的維度來看,就算中國確有改造潛能,我也實在無法想象人口占相當比例的穆斯林們會接受「普世價值觀」。別的不說,老美改造阿富汗好多年了吧,成效如何啊?只怕是越改造越糟糕。那麼諸位又有何依據相信將來回回世界會走上西方的道路?

這些歷史事實根本就不是「歷史潮流」的信奉者可以解釋的,也不是變相的唯物史觀可以解釋的。例如西方頗流行過一陣子「漢堡包」論,那意思是說,如果吃得起漢堡包的人構成了社會主體,則該社會就會自發進入民主。中國的經濟奇迹證偽了這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豪斷。如今中國的富庶程度,絕不是北美獨立時可以比擬的,更不是英國光榮革命時代可以想象的。但今日中國距民主不僅比那時的英美更遙遠,恐怕連13世紀初大憲章時代的英國都不如——起碼那陣人家的貴族中就開始有了人權思想萌芽了吧?不知我黨權貴的覺悟能否跟那些英國貴族相比?

因此,我的感覺是:1)沒有什麼歷史潮流決定人類社會的演進方向。2)人類不像是有共同歸宿的樣子。「大同世界」,不管是孔教徒的朦朧幻景,是馬列的相當明確的藍圖,還是亨廷頓的民主世界,都是一種宗教幻想,沒有足夠的支持線索。3)人類的未來未必是光明的,起碼不是所有民族的未來都是光明的。先進未必戰勝落後,文明也不一定戰勝野蠻。


三、文明與野蠻的較量


因為人類發展的不均一性,更因為西方文明內在的擴張性,使得東西方在近代發生了碰撞。雖然西方國家的文明程度不均一,但仍可大致看成是文明與野蠻的互動。文明對付野蠻有反革命的兩手,一手是「價值觀侵略」的糖衣炮彈,一手則是武力征服,以老金的生動表述來說便是「騸」了亂尥蹄子的野馬。

「價值觀侵略」見於西方文明對中國千年生活方式的輕易瓦解。國共兩黨的洗腦教育給學童造成的一個持久智能創傷,便是列寧發明的「帝國主義與民族解放理論」,我已經在舊作里多次指出這點了。沒說的是,就連國民黨人乃至海外史學家唐德剛等膚淺之輩,也竟然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反帝史觀」,以帝國主義的武力侵略來解釋中國近現代史上發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天下更沒有比這更弱智的解釋了。當然,這種簡單直線思維,比較適合鐵木那種到處找focus的沉積岩腦膜(皮層?)。

其實我已在《專制制度至今仍是中國的最適制度么?》中講過了,帝國主義當然對中國實行了武力侵略,但那並非真正的災難根源。西方列強給中國造成的最大災難,還是它們帶來的先進價值觀。就是它輕而易舉地瓦解了中國賴以立國、賴以維持社會長期運轉的穩定軟體,使得中國從此失去最適生活方式,陷入無休止的混亂之中。

如所周知,古代中國官府無法壟斷非常容易製造的冷兵器,對百姓毫無嚴密的組織控制,其行政機構極為簡單,一個縣也就幾個衙役,不但沒有什麼中宣部、公安部、國安部、龐大的武警與網警,其鎮壓機器簡直可以忽略不計,而且官府在大多數情況下根本就用不著擔憂民心不穩,不必如我黨幹部一般,成日家戰戰兢兢,把維護社會穩定當成最大的職責,然而一個朝代動輒就能延續兩三百年,靠的完全是百姓把官府當成祖宗供奉(這就是孔教的核心教義)。一旦這精神柱石被鬼子的「平等」觀消融,大眾發現官府原來並非不可背叛的祖宗,則國家立刻便是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油將盡,陷入內亂之中。光是「人人可作總統」的簡單信念,就使得若在古代必然做了皇帝的袁世凱好夢難圓,更使得此後的獨裁者再也不敢打出皇帝的名號來。由此可見「觀念侵略」的威力。光這一事實本身就是對白痴唯物史觀的有力證偽。

愚以為,此類文明侵略是一把兩面刃,一方面為具有巨大惰性、缺乏應變智能並善於自欺欺人、妄自尊大的民族引發了無休止的內亂與戰禍,另一方面也好歹帶來一些零星的良好影響。那些鼓吹「中華文明整合世界」的愛國白痴不知道,如果不是鬼子打進來,咱們非但沒有如今學校里開設的一切學科(文史除外),沒有鬼子帶進來的藝術、文體項目(包括「跳房子」、「跳繩」、「跳皮筋」一類兒童遊戲),而且至今還在玩八股文,考科舉,實行一夫多妻,蓄奴納婢,而縣太爺、知府則一身數任,兼充偵探、公訴、陪審團和法官,以站籠、夾棍、笞刑、跪燒紅的鐵鏈、釘竹籤等酷刑逼出來的供詞結案,以大辟、腰斬、凌遲、滅族等慘絕人寰的手段「明正典刑」。如今中國再野蠻,好歹還是忍痛放棄了這些優秀民族傳統了吧?光是政府被迫接受「無罪推定」的西式價值觀,就是靠本民族再進化兩千年也不會自發獲得的偉大進步。

當然,從個人得失來看,這些社會進步也未必是好事。前些天在網上看爛古典小說,每當看到那爛公式:某才子因為詩文做得好,便有至少兩個美女傾心相許,待到金榜題名時,便是洞房花燭夜,跟至少兩個美女同時拜堂,而且那至少兩個美女還要帶進至少兩個美婢來供才子受用,便不由得浩然長嘆,恨自己生錯了時代。要在古代,這又有何難哉?連康有為都能娶六位太太,難道我連他都不如?連本大才子都不懷古,輪得到爾等文盲歌頌傳統文明么?

扯開了,沉積腦膜又要說我沒有focus了,還是言歸正傳。

武力征服的那一手,在19世紀以前主要表現為英法征服第三世界,在20世紀則是英美武力抵抗德、日、蘇等野蠻國家的挑戰。後者信奉的意識形態雖然不一樣,但對文明世界的挑戰非常相似,都是不承認文明世界的遊戲規則,要以暴力撕毀之,重建叢林「新秩序」。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最為吉凶難卜。為了擊敗納粹的挑戰,文明世界不得不聯合另一個魔鬼蘇聯去共同對付之。不難想象,如果德、意、日、蘇按原設想結成了四國軸心,則鹿死誰手正未可知。光是文明世界遭受的巨大風險,就足以提示「文明必定戰勝野蠻」的樂觀主義並無來由。

迄今為止的歷史經驗提示,文明和野蠻的衝突是難以調和的,本質上是偉大領袖說的「對抗性矛盾」。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價值觀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不可能既承認人生而平等,具有同等權利,又認定人生而不平等,必須按權勢分配社會財富。文明與野蠻的衝突當然有很大的利益衝突成份在內,但最根本的衝突還是價值觀的衝突。德國和日本在被文明國家騸后(=善後)接受了文明價值觀,恪守遊戲規則,獲得的財富絕非當年可以夢見的。要論「征服世界」,日本人在80年代還庶幾近之,日產家電、汽車起到了「大和魂」從未起到的作用。但這兩國並未因此遭到其他文明國家的嫉妒和絞殺。光是這個事實就足以駁倒馬列的市儈「唯利政治觀」。

明白這個道理,則不難看出,如果中國不實行文明化,則她與文明國家的衝突是不可避免的,仍然有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誰戰勝誰」的問題。這種衝突既可以表現為戰爭,又可以表現為和平較量。前者可以立即排除,蓋我黨再蠢也沒有那個膽量(勇氣從來不是敝民族的優點),需要考慮的則是和平腐蝕。

(突然很累,要去小睡片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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