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蘆笛 閑說《唐頓莊園》(二)(三)(四)

作者:light12  於 2013-12-15 23:2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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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閑說《唐頓莊園》(二)     時間: 09 12 2013 00:39

 

作者:蘆笛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三、《唐頓莊園》中的英國社會


我並不喜歡這部電視劇,原因很多,一是自幼接受的革命教育深入骨髓,天然嚮往「平等」,見不得等級森嚴的身份社會。二是我當年上的是所謂「貴族中學」,身邊全是頤指氣使、傲慢不遜的毛共賤族子弟,在1966年的紅色恐怖中受盡了那些賤種們的窩囊氣,對他們所謂「高貴血統」及其天生的優越感深惡痛絕。第三是因為我這人天生痛恨勢利鬼。所以,那位比主子還講究地位尊卑的管家卡森,在我心中引起的不是老哈式的喜愛而是厭惡。太伯爵夫人有句話說得非常好:Servants are more conservative than their masters (or something like that. I don』t remember)。看到比主子還積極的奴才,總是讓我很不快。我更鄙視那些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小人,而那所謂「往上爬」,不過是爭當高級奴才罷了。最後一個原因,是我天性光明正大,實在膩透了國內的窩裡斗,尤其討厭為爭寵向上爬而進行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兩面三刀的「宮廷權斗」。

其實,我當初之所以要逃到海外來,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逃避席捲了從工廠到大學每個單位的波瀾壯闊、波奇雲詭的窩裡斗大潮。而我之所以喜歡西方,恰在於此地人事關係極為疏離,用不著被迫卷進那種無恥阿諛逢迎領導、挖空心思給對立面下絆子的無窮無盡的陰謀詭計。這種對政治生態的敏感以及喜潔厭髒的潔癖,決定了我對《甄嬛傳》之類垃圾只會本能地噁心。因此,當我看到《唐頓莊園》中的僕從們照樣有這些名堂時,不能不倍感震驚——出國后,我一直在比較超脫清高的學術單位學習和工作,此類齷齪事對我來說早成了久遠的記憶,更感厭惡——它喚醒了我力圖忘卻的噩夢。

所以,我不喜歡這部電視劇,或許就是因為影片展示的英國社會離我所知的那個實在太遙遠——在如今的英國,如果頭兒們進入咖啡室時還有人立即站起來,那他一定是害了尿路感染(或是前列腺肥大),正要忙著去上廁所。

貴族當然有,實際上,我當年的系主任就是個knight(騎士),這不是因為他具有藍色血液(blue blood),而是因為他作出了重大貢獻,受到了女王陛下的表彰,如同倫敦東區長大的窮孩子、好萊塢演員Sir Michael Caine因演技出眾而被封騎士一般。但我對他從來是直呼其名,跟對其他人毫無不同,並不稱呼他Sir 某某。

或許因為沒有生活在所謂的上流社會裡,在現實生活中,我只有一次聽到Sir 某某的稱呼。那是在醫院的候診室里。我聽到護士這麼叫,接著就非常驚訝地看到,坐在我對面的一個貌不驚人、穿著普通的小老頭出聲答應,隨即站起來走進診室。我情不自禁地想,哦,居然還有從男爵以下的貴族和咱們這些commons一道享受NHS提供的公費醫療啊?(公、侯、伯、子、男稱「Lord」,從男爵[baronet]和騎士稱「Sir」)。

當然,我見過的其實不是世襲貴族。我原來那個系主任和Michael Caine乃至影片中那個報紙大王Sir Richard Carlisle一樣,是所謂lifetime peers(終身貴族),其貴族稱號及身而止,不能世襲,死了就沒有了。丘吉爾就是這樣。他爹是第七世馬爾波勒公爵第三子,所以不能繼承貴族頭銜與財產,本人可稱為「Lord」,但不能傳給兒子溫斯頓。丘吉爾本人的騎士爵位是國王封的。本來國王要封他為世襲貴族,但他拒絕了,只願意當騎士,因為一旦成了Lord,就必須把座位搬到毫無實權的上院(House of Lords,準確翻譯應該是「貴族議院」)去,如同後來的撒切爾夫人一樣,只能在「政協」里徒勞無益地嚷兩聲,再不能在下院(House of Commons,準確翻譯應該是「平民議院」)里呼風喚雨了。

不過,英國早就改革了貴族制度,如今除了王家外,國王再不能封世襲貴族(hereditary peers),只能封終身貴族。所以,在很大程度上,貴族已經淪為一個榮譽稱號,與封建社會沒有太多關聯了。如今的英國社會,其平民化程度我看與美國一般無二,起碼在學術界是這樣,反倒是在實行共和制的德國,個人感覺上下級尊卑還更為明顯,也不知是何原因。

不但上下級之間沒有明顯的尊卑關係,男女之間也同樣如此。如果今日哪個紳士還要像電影上那樣,一有女士離席,就立即站起以示恭敬,那離席的女士可能還會覺得受到冒犯,蓋今日英國頗多女權主義者,認為此類「紳士風度」實際上是把女性當成了必須由男性保護的弱者,充分體現了大男子主義的patronizing。正是因為此,當年據說是學貫中西的某「女權鬥士」公開在本網站提出要對女士提供特殊保護,才會令我啼笑皆非,悲從中來,想起格林童話上那隻被魔法師變成公主的貓。痞子走到天邊也是痞子,無論食而不化地啃了多少書本。

當然,我所知的英國社會,實際上只限於學術圈子。上面說過了,本人對所謂「上流社會」一無所知。或許今日英國還有影片表現的那種生活方式殘存吧。貴族豪宅當然有的是,我本人就參觀過許多。但我實在難以想象,如今還有誰必須由貼身男僕或女僕侍候穿衣、洗澡等等。興許,如今還搞這一套的只有王家。我完全同意羅伯特•克勞利的岳母(忘記名字了,就是那個老哈認為演得很糟而我卻十分欣賞的美國老太太)的評論,唐頓象徵著一種過時的生活方式,沒有必要再去殫精竭慮地維護它,更別說痴心妄想在中國重建這種已被他人拋棄的生活方式了。

在我眼中,影片試圖表現的一個內容,就是戰爭如何改變了英國社會,使得傳統貴族生活方式難乎為繼。影片通過「暗場交代」,介紹了幾家破產貴族,例如被那個被媒體大王理查德•卡萊爾爵士買下廣達一萬英畝的莊園的舊主人,那位勾結了女僕追求羅伯特姐姐勞莎曼(Rosamund)的破產貴族,等等。就連克勞利一家也幾乎滅頂,如果不是馬修奇迹般獲得一份遺產,那《唐頓莊園》就再也無法演下去了。即使神奇般地獲救,馬修和他連襟布蘭森仍然必須與伯爵和他的經理過時的管理觀念鬥爭,以苦苦維持住那莊園。不難想象,在馬修突兀死去之後,人微言輕的前司機湯姆•布蘭森根本無法佔上風,而唐頓莊園終將潰滅。

兩次世界大戰、尤其是二戰,給英國社會結構以及國民心理帶來了無從估量的深刻影響。一戰只是動搖了原有的社會結構,二戰則從根本上摧毀了貴族生活方式。戰爭中,人民與統治者同甘共苦,舉國同心協力,付出了巨大犧牲,苦撐苦熬終於迎來了勝利。當時國民的普遍心理就是:既然我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日後就應該在國事中有著更多的發言權。

因此,人民甚至還沒有等到勝利正式到來,就把右派丘吉爾選了下去,把工黨選上台,在艾德禮的領導下實行了社會主義改造。勞工待遇普遍提高,使得在「榮國府」和「劉文彩莊園」里工作再不是值得羨慕的美差,加上戰後重建造成勞力緊缺,許多貴族府邸和鄉紳莊園再也無法維持龐大的奴僕隊伍,也難以支付沉重的遺產稅,而不得不將莊園無償捐獻給National Trust這樣的公益組織,使得這些寶貴的英國文化遺產真正「回到了人民手中」。

限於時間跨度,《唐頓莊園》沒能表現這個歷史性變化,個人覺得是個遺憾,因為那種背時生活方式的崩潰確實值得慶賀。

我觀看該劇的一個小小心得,就是悟出唐頓莊園與大觀園何以會表現出令人驚奇的相似之處,而我又為何沒在現代英國社會中看到那些雞爭鵝鬥——無論是唐頓莊園還是大觀園,都是一個封閉的close-knit的社會。在那個封閉系統中,僕人們只有一個出路:向上爬,直至爬到奴僕總管的位置。在賈府,丫鬟和僕人們都是奴隸,不可能離開,而在唐頓莊園,自由受雇的僕人們不可能在莊園外找到更體面、收入更豐厚的職業。因此,就連野心勃勃的托馬斯,在投機買賣失敗后也不得不低首下心,申請再度雇傭,再度覬覦貼身男僕那個現代人看來極為可笑可鄙、而在他卻生死系之的位置。

正因為兩者都是個出路單一的封閉系統,賈府的晴雯、麝月等人才會無情踐踏「眼大心空」、一心想當高級丫鬟的小紅,而唐頓的托馬斯、奧布萊恩也才會使用各種匪夷所思的陰謀詭計坑害同事,獻媚取寵。正如晴雯因為受不了被趕出賈府而活活氣死一般,男僕威廉他媽也以她兒子能在唐頓服侍人而倍感自豪,甚至臨死都不願讓他兒子回去見最後一面。而當聽說女僕Gwen要去改行做秘書時,同伴中竟有人認為那是降級。

必須指出,在僕人收入與社會地位的問題上,影片是相當真實的。我參觀過倫敦附近17世紀建起來的漢姆莊園,其最先的主人是伊麗莎白•麥瑞(她的畫像就掛在《唐頓莊園》中的餐廳里,在被砍頭的查理一世騎馬畫像的左下方。順帶指出,那餐廳里的畫像並不見於Highclere Castle的餐廳中,估計有關情景是在攝影棚里拍的,而那些畫像乃是美工人員的偽作,要麼是從漢姆莊園借來的)。下面引述舊作《公爵夫人的報復》:

【(在漢姆莊園里),地下室是廚房、酒窖所在,是傭人們工作的地方。牆上畫了當時的女傭:





旁邊的說明書給出了女傭的姓名和收入。該同志一年辛苦到頭,據說只掙一鎊多錢,相當於今日一百多鎊。就連公爵府的大廚,年薪也才相當於今日兩千多鎊。

我因問那兒的工作人員:這些資料可靠么?你們是怎麼知道的?他非常自豪地說:我們有漢姆莊園的全部記錄,那女傭的姓名,收入,受雇時期等資料,都是從那上面抄下來的,當然可靠。我大為嘆服:連這種三四百年前的下層勞動者的原始檔案都給保存了下來,真不簡單,為後人提供了翔實可信的社會學歷史學研究的原始資料。

我又問,一年只有一百多鎊,這點錢怎麼夠花?是不是那只是pocket money,吃穿住全讓主人包了?他說是啊,那所謂年薪其實就只是點零花錢。我說即使如此,那也不夠啊!現代人哪怕是孩子,一年的零花錢也不止那個數。他說,那說明書上給出的換算率未必正確,應該不止一百鎊。我想想也是,伊麗莎白•麥瑞向國會買下了漢姆莊園和附近的不動產,也才花了一千多鎊。那豪宅連同花園,如今可能起碼要值上千萬吧?所以,那女傭的零花錢就算抵不上如今的一萬鎊,起碼也相當於上千鎊吧。吃穿住全給主人包了,一年一千多鎊的零花錢,雖然不算富裕,也還能過下去。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公爵府里的僕人們是不是serf(農奴)?那工作人員一愣,我知道他沒想到那個不常用的詞,我的口音又重,他肯定沒聽懂,於是把那詞拼了出來。他立即說,當然不是!早在12世紀時,英國的serfdom就已經結束了。我心想,屁話,我怎麼記得英國的農奴制雖然主要是在14世紀解體的,但直到17世紀初才徹底消失呢?不過這話當然不能出口,我於是問道,所以,那女傭是自由身,隨時可以離開?

那工作人員的階級覺悟很低,竟然說,當然可以,但她為何要離開?比起其他職業來,那待遇是非常優渥的。她要是不幹,還不是只能去當農民,還能過上那種幸福生活么?我想想,喔,說的也是,要不為何賈府的女奴們個個寧死也要賴在府里,將「趕出去」視為最大的恥辱與懲罰呢?晴雯被趕回家去,非但不慶賀自己獲得了自由身,反倒給活活氣死了。更何況那女傭不是晴雯那樣的奴隸,是自由勞動者。】

所以,缺乏人身自由(《紅樓夢》)或是待遇優厚(《唐頓莊園》),使得僕人們無法離開那個實行「官本位」的封閉系統。大眾擠在一條獨路上,必然引發惡性生存競爭,如同落水者為了自己爬上救生艇,把他人推下去一般。一旦社會開放、經濟繁榮、人的出路多元化之後,人事關係必然疏離,而生存競爭也就有可能從「坑害別人」的惡性競爭,化為「比本事」的良性競爭。我之所以沒在今日英國見到類似的烏煙瘴氣,是因為同事們並不非得陷在一個無法離開的單位里不可,而且業績有客觀指標,升遷並不取決於上峰歡心。其實,即使今日我回國,恐怕也見不到當年席捲每個單位的「階級鬥爭」壯麗景象了,蓋今日國人已經基本解除了對 「單位」的終身人身依附,再不是國家的農奴了。

這不是說唐頓就是榮國府,除了二小姐伊迪斯寫信密告她姐瑪麗之外,影片中的惡性生存競爭似乎只限於僕人中,而壞僕人也就只有兩個,大多數僕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比較健康的。不僅如此,影片表現出來的主僕戮力同心、禍福與共、甚至榮辱與共的「階級調和論」,令我這個自幼深受我黨仇恨教育的老同志深覺難以置信。

的確,爵爺和爵婆對下人的仁愛,甭說我黨幹部了,榮寧二府也絕對沒誰能做到。影片中有許多令人感動的情節:廚娘派特摩爾太太患了白內障,生怕失業,苦苦隱瞞,到最後因為讓Sir Anthony吃了一口鹽,被召到爵爺那兒去。她嚇得要死,以為要被解僱了,卻不料爵爺為她找好了眼科專家,讓女僕長安娜陪她去做手術(順便說一句,那時的白內障手術是摘除晶狀體,似乎必須終生戴眼鏡,可老太太只是戴了兩天便不戴了,從此與常人無異,估計是作者寫到後面忘記了前面,要麼是以為那陣就有人工晶狀體或是隱形眼鏡)。又如女管家休斯太太害了乳房腫瘤,爵婆立即把她召來,囑咐她避免勞累,抓緊治療,絕不要擔心醫療費用。

最打動我的,還是格蘭山姆爵爺那種體貼他人的慈悲胸懷。派特摩爾太太的姐姐收到了兒子在戰爭中失蹤的通知,想知道詳情,派特摩爾太太便請爵爺代為打聽。爵爺得知她侄子是因為怯懦被槍決的,把這一消息單獨告訴了派特摩爾。她口無遮攔,剛要向進來的女僕長安娜和盤托出,卻立即被爵爺打斷,說只要知道他死了就行了,多一句都不用說,我們不可能知道真相,更沒有資格裁判。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令我幾乎熱淚奪眶而出。

而唐頓的僕人們也知投桃報李。管家卡森就不用說了。爵爺的貼身男僕貝茨為了維護唐頓的名譽,竟然不惜犧牲自己,放棄愛情,放棄了人人羨慕的體面工作,跑到一個酒館去工作。最打動我的還是,當馬修和勤務兵威廉失蹤后,唐府的全體傭人穿著睡衣,半夜齊集在客廳里,等待爵爺披露他們的最新消息。

我當然知道所謂「收租院」與《白毛女》中的「積善堂」一樣,是無恥捏造。事實上,大飢荒後期,我本人曾見證當年家中的一個僕人在街上遇到我父母時向兩老沉痛道歉,說當初聽了工作隊的鬼話,以為遭到他們的剝削,起來揭發鬥爭他們,實在是糊塗油蒙了心,喪盡天良,後來忙著回鄉分田地,當上了農民老二哥,餓得昏天黑地才知道好歹,云云。但我畢竟沒有在貴族社會中生活過,不知道天下是否真能有如此仁愛的貴族,以及如此忠心耿耿的僕人。如果影片反映的真是有普遍性的歷史事實,那我只能說,同是等級社會,過去的英國要遠遠強過今日中國。

(未完待續)

閑說《唐頓莊園》(三)     時間: 09 12 2013 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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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昨天與今天


雖然《唐頓莊園》演的是歷史,它展現的風情仍有與今日英國社會相通之處。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我覺得就是一個未經鋪天蓋地的仇恨教育和「鬥爭哲學」撕裂與毒化的社會保留下來的「原生態」的人性美。無論是貴族還是下等人,這種人性美都從他們的言行中時時不經意地流露出來。

格蘭山姆爵爺那「完人」就不用說了,爵婆也不用說了,就連那位一開頭就以其典型的貴族的snobbish 口吻讓人討厭的太伯爵夫人也不用說了,哪怕是那個自稱「毫無心肝」的大小姐瑪麗,其實也有著一顆愛心。當她得知男僕威廉的母親病危,仍然執意不讓威廉回去見最後一面時,她覺得不妥,但又覺得必須恪守倫理規範——不能違背那母親的心愿,向威廉披露他不該知道的事,但最後她還是對威廉輕描淡寫地講了一下病情,給他三天假趕回去,讓他不至於抱終天之恨。

影片中的小人物們同樣知道體貼人。儘管各自有著牢不可破的道德信念,但它們並未壓殺天生的愛心。女管家休斯太太對下屬非常嚴厲,在捉了女僕埃索爾的奸后,她立即就地開除了埃索爾,讓她領兩個月的工資馬上就走,而且不給推薦信。但以後埃索爾生下私生子,陷入困境之後,惻隱心又驅使她情不自禁地違反自己的職業道德觀念,多次偷竊食物去接濟母子倆,甚至在老布萊恩特前來唐頓憑弔他兒子最後居住過的地方時,把那母子倆偷偷領入莊園,指望布萊恩特夫婦見到那孫子后,鐵石心腸會變軟。此後她又多次參與策劃主導兩家人見面,在老布萊恩特那typical snob兩次使用「雜種」(bastard)這個難聽的用詞后,忍無可忍地說:行了,用不著重複那個詞!

最難得的還是,她對人性的弱點有著一種難得的同情,對實際生活的艱辛有著深刻的理解。司機布蘭森對三小姐西波爾初萌愛意時,她就看出苗頭來了,旁敲側擊地給了他警告。當布蘭森問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時,她說,沒什麼,我只是不想看到一個被打破的飯碗和一個破碎的心罷了。而當最後埃索爾決定把親生兒子送給布萊恩特夫婦去撫養時,那位同樣充滿愛心尤其是正義感的克勞利太太(馬修他媽)不同意,建議埃索爾接受老布萊恩特的錢,把孩子留在身邊。休斯卻支持埃索爾的決定,對那位不知稼穡之艱難的理想主義者說,她這樣一個女子,帶著孩子能有什麼折騰空間(非原話,大意而已)?人生智慧讓她看得清清楚楚:有如母子倆同歸於盡,不如讓那私生子有個光明的前途。

最絕的還是,她居然還無師自通懂心理學。廚娘派特摩爾太太天天在廚房裡咒罵幫廚黛西,她沒有制止,卻跟卡森說,可憐的派特摩爾太太,她是因為眼睛不好,生怕人知道才這麼做。休斯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派爾摩爾是出於內心的緊張和恐懼才變得咄咄逼人,格外粗暴,因而對她十分同情。

同樣嚴厲而且一本正經的管家卡森雖然比主子還積極,但其實也有一個善良的心靈。他聽說休斯太太生病後,極度關心又生怕挫傷她的自尊心(英國人不興「有病要侃,有財要藏」,認為在公眾場合講自己的病是弱者的表現),不敢承認他聽說她生病的事,最後派特摩爾告訴他,那瘤子是良性的。他才如釋重負,一邊再三叮嚀派特摩爾千萬不要告訴休斯他知道此事,一邊高興得情不自禁地在房間里大聲唱起了歌。

類似的動人情節在影片中比比皆是。派特摩爾太太等人擅開施粥廠,在廚房裡用軍隊的食材私自為無法謀生的傷兵們做飯。當那個經典壞人奧布萊恩小姐密告給爵婆后,爵婆查明真相后非但未處分眾人,還讓她們繼續開辦下去,只是禁止她們以後使用軍隊的食材,只許使用唐頓莊園的食材。

就連奧布萊恩,其實也不是那麼壞。在貝茨被抓走,她被迫出庭作證,為法庭提供了坐實殺人指控的證詞,這原也無可厚非,因為她並未撒謊而是實話實說。而在訓練有素的檢察官的追問下,撒謊幾乎就是不可能的,就連誠心救出貝茨的爵爺也被檢察官逼出了真話,而那對坐實殺人罪更是關鍵證言。但奧布萊恩卻因此鬱鬱寡歡。她對另一經典小人托馬斯說,她雖然不喜歡貝茨,巴不得他離開唐頓,但並不願意見到他落到如此悲慘的下場。

有的細節雖小,卻很有意思:派特摩爾太太為了安慰那個被戰禍嚇破了膽的男僕(忘記名字了),說出了自己的侄子因為怯懦被槍決的「醜聞」,那傢伙此後竟然脫口說出此事,以致滿座不歡。他沒有因為自己的膽怯遭到眾人鄙視,卻為此招致大眾的白眼。這其中流露出來的,是普通人對戰爭受害者們由衷的同情。

類似地,當貝茨冤枉坐牢並被判處死刑后,某人(好像是新來的僕人,反正沒呆幾天)用了「謀殺犯」和「絞死」這兩個詞,立即引起大眾不快。卡森當即莊嚴宣布,在唐頓人眼中,貝茨先生就是無辜的。誰要認為他有罪,那就請離開唐頓。

哪怕是影片中那些乍看上去令人討厭的俗物,都有著動人的一面。馬修他媽家的廚娘Bird就是如此。她在暫時代替派特摩爾期間,在廚房裡大肆炫耀自己,那派頭,那語氣,在在讓人討厭。所以,當觀眾看到黛西遵派特摩爾之命,在飯菜里搗鬼,心裡並不同情她,反而樂見她出醜。她發現秘密后,氣勢洶洶地審問黛西,可憐的黛西如實招供,大眾免不得想,下一個鏡頭就是Bird跳到雲天外,甚至掌摑黛西。不料她回嗔作喜,抱住黛西說,忠誠是一種不能責備的美德。當派特摩爾回來后,大眾正期待兩人對決,不料派特摩爾卻因為Bird說採購食品應該是廚娘的責任,反而將她引為同調,對休斯太太說,那正是她自己的一貫主張。

影片中處處流露出來的這種人性美,我覺得在今日英國人中也照樣存在。我之所以喜歡這個國家,正是因為同事們或朋友們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來的類似的人道關懷。英國根本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個冷冰冰的國家,生活里還是充滿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和溫情的。

我想,這其實並非英國人獨有的「民族性」,而是一個國民精神世界未經大幅度、高深度、高強度污染毒害的社會應有的原生態。我在美國和歐洲其他國家也曾有類似感受就是證明。說到底,不是人家太優秀,而是咱們不幸遇上了共禍。

影片中顯示的一個特色似乎就有濃重的英國味了,那就是角色的談吐十分風趣、機智(所謂witty),並略帶三分諷刺。當年在看狄更斯的小說,我一直有個困惑:英國人真會這麼複雜地談話么?大衛•科波菲爾小小年紀,就會說什麼「我不認為我有那個榮幸」。我那陣已經上高中了,但在我知道的所有的人當中,哪怕是「知識分子」也罷,還從未見過誰如此文縐縐而又彬彬有禮地講話。

而這恰是影片的一個始終如一的特點,上至太伯爵夫人,下至廚娘派特摩爾太太,個個長了一張伶牙俐嘴,說起話來非常witty。

例如影片一開頭,休斯太太走過客廳,女傭安娜(不敢保證是否正確)正在壁爐那兒生火。休斯太太不耐煩地說:得了,你只是生個火,不是發明它(You are supposed to start a fire, not invent it.)

此後休斯太太又多次在簡短的言談中表現這種機智、風趣與輕微的挖苦,甚至挖苦到大小姐頭上去。當貝茨告訴瑪麗必須在馬修上戰場前將心中的無限深情告訴他,否則他若陣亡,就會至死不知真相,而瑪麗也會後悔一世。此時休斯太太進了房間,問他們在講什麼,瑪麗說,貝茨先生在為我的自信心打氣(Mr Bates is boosting my confidence),說完就走了。休斯太太於是對貝茨說:「那(自信心)可是我從來不認為她短缺的東西(That is something I never thought she is short of)。

最好笑的還是,休斯太太胸上長了個瘤子,和派特摩爾一道去看醫生。那大夫還沒說完話,派特摩爾太太便驚呼:「Oh my God!」,休斯太太很不高興地對她說:「請把歇斯底里留給我行不行?」(Will you please leave the hysteria to me?)真是笑死人了。

派特摩爾太太也長得一口尖牙利嘴,尤其是在影片開頭咒罵可憐的黛西時,簡直是花樣百出。

黛西去喝水,去了半天回來了,她埋怨道:「你據說是去喝口水,並不是要去喝乾尼羅河」(You are supposed to drink a cup of water, not the Niles. 憑記憶引用,未必準確)

黛西心事重重,派特摩爾罵道:「你總是睡意朦朧,睡美人和你比起來都活蹦亂跳的(You are always dozy but tonight you make Sleeping Beauty look alert)。

她教黛西作蛋糕,責罵道:「你是在做蛋糕,不是在拍地毯!」(You are making a cake, not beating a carpet)。

黛西因為撒謊,備受良心責備,跟派特摩爾說:我覺得對不住自己(I feel I let myself down),派特摩爾答道,那不可能是一種新感覺(It can』t be a new sensation)

她敦促黛西去給垂死的威廉說幾句暖心的話,黛西大為作難,她說:你用不著是莎士比亞(You don』t have to be Shakespeare)。後來誰誰(忘記是誰了)說話十分雄辯,她又問:「你是不是吞下了一本詞典?」 (Have you swallowed a dictionary?)

她發現托馬斯賣的是假貨,打開逐一檢查,嘗了一口用作佐料的果皮(peel)后,呸的一聲吐了出來,說:This were old when Adam were a boy(這比亞當還要古老)。我不明白的是,為何這兒用了兩個複數,莫非是虛擬語氣?作為廚娘,派特摩爾當然不可能受過良好教育,但她的談吐一般都中規中矩,並不像威廉的父親那樣,一開口就是病句:He will need nobody no more。所以,她那話大概不是病句吧,只怪本人英語程度太低,慚愧。

當然,脫離上下文摘引這些話,尤其是在經過翻譯之後,它們原有的幽默意味便不可避免地喪失了。讀者可能不會覺得好笑吧。即使是看原文片也未必能領會,因為該劇的發生背景是在北部的約克郡,影片中的僕人們說的全是一口北方口音,其特徵我已經在《英語與美語》中介紹過了。留美同志們聽起來可能有點困難。但我本人則時時笑不可仰。

此類機智話語俯拾即是,例如司機布蘭森對三小姐說:我是個社會主義者,但不是瘋子(Iam a socialist but not a lunatic. )。西波爾答道:我不知道爸爸是否能看出兩者的區別(I am not sure Papa will see the difference)。就連那總是垮著個寡婦臉的奧布萊恩小姐,在抱怨工作負擔過重時也說:我又不是八爪章魚。

這些機智風趣的言談,我不記得在美國影視片中聽到過,好像只有英國影視才有。這就出來個問題:英國人真的這麼說話么?

我的感覺是,在一定程度上,yes,當然沒有影片上那麼精緻,但英國人說話確實頗為風趣幽默,挖苦起人來也挺夠味的。實際上,我看那片子時,常常想起當年單位上那些技術員,尤其是我在舊作中提到過的吹兮與曼迪。她們也不過就受了中等教育而已,並非大學畢業生。而這種人我還從未在美國同事中遇到過。所以,如果說英國人是個利嘴民族,大概還是符合事實的吧。

這當然不是說英國人個個能言善辯,相反,此地有不少十分內向、羞怯的人,正因為此,我才會對英國人說他們中學里開設的戲劇課完全是個失敗。不過,總的來說,我覺得論言談的witty與幽默,老英遠勝老美。

但劇中有的話實在太精緻了,我從未在真實生活中聽人說過,例如休斯太太見到離開唐頓的貝茨后,跟他說:「Give some substance to the gossip of your return.」在實際生活中,我還從未聽到過誰的話說得如此文縐縐。當然,那可能是因為人家照顧我這個bloody foreigner(「該死的外國人」。此話不是歧視,英國人常以此語自嘲其島國心態),所以說話只能平鋪直敘吧。

(未完待續)


閑說《唐頓莊園》(四)     時間: 10 12 2013 01:57

 
作者:蘆笛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五、藝術考量


從藝術的角度來看,個人覺得《唐頓莊園》算不上什麼傑作,甚至談不上成功。其實電視連續劇都不可能是傑作,因為它們如同金庸小說一般,一邊連載一邊編下去,而且播放時間可以遠遠長於金庸小說(英國最長的電視劇Heartbeat竟然播放了18年),因而必然缺乏完整嚴密的意匠經營。

比金庸小說更受限的是,電視劇的演員們包括主角可能半道退出,於是原來的計劃(如果電視連續劇真能有通盤構思規劃的話)就會被打亂。在遭受這種突變后,那劇本就算還能活下去,也必定慘不忍睹了。

《唐頓莊園》就是慘遭浩劫后勉強掙扎求活的樣本。飾演男主角馬修的Dan Stevens拒簽第四季續約,於是該劇中就再不能有他的戲了。據影評家們說,這事凸顯了英國影藝合約制度的不合理。據說,美國演員簽的合同要長得多。如果英國採用類似制度,那就不會出現這種主角半道離開的難堪事了。個人覺得,這不是制度而是素質問題。此乃人世間最大的爛污,反映了某些英國演員是何等缺乏職業道德。如果是個不叫座的肥皂劇也倒罷了,在引來眾多觀眾之後還這麼干,只能說Dan Stevens做人毫無責任心。

正因為此,第四季才慘不忍睹。「馬修」走得如此決絕,如此突兀,如此不留情面,如此不為他人著想,甚至連個轉圜空間都不給編導留下,於是編劇別無選擇,只好用「暗場」交代馬修出車禍死了。於是觀眾一開頭免不得給打入悶葫蘆——馬修呢?為何瑪麗又穿喪服?我是不是漏看了前面的一集乃至好幾集啊?為何馬修竟會如此瀟灑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就沒了?那麼個大主角,不說是弄個壯烈犧牲的場景,竟然連個喪禮都沒有,全靠人物對話通知觀眾其死訊,影視史上幾曾見過這種驚天爛污?而且,瑪麗是何時懷孕分娩的?第三季與第四季之間的斷裂帶,何以深如馬里亞納海溝?

那經典小人奧布萊恩也是這麼走的。好在編劇還煞費苦心弄了個替身,拍了她留書後離開唐頓莊園的背影。她雖非主角,可失去這經典小人,必然要丟掉許多雞爭鵝鬥的爛戲,起碼托馬斯的復仇就失去了對象。那是不是又得挖空心思,再設法引入一個攪屎棍?

這當然不是編導的錯,但即使光考察編導能力範圍內的藝術水平,我覺得該劇也難以恭維。

首先是該劇媚俗的「狗血成分」太足,情節離平淡的日常生活太遠,死了太多的人,有些完全是為了令觀眾滿足「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期待而強行拔掉的眼中釘,如馬修的前未婚妻拉維尼亞。而有的則是編導不知道若讓她活著,戲還怎麼編下去而被迫處死的,三小姐西波爾就是這樣的無辜遇難者(的確,讀者不妨想想,若是她不死,兩口子遲早要離開唐頓莊園,此後還能與唐頓有什麼相干?而若是讓西波爾如同真人一樣,生出一大堆孩子來[天主教國家禁止避孕和人工流產,只許安全期避孕],再也活不下去,只能與湯姆離異,灰溜溜回到唐頓,雖然影片的藝術價值必將因此上一個大台階,但編導又怎能騙取觀眾的廉價眼淚?所以,為了該劇的市場價值,她非死不可)。

其次,影片塑造的正面角兒過於「高大全」,令人想起了樣板戲,假到了難以思議、不可理喻的地步。

例如貝茨先生完全是黨電影中的「老八路」。他被托馬斯栽贓誣陷,幾乎被卡森和爵爺認定為賊,居然不去分說清楚,卻默默「忍辱負重」,理由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去說出真情反而會被人認為是情急反誣。此後他被揭發出在軍隊里有過酗酒盜竊行為,仍不去分說清楚,卻自承他過去確實是酒鬼、小偷。若不是那「善良天使」、另一位「完人」安娜去費盡心思地調查,他就要註定蒙冤一世了。最後在前妻訛詐下,他為了保護莊園的聲譽,甚至不去私自調查一下那威脅有無根據,就立馬辭職走人。甚至就在爵爺暴跳如雷、責備他忘恩負義之時,他也居然不出一語解釋。而這一切就發生在失業必然給他帶來沉重打擊的情況下——當初爵爺因為他不能勝任工作準備遣散他,他儘管自尊心很強,仍不得不萬般無奈地告訴爵爺,他非常需要那個工作,因為他不可能再找到別的活。

貝茨是好人我不懷疑,他對爵爺的赤膽忠心我更不懷疑,但做到最後這個地步,我就覺得很不可能了。就算他真能做得到,前面那些「忍辱負重」也根本毫無必要——說清托馬斯偷酒反誣,說清是她太太而不是他盜竊軍隊銀器,到底能傷害到哪個好人?以我小人之心揣度,這完全是編導為在觀眾中營造一種為他不平、為他扼腕痛惜而人工添加的狗血。

不僅如此,編導記性太差,不但沒能展現貝茨完整的連貫的內心邏輯,而且就連開頭的重大伏筆都會悍然置之不理,眼不見為凈。

貝茨有著豐富的閱歷,並非那種不知道怎麼對付惡人的單純的老好人。然而就是這位飽經滄桑的老同志,卻在對付託馬斯的誣陷時一籌莫展,只知「忍辱負重」。在對待早已恩斷義絕的前妻時更是愚蠢莫名,居然會用收買去換取其讓步。然而就是這位忠厚到了蠢笨地步的同志,後來不但能在監牢里挫敗警察與同室囚犯聯手栽贓,而且竟然能威脅惡警就範,使之迫使前妻的密友改變證詞,讓自己終脫囹圄之災。如此神通廣大,簡直賽過黑手黨頭子了。以我之小人之心揣度,這不過是編導把他關進去后,想不出怎麼把他放出來,不得已把這革命重擔加到了他雙肩上去而已。

影片中的伏筆就更是敗筆。影片一開頭,就是貝茨瘸腿登場。按說,這該是編導留下的一大伏筆。圍繞著他的瘸腿,編導確也作了兩段文章,一是爵爺不得不辭去貝茨而又在最後一刻改了主意。二是那個所謂的「矯形器」。但這兩段episodes固然體現了爵爺對友情的忠誠、貝茨的堅毅性格、以及休斯太太的善良,但並沒能治好貝茨的瘸腿。可此後這伏筆就被編導斷然棄之不用了。原來貝茨無法攀爬的無數樓梯,突然再也不是問題了。

編導大概也意識到了這點,為了應付觀眾可能有的疑問,不得不令休斯太太說了一句:想想真可笑,貝茨先生剛來時,我們還以為他無法勝任,而現在我們離開他就不行,卻沒有告訴大家這奇迹是怎麼發生的。不僅如此,瘸了一條腿的貝茨,竟然能在監牢里大顯神威,兩次如拎小雞一般把同囚拎到牆角加以威脅。

這爛污未免拆得過分。契訶夫同志教導我們,如果話劇第一幕牆上掛了把匕首,那在第三幕(通常為戲劇高潮)中,那匕首就得出鞘。用這「戲劇經濟學」眼光來考量,貝茨同志的腿根本就不該瘸in the first place.

足以體現劇作者的忘性不止這一件。當托馬斯中了奧布萊恩的毒計,被開除之後,大俠貝茨路見不平,毅然幫托馬斯出手,用「伯爵夫人的香皂」去恐嚇奧布萊恩,嚇得後者立馬投降。然而前面並無任何交代或提示,告訴觀眾奧布萊恩曾經把這最黑最黑的秘密告訴過托馬斯。實際上,奧布萊恩在作案后立即就後悔了,正要提醒爵婆注意,事故卻已經發生了。此後她備受良心煎熬,捨死忘生照料爵婆。托馬斯不知道爵婆流產的原因,對奧布萊恩的態度驟變頗感詫異,還特地詢問過她,但她緘口不言,幾曾將這見不得人的罪惡向托馬斯和盤托出過?

這不是說該劇在藝術上一無是處。或許是本人已從「微軟」邁向「松下」,對瑪麗和馬修轟轟烈烈的的愛情主線毫無興趣,本人又是犬儒,因而對「道德完人對」貝茨-安娜也興趣缺缺。興味盎然的反而是配角與僕人生活中發生的次要情節。在我看來,劇本塑造得最成功、演技也最好的人物是太伯爵夫人,廚娘派特摩爾,以及幫廚黛西。

毋庸贅言,評論影視,必須把編導和演員的貢獻分開,兩者都參與對角色的塑造,前者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後者——寫的再蹩腳的人物誰也沒本事演好;反過來,寫的人物再完美,演員不行也無法活起來。所以,在很多情況下,要分清編、演的功過,還真不是件易事。不過,即使劇本不行,優秀的演員似乎也不能讓人看后毫無印象。

不幸的是,無論是瑪麗還是馬修,我看后都並不覺得他們是活人。這當然首先是劇本的問題,不過,演員似乎也沒有什麼優秀髮揮。兩人唯一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語音。瑪麗總是中氣不足,而馬修的男中音則非常好聽。那就是我唯一能想出來的恭維話吧。

相反,有的小人物在劇中倏忽而過,根本就無足重輕。例如後來當上了秘書的Gwen(鴿吻?),此人根本就是為三小姐西波爾作陪襯,其出場purely and solely就是為了烘托三小姐的自由主義傾向。本人也長得很一般,屬於那種混入人群就認不出來的平庸之輩。然而她的演技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影片中有個場景:鴿吻藏在屋裡的打字機被人拿到僕人休息室去,大眾紛紛圍觀,七嘴八舌地評論。鴿吻進屋看到這一幕給驚呆了。卡森當即要她作出解釋,她抗議道:這是我買的東西,我有一切權利放在我的屋裡,你們憑什麼亂翻?休斯太太當即說,府上所有的房間都是爵爺的,不是你自己的,我們當然有權查究。鴿吻於是承認她想去作秘書,當即引起大嘩。卡森問,當女僕有什麼不好的?她答,沒什麼不好,只不過我想當秘書。又問:為什麼要保密?安娜幫鴿吻說,這不是秘密,是隱私。最後此事以卡森宣布不了了之而了之。

扮演鴿吻的女演員Rose Leslie演的真是絕了:眼見一直珍藏在心頭的美夢被抖落在大眾之前,她又氣又急,又委屈,又憤怒,又緊張,又害怕,連說話都帶上了微微顫抖的哭聲,把一位勢孤力單的年輕姑娘面臨上司與同事洶洶責難的複雜心態,活生生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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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6 個評論)

回復 徐福男兒 2013-12-16 01:23
越來越喜歡讀蘆笛的文章。看了他的《唐頓莊園》,我最感觸的是這一句話「同是等級社會,過去的英國要遠遠強過今日中國」。過去的英國,同過去的中國一樣有勾心鬥角,勾心鬥角不是中國的專利。過去的中國,同過去的英國也一樣有美好的人性,美好人性也不是英國的專利。問題是今日的英國,淡化了勾心鬥角的社會基礎,而保留了美好人性的傳統。但是今日的中國,反而強化了勾心鬥角的社會基礎,而摧毀了美好人性的傳統。想起來真的很難過。
回復 light12 2013-12-16 10:34
徐福男兒: 越來越喜歡讀蘆笛的文章。看了他的《唐頓莊園》,我最感觸的是這一句話「同是等級社會,過去的英國要遠遠強過今日中國」。過去的英國,同過去的中國一樣有勾心斗 ...
就是
回復 青果 2013-12-17 19:08
徐福男兒: 越來越喜歡讀蘆笛的文章。看了他的《唐頓莊園》,我最感觸的是這一句話「同是等級社會,過去的英國要遠遠強過今日中國」。過去的英國,同過去的中國一樣有勾心斗 ...
同感。不管那個國家有利益就有衝突,只是形式上有一個「度」的不同。而這個「度」就決定了它的道德和文化層次。
回復 青果 2013-12-17 19:11
謝謝樓主長篇介紹。
「瑪麗總是中氣不足,而馬修的男中音則非常好聽。」- 同意。但是瑪麗有一個難得的 clear voice(是她自己唱的),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XFO11kC8Zk

而且不知你注意了沒有,她以抿嘴來結束每句台詞,很矜持,符合身份。最感動的是在第一季結束時,她被 Matthew 拒絕後,一邊痛哭一邊對默默地安慰她的卡森說: 「You know me, I never been down for long」.  What a spirit. 這個時候,如果淚不流出來的話就會化為怨恨。而她在屈服於悲傷的同時,下意識地信任自己的堅強,很難得。
http://downtonabbey.wikia.com/wiki/Charles_Carson?file=Downton_Abbey_Lady_Mary_and_Mr._Carson_garden_party_1914.jpg

和你一樣我最喜歡的也是 Maggie Smith 演的 Lady Grandson 太夫人。最早喜歡她的演技是 <Harry Potter>。作為一名知名電影演員,要不是這個角色這麼有吸引力,她是不會屈駕來演電視劇的。

除了很有回味的台詞以外最養眼的是服裝,精緻典雅。有幾套用料恰當簡直看不出裁剪的痕迹。
很喜歡牛津口音,今年去倫敦時體會到英國國民對自身語言的珍惜。
個人認為此劇只要看第二季即可。第一季是熱身,演員還未入戲。
回復 light12 2013-12-18 01:54
青果: 謝謝樓主長篇介紹。
「瑪麗總是中氣不足,而馬修的男中音則非常好聽。」- 同意。但是瑪麗有一個難得的 clear voice(是她自己唱的),
<a  target="_blank">htt ...
俺是轉貼的,你最好去那裡註冊講講
回復 青果 2013-12-18 15:36
Oops, 抱歉,糊塗啦。
有想法的時候寫了就算了,不會再到那裡去講了。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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