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蘆笛 哀謝燁

作者:light12  於 2013-10-18 17:3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已有4評論

 

時間: 18 10 2013 01:52  
作者:蘆笛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哀謝燁

蘆笛

剛才在網上逛,愕然見到新華網推出《紀念詩人顧城逝世20周年 首部紀錄片將播》的報道,震駭失語久之:新華網怎麼不推出《紀念政治家希特勒逝世68周年》的專題報道來?

顧城當然不是希特勒,但同樣是罪犯,雖然犯罪規模小到不可勝計,但仍然是殺人犯。一個殺人犯畏罪自殺,居然也能蒙新華網隆重紀念!為什麼?就因為他據說有才氣,有名氣,有炒作價值?莫非殺人犯的才氣、名氣以及其他什麼鳥氣,竟然可以沖銷他的滔天大罪?莫非這些不相干的鳥氣,竟然重過了謝燁的生命價值?論這些,顧城又豈敢與希特勒相比?就算不拿希特勒作類比,當年殺人後自殺的盧剛不也是挺有才氣的么?新華網又為何不隆重紀念之?

如果不是為這些,那新華網為何不紀念謝燁無辜被害20周年?為什麼一個殺人犯畏罪自殺,竟會讓新華網覺得比一位正值黃金歲月的女性無辜喪命更可惜,以致必須在20年後還沉痛追悼之?如今這世道到底是怎麼啦?還有點人味沒有?

後來又在李銀河以及卡瑪的博客上看到無聊憤青侮辱謝燁,怒極反笑:看來,80年代對於老幫菜來說還是昨天,對於今日的小青年來說卻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可理解的世界了。

其實,理解顧城那種人,對今天有點醫學常識的人來說還不是什麼難事,蓋像他那種瘋子並無多少時代特徵,過去有,現在有,將來肯定也會有,但謝燁則不然,她是最後一個傳統型女性。如果可以說「崖山之後無中國」,那麼更可以說「謝燁之後無鶯鶯」。這兒的「鶯鶯」,指的當然是《西廂記》上的崔鶯鶯那種才子崇拜情結濃重到無以復加的傳統型淑女。

小幫菜們有所不知,過去的中國人的精神境界並不是歷來如今天這樣,只有物質慾望,毫無精神內容。傳統型淑女不像今天的淑女們這樣,只知道追求「有車有房」、「寧願在寶馬車裡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后笑」。相反,她們只會坐在自行車后笑,絕不願坐在寶馬車裡哭,甚至會同情乃至鄙夷這種她們心目中的可憐蟲。

中國本來就有歌頌「安貧樂道」、譴責「嫌貧愛富」的傳統。「前三十年」的黨宣傳,更在每個人心目中建立了「貧窮=偉大,富裕=有罪」的恆等式,致使那陣子的青年女性心目中基本沒有金錢二字。兩千年來的禮教熏陶,尤其是民間草根文化諸如戲劇、小說、評書等等,熔鑄了傳統女性牢不可破的「男才女貌」的價值觀。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就是說部演義中的那些出口成章的才子。這種對才華的盲目崇拜,簡直就成了一種類似西方宗教感情那種沛然莫之能御的行為動機,帶上了某種形而上的聖潔,以及義無反顧的悲壯。為了這現代人看來非常可笑的「才氣」,淑女們不惜如傳說中的王寶釧一樣,去作出苦守寒窯18年那種極端的自我犧牲。一言以蔽之,傳統型女性的共性,也是她們最耀眼的特點,就是四個字:「自我犧牲。」

這在今日青年的心目中當然非常可笑,我也同意,這是一種無多少理性可言的准宗教信條。但這畢竟是當時許多女性的價值觀,而要裁判價值觀的高下,似乎只有上帝才有那資格。就算那種價值觀真是愚不可及吧,我們既然要評論歷史事件,歷史人物,起碼得知道他們的真實的精神世界吧?而作為過來人,尤其是當年頗受女性垂青的「才子」(雖然遠沒有顧城的才氣),我自忖有資格說,我完全了解謝燁那一類文學女青年的精神世界,雖然我從無緣分見過她。

客觀說來,80年代(準確來說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中國現代史上第二個「解放時代」。第一個當然是1949年,據我所知,當時國民黨確實失去了人心,而人民實在是受夠了無休無止的戰亂。當戰亂終於結束,而新政府又顯示了他們從未見過的「廉潔」、 「高效」的「新氣象」時,胡風的「時間開始了!」的歡呼,確實在當時大多數知識分子心中引起了共鳴,雖則在此後30年中,他們將一點點痛苦地感受到那「解放」感是何等的虛妄。

80年代的「解放」感的發生機制也與此類似,只是虛妄成分要少得多:長達十年的把國家拖向崩潰邊緣的災難總算結束了,那些無休無止的瞎JB胡鬧總算停止了,所有的反智主義的倒行逆施都給糾正過來了(當時最流行的官方用語是「撥亂反正」),遭到徹底破壞的大中小學教育重建起來,社會秩序、物資供應基本恢復,被嚴格禁止的文化娛樂也恢復了,知識分子也不再是「臭老九」,而成了工人階級的一員,黨公開宣布「科學技術也是生產力」,鄧小平還聲稱,他願意為科學家們做好後勤部長……,一時間,全國上下真的呈現了一種百廢俱興、萬物復甦、欣欣向榮的嶄新氣象。自我有記憶以來,社會上還從未有過這種令人振奮、令人樂觀、令人覺得萬事皆可為的歡欣鼓舞的歡樂氣氛。

在這種大氣候下,徐遲推出了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那篇文字完全是惡俗不可耐、濫灑狗血的煽情作品(當然是對習慣了西方平實報道風格的讀者而言,或許有人至今還喜歡那種風格也未可知)。但在當時,我敢說沒有哪篇文字比它更轟動,造成的影響更廣泛深刻。這是因為當時全國人民的閱讀完全是一元化的,一篇文章九億人民同看,而文中熱情歌頌的主角兒,居然是歷來被踩在腳下的臭老九!

那篇文章生動地塑造了一個被誤解、被踐踏、被侮辱、被迫害而本人也有三分怪癖的數學天才。它立刻就抓住了全國青少年的心。當時(1977年)我在中學任教,就連我教的那些文盲學生,都無一不把「一加二」放在嘴上,可見那影響之廣。我有時想,最近得了什麼什麼獎的張益唐博士,當初或許就是因為看了那篇文章才決定獻身數學的吧。反正我知道的好些人之所以報考理工科大學,就是因為看了那文章。

那篇文章的坑人之處在於,它為多情少女們塑造了一個標準的白馬王子形象——有怪癖的天才。這種天才怪物不通世務,不近人情,不求聞達,淡泊自甘,只有不計利害的忘我的對事業的狂熱的執著的追求。而淑女們最理想的歸宿,就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犧牲自己,去成全這位天才實現自己的追求。換言之,徐遲不過是把傳統說部演義里的那些的天才書獃子們加了現代包裝,以無比煽情的現代語言推出來,而後一部曲則有待「伯樂」淑女們去完成。

我想,這就是謝燁眼中的顧城。可惜命運跟她開了個苦澀的玩笑——顧城不是陳景潤。陳景潤夫人由昆嫁給陳景潤,並不是愛上了他的才氣,更不是沖著他的名氣(據由昆自己說,她那時根本沒看過《哥德巴赫猜想》,只聽說陳是個大數學家),而是覺得陳景潤愛她愛得非常真誠,非常無私。

這就是謝燁與由昆的區別——她愛上的是顧城的才氣,不是那個人本身,而這就決定了她的悲劇結局。稍微有點人生閱歷的人都不難看出,顧城這人心態很不正常,非常偏執,極度自私。對他來說,整個世界都只能圍著他那「地軸」轉動。無論是正妻謝燁,還是二奶英兒,都必須熟知並迎合他的一切喜好。他所謂的愛,乃是自私的佔有。而且,那佔有還是絕對排他的全面獨佔,甚至連他們的兒子都不能分享。他對謝燁的要求,就是無窮盡無限制的單向自我犧牲:謝燁不能有自己的工作,必須中斷學業,無權享受母愛,只能全心全意地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時間、精力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他,作他的全職保姆、護士、母親、炊事員、司機、翻譯、女傭,等等,等等。

更要命的是,顧城不但毫無生活能力甚至自理能力,而且還對他的虛妄追求極度偏執,真的相信世上能有什麼遠離紅塵的「香格里拉」,不知道「清高」是一般人根本消受不起的豪奢,以致堅持要住在一個非常荒涼的小島上,什麼都需要自己動手才能維持生存,而這一切都得謝燁去干。這倒不是說顧城笨得不能幹活,他本來就是木匠出身,劈柴、生火、修房子等等應該是專業對口。問題在於,社會把他捧到了一個下不來的高度,他這位出塵絕俗的天才豈能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俗事上?

總之,自私與偏執,使得顧城最後活得脆弱、卑微到了這種地步,以致他的全部生命,包括精神的以及物質的生命,都系在了一條細細的蛛絲——謝燁身上。一旦這蛛絲斷絕,他腳下就是不敢正視的深淵:他非但沒有勇氣去承受那感情上的損失,而且根本就此斷了活路——一個語言不通而又出於莫名其妙的自傲不肯學英語的人,還怎麼可能在那個荒島上自力更生活下去?就算能活下去,沒有了謝燁那個全職保姆,所有的體力活家務活都得自己去干,而居住在荒島的特殊條件又使得這些雜活遠比居住在城市的多。他如果還想堅持做那超凡脫俗的隱士,就只能成天胼手胝足、汗流浹背地當苦力,詩人是再也做不了了。他又怎麼丟得起那個臉?

在這種情況下,自殺就是解脫那人為困境的唯一辦法。對謝燁來說不幸的是,顧城對她的所謂的愛,其實完全是自愛。因此,當他自覺活不下去之時,必然要拉一個墊背的。那時他的所謂愛就化作瘋狂的血淋淋的仇恨。在很大程度上,他很像盧剛,兩人都是自我期許與社會期待太高,上得去下不來,最後以殺人自殺解套脫困。

從謝燁這邊來說,她雖然是傳統型的淑女,也一直為按照傳說中的賢妻良母的模式默默作出了多年犧牲,就連那種現代女性無法想象的犧牲,諸如把親生兒子送走以平息丈夫的醋意,接納英兒當同住一屋的二奶,使得丈夫能享齊人之福,她都默默地承受了。如果不從文化傳統對那個時代的女性精神世界的陶冶的角度來看,這些怪事根本就無法解釋。

但繩鋸木斷,水滴石穿,除非是父母對兒女之愛,一切其他的愛都是有限度的。據說,她曾對王安憶說:「在現代社會裡要過原始生活是很奢侈的,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當過知青的人都該明白,這簡簡單單一句話里,滲透出多少辛酸的血汗。何況當知青還是在母體文化圈裡過群居生活,不是跑到一個文明黑洞里去離群索居,不會感到那種錐心刺骨的寂寞。

我想,這就是謝燁為何要從顧城身邊跑掉——她終於到達了斷裂點,只想回到紅塵去,過點常人的小日子。這也或許是她為何大度地接納了英兒,而且據說還慫恿顧城去「強姦」她(這是英兒的說法,她在《愛情伊妹兒》里說,顧城進入她的房間時,她昏迷過去了,想來顧城用上了傳說中的「五鼓斷魂香」)。我猜,謝燁心太善,而且母性十足,深知顧城離不開她那個實際上的媽,更深知顧城的脆弱,所以想用「李代桃僵之計」,讓英兒來接她的班,以免她的離去給顧城帶來毀滅性打擊。

可惜英兒並不是她那種傳統型賢良女性,當初固然也是慕名而來,來后才發現如此海外「天堂」(在那個時代的國人心中,「國外」就是「天堂」的同義詞),其實連國內貧困山村都不如,自然要在勾引上他人、有了著落之後,跑得比兔子他娘還要快。她走後,謝燁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終於決定離開,引來了殺身大禍。

我想,這就是慘案發生的真實緣由,起碼是可以自洽的一種解釋吧。就算這解釋不成立,顧城的殺人罪行也絕不是其親人的一面之詞可以洗刷的。

可惜我卻在卡瑪的博客里看到顧城的姐姐顧鄉披露的所謂真情。據說,謝燁心術極深,她早就想促成顧城去死,死後她就可以以遺孀的身份,出版顧城的作品發大財。這一面之詞似乎也有依據,那就是顧城在遺書里寫道:

「我無奈了,英走了也罷,燁也私下與別人好,在島上和一個小XX,在德國和一個叫陳XX的人。正在分家、離婚。她說要和陳生個娃娃。燁許多事一直瞞我。她好心、合理,亦有計劃的(地)毀滅我的生活。我在英兒的事上傷了她心,後來我愛英兒要好好過,她也不許了。她的隱情被發現,我才大悟,為什麼他們一直用英文寫信通電話,當面騙我。英出事後,他們就一直等我自殺,或去殺英。他們安排得好呢,等我死他們好過日子,直到被發現后亦如此,奈何。

燁也好心救過我幾次,但到她隱情處,她和陳就盼我死。

陳在德在飯店從小青那邦(幫)我買過電擊器和刀,讓我去殺英兒。他們安排的(得)好呢。

如此,我只有走了。

老顧鄉知道很多燁的隱情。」

這些瘋話,任何一個稍有點心理學或醫學常識的人一看就是典型的paranoia。如何當得真?就算沒有醫學知識也罷,一個有點人生常識的人也絕不會相信什麼「陳在德在飯店從小青那邦(幫)我買過電擊器和刀,讓我去殺英兒。他們安排的(得)好呢。」可惜卡瑪就是傻傻地信之不疑,怪不得會被柴玲那爛碓整得傾家蕩產。她在傳達這「真相」前,怎麼就看不見遺書上「燁……正在分家、離婚」的話語,問一聲這是否能和「等著作顧城遺孀」的理論捏到一起去,又為何會忘記問一聲顧鄉:她是否靠賣顧城的遺作發了大財?

二十年後回顧此事,我只為謝燁那迅速凋謝的鮮花感到莫名的哀傷。作為一個自私的男人,我當然不希望她是最後一個傳統女性,然而作為一個現代人,我在傷感惆悵之餘,仍然為這種為了虛妄的才氣作出單向犧牲的女性的絕跡而慶幸。如果我有個女兒,我絕對不願意她跟她娘一樣,把幾十年的如花歲月奉獻給一個所謂的「才子」,而不是去有聲有色、有滋有味地自己活一遭。從這個角度來看,時代畢竟還是極大地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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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4 個評論)

回復 arznith 2013-10-18 18:43
此文甚好,人的自我解放和人與人之間平等的追求,在目前看來,都還是很急迫的,這可以避免很多悲劇(特別是國內的90%婚姻悲劇和家庭悲劇).

"我必先屬於我自己,然後才屬於其他",從這意義上說,我們的道德和文明,是有很大問題的,到目前也是.
回復 light12 2013-10-18 20:22
arznith: 此文甚好,人的自我解放和人與人之間平等的追求,在目前看來,都還是很急迫的,這可以避免很多悲劇(特別是國內的90%婚姻悲劇和家庭悲劇).

"我必先屬於我自己, ...
  
回復 trunkzhao 2013-10-19 18:35
一個瘋子,殺人很正常。紀念兇手,被害人何堪。
回復 light12 2013-10-21 06:10
trunkzhao: 一個瘋子,殺人很正常。紀念兇手,被害人何堪。
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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