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笛 「隔膜」, 隔膜之二：「唱衰」與「唱盛」

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前些天老跛說我身居海外多年，對國內的事已經頗多隔膜。我還不服氣，跟他爭辯了幾句。但過後想想，這本是情理中事，身居海外，日久天長哪能不隔膜？就算是住在國內又如何？未必也就對現實不隔膜。海外赤佬們住在開放國家幾十年，也未必敢自稱X 國通，何況是中國那個什麼都藏在黑幕里的封閉社會？別的不說，有誰敢自稱對薄熙來案的真情一清二楚？只怕是省委書記也未必了如指掌。

最近鍾會小赤佬「回家」，又令我想起兩代人的隔膜。我和這小子對年輕一代的認識就很不一樣。這小吃佬很奇怪，見不得人家罵「犬儒」，但也見不得人家稱讚80后。我稱讚曾光臨罕見的小青年（當然是十年前的，如今也是中年人了）徐仰藥、出塵公子，說毛時代絕無可能出現這種人。小赤佬反駁道，那是鳳毛麟角，他的同儕都是胡吃海塞，坐吃等死的酒囊飯袋。我說，他倆當然是佼佼者，我絕不會熱昏到認為所有的年輕人都那樣，但問題是，毛時代根本就出不了這種鳳毛麟角，胡平、王希哲、鄭義等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腕，而徐與出不過是網上的無名小卒，以此類下駟去對那些上駟，何如？

這小子怎麼回答的，我記不住了，興許是根本沒有回答，因為他在這問題上根本就沒sort out himself，矛盾混亂之極。我只知道，他的最新版本是，小幫菜不學無術，沒文化，但極為精通現代西方文化特別是音樂，而且感情豐富細膩，其境界不是感情世界徹底荒蕪的老幫菜可以夢見的。有趣的是，他馬上又說，如今的世界是沒文化的世界，有文化的人只會被大眾「默殺」，高華先生的故世波瀾不驚就是證明，云云。

這傢伙說的確實有一錠道理。哪怕在這方面，小幫菜似乎也勝過老幫菜。音樂我倒不懂，但在感情上，我覺得小幫菜並不是老傢伙們想象的那麼無情冷漠自私。相反，我覺得他們與我們那代人的一個顯著區別，是感恩情懷的有無。我多次接到國內青年網友的來信，或是給我送歌，或是表達他們的由衷感謝，口口聲聲說欠了我許多，甚至說「得了我的許多寶」，無以為謝，只能來信表示謝忱，云云。每逢收到這種信，我都又是感動，又是困惑：我自己從未有過這種感情經歷，從不覺得自己欠了誰誰很多，若不去信感謝就難以自安。於是便免不得反躬自問：我是不是鐵石心腸，喪失了感動能力與感恩情懷？

感情是否細膩敏感不論，我堅持認為，年青一代要遠比老傢伙們更有文明知識，更理性成熟，標誌著這一點的，是煽情文章再也沒有了市場，起碼那市場是極大地縮小了，而80年代的青年們誰不陶醉在《河殤》那些煽情話語中？又有誰不為濫灑狗血、赤裸裸地實行「感情訛詐」（emotional blackmail）的《絕食宣言》熱血沸騰？若今天還有誰寫出那種東西來現世，只怕要被「犬儒」們譏笑得體無完膚。

這在反共義士們看來，當然是喪盡天良的表現，是社會大幅度墮落的指針，然而在我這奴才兼邪魔老怪看來，國民中少了那個動輒被野心家們「拍」的「良心」（記得《絕食宣言》中有句話就是「拍拍社會的良心」），只怕是好事而非壞事。

總而言之，我堅持認為，60年代以前生的人，除了極少數例外（否則連我也給套進去了，嘿嘿），基本都是垃圾，謂予不信，請去看看嚴家其和高皋《方勵之是中國歷史大變革的第一推動力》。小幫菜們可能不知道那嚴家其是何方神聖，此人當年是政治所的所長，在89學運中出盡風頭，出亡后是民陣第一任主席，是赫赫有名的「民運理論家」。據業內人士（民運業內）說，他是個非常難得的老好人，老實人。可不幸的是，那文章暴露出來的驚人的思維能力的窳陋、現代文明知識的匱乏，乃至語言功底之低下，都絕不是如今隨便哪個青年寫手會露的怯。

來句難聽點的吧：如今活躍在政治論壇的老幫菜們，無論是毛左還是海外「民運」人物，統統都是垃圾人物，全都寄生在部分網民的感情基礎上。海外民運領袖之所以還能在網上混，靠的全是部分網民的仇共情懷，而毛左的領軍人物能在網上混，靠的也同樣是部分網民的懷舊情緒，都與理性毫不相干。若中國是個常態社會，則這些人立即蒸發。換言之，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社會病態的表現。

當然，老稀已經說了，抵制家樂福，武力押運「奧運聖火」的小留們也並非善類。小鍾說的也不錯，大部分小青年確實對政治毫無興趣，只知道追求眼下的利益，尤其是官能享受。許多小青年也極度自私，情商甚低，腦勤網友接待的那兩位小姐就是證明。我遇到的也不全是有感恩情懷者。我曾應好些國內網友的請求發過那套書，因為hotmail的郵箱尺寸有限制，每次都必須分成三包寄出，累得我不亦樂乎，但若干人有空寫信索要，卻無空回信說一聲收到，連起碼的禮節都沒有。

但我認為，老稀說的毫不足奇，teenagers本來就是rebellious的。別說中國，上世紀60年代，西方還出了大批毛分子。我當年的系主任邁克爾和同事西爾維婭，都曾參加過毛派小組，鄭重其事地學習紅寶書。邁克爾後來還跟我說，其實老毛那些語錄也沒什麼錯，是a wise old man』s teachings。我勃然大怒，問：槍杆子里出政權也是這樣么？Wise在哪裡？他於是語塞。

扯開了，我的意思是，現代年輕人的自我利益意識，遠比咱們當年清晰強烈，而中共就利用了這一點，造成了他們「中國就是自己的放大」的錯覺，使得他們無比「愛國」。這一點都不稀罕。待到日後他們意識到這兩者是兩回事後，青春的熱血很快就會消散。至於不問政治，今朝有酒今朝醉，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追求個人享受完全是正當的，誰也無權為誰規定某個標準生活方式。

稀罕的還是我上面說的那句話，青年一代中出現了過去絕對不會出現的鳳毛麟角。這些人當然不代表全體年輕人。但有著這些人的出現，本身就反映了時代的巨大的不可思議的進步。正因為teenagers are always rebellious，青年反革命的出現可以說非常「反常」，因為革命情緒的產生只需濁氣一涌，依賴的是中國從不缺乏的腎上腺，而反革命情懷的養成則需要相當高的智力與冷靜的理性。當然，這些人未必真反得了革命。而現實狀況越來越提示，未來中國很可能會因中共內訌而又一次捲入毛式革命中。但光是青年一代中有這種冷靜深思者出現，就是民智大幅度提升的表現。它表明，在那個半封閉的環境中，思想的多元化已經是有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