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笛 張東蓀的歷史罪惡（四）

大陸人中最常見的智力笑話，便是以共黨的欺騙宣傳作為判斷歷史人物的依據，以張鶴慈同志為最高最活的頂峰。他心目中的蔣介石和胡適的漫畫形象，都是黨媽媽在他上幼稚園時強行餵給他的，歷一個甲子不變，老而彌堅，從來就不曾懷疑過黨媽媽的教導是不是真的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其他人未必會如他那麼冥頑不靈，但必須承認，即使是頭腦比較靈活的同志，在評價歷史人物時，不受我黨宣傳的影響也是不可能的。這就是朱學勤何以要要求他的學生把中學學的那套「歷史」徹底忘光，忘記一點，舒服一點，徹底忘記，徹底舒服，猶如張三丰向張無忌傳授太極拳神功時一般。

不瞞列位說，哪怕是思想開放、頭腦靈活如老蘆者，也難免著了道子。過去我總認為蔣介石氣量狹窄，不能容人，對雜牌與嫡系不能一碗水端平，總是猜忌提防，甚至加以消滅，致使雜牌在戰局不利時紛紛倒戈。之所以有了這錯誤的印象，倒不是上了共黨宣傳的當，而是聽信了李宗仁、馮玉祥那些失意野心家的誹謗。及至為了寫《毛主席用兵真如神？》，我足足看了上千萬字的資料，這才發現那完全是彌天大謊。毛澤東才是這種人，而蔣介石之所以失敗，恰在於他效法王陽明、曾國藩，處處以誠待人，以致連對姦細與貳臣都「用人不疑」，直到最後一刻。

這人講究婦人之仁、缺乏殺伐決斷（遑論心狠手辣）到了如此地步：哪怕他後期準確地懷疑到國防部第三廳有共諜卧底后，其應對措施仍然令人瞠目結舌。據原天津市長杜建時說，1948年10月7日，他見到蔣介石，「他（蔣）痛責王耀武失守濟南敗壞魯局，及孫連仲冀中的失敗，都是內部參謀作了間諜，沒有察覺而完全泄露了軍機所致。同時他還說明他親臨東北面授軍機，調度部隊，並不通過國防部第三廳，均由侍從參軍傳達意旨，都為的是極端慎重保守機密」。 [15]

任何一個蒙受過我黨教育的同志，都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必須立即動用特工機構，開展「肅反」，發動大家互相檢舉，背對背揭發，面對面批判，實行「搶救運動」，以期鐵腕整肅內部，徹查匪諜，而老蔣竟然會以那種背時辦法來對付內奸！而且，就連這他都沒做到，遼瀋戰役的作戰計劃就是國防部第三廳廳長郭汝瑰制定的，淮海戰役就更別說了。這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實行「特務治國」、「白色恐怖」的「大獨裁者」！

老蔣對傅作義又何嘗不如此？傅作義是道地的雜牌，與黃埔系八萬杆子打不著，但因為他用兵如神，確系將才，此前曾數次大敗共軍，令共軍魂飛膽落，老蔣便對他格外垂青，倍加信任。連共諜郭汝瑰都說，傅作義不但被蔣介石任命為華北剿匪總司令，「而且深得蔣介石的信賴。關於華北作戰事宜，除訓令指示企圖、方針外，悉由傅作義全權主持，不干涉其作戰部署。」就連他在平津戰役前夕作出的戰略部署，事前也不報告國防部。 [16] 而老蔣之所以在平津戰役中輸得精光，正是他盲目信任傅作義造成的。

如上所述，平津戰役對於共軍的意義，不在乎攻下北平天津，而在於其使用陰謀詭計，利用國民黨的內部矛盾，使用張東蓀一類冒充「第三勢力」、因而具有特殊欺騙作用的第五縱隊，以欺騙的手法，先將當時國軍唯一的戰略預備隊抑留在平津一帶，然後令東野迅速入關，加以包圍消滅，使得國府再無兵力防守江南。

不難想見，若是國府能反其道而行之，及時將傅作義集團的50-60萬大軍迅速撤出華北，投入華中地區，必將給正在全力進行淮海戰役的華野與中野以沉重打擊，淮海戰役的結局就會完全兩樣。即使不能全殲或重創華野與中野，國軍的華北與華東兩個重兵集團會合后，固守淮河與長江，則後來江南也不至於被共軍揮鞭而定。若是國府如此決策，共黨只能幹瞪眼，蓋他們根本沒有兵力阻擋傅集團南撤。當時華北是共軍實力最薄弱的地區，共軍又普遍養成了害怕傅作義的心理。1948年2月23日，毛澤東致電聶榮臻、蕭克等人，要他們堅決克服幹部中怕傅作義的錯誤思想。[17] 連朱德都不得不承認：「在作戰上他（傅作義——引者注）學了日本人的一些辦法，也學了我們的一套，在華北方面他的力量現在遠比我們大，所以傅作義是比較不好打的。」[18]

這關鍵的一步棋，老毛和老蔣都看出來了。毛最怕的就是傅作義集團南撤。11月17日，中央軍委發給東野、東北局與華北局的電報就說，「蔣系」24個師從華北海運江南，是蔣介石今天唯一可以使用的機動兵力。不論他將這個兵力使用於防守江南，還是先使用於淮海戰場，接出徐州劉峙集團主力，然後集中約90個師的兵力布防長江下游兩岸，對於延緩蔣介石反動統治的最後崩潰，自會起較大作用。因此，「我們的計劃應當放在他可能調動一點上」，目的是抑留蔣、傅兩繫於華北，就地殲滅。 [19]

老蔣同樣也看出了這一點。然而他對傅作義的信任卻將他領上了絕路。1948年2月間，傅作義與其華北剿總副總司令陳繼承別苗頭，憤而向蔣介石辭職。儘管陳據說是軍統特務頭子，然而蔣介石竟然完全偏袒傅作義，不但撤了陳的職，而且還請傅作義舉薦人選代之。傅作義於是薦舉第34集團軍副總司令周體仁擔任副總司令，使得華北剿總完全落在傅作義的控制之下。 [20] 直到1948年11月初，老蔣還在公開稱讚：「傅總司令作戰精神與戰略之運用，均極勇敢周備。」 [21] 11月3日，蔣在國防部作戰會議上正式宣布，任命傅為華東南軍政長官，要他將華北軍隊經海陸兩路全部南撤，全部軍隊都交給他指揮，可見蔣對他倚重之深，將東南半壁江山整個託付給老傅保衛。 [22]

然而老蔣大約做夢也沒想到，此前傅作義因為有張東蓀那萬死不足以蔽其辜的禍國老賊出面作保人，已動了投共的念頭。他已與心腹王克俊商定，準備按兵不動，坐待共軍將 「蔣系」國軍包圍在北平城中，再借共軍的兵力裹挾他們投降，於是向老蔣大言不慚自吹可以守住華北。

偏偏老蔣又對老傅格外信任，十分敬重，於是便未以最高統帥身份直接下令讓他撤退，卻作了個折中決策，決定「暫守平津，控制海口」。但他還是要傅作義放棄察哈爾與綏遠（傅的老巢），將兵力轉移到平、津、塘，固守海口，不利時即自海道南撤。為此，蔣介石還特地授給傅作義以下大權：（1）直接接受美援的權力；（2）華北黨政軍以及經濟全權（包括中央銀行的支付權）；（3）編成渤海艦隊，在長山列島建立海軍據點，支援塘沽作戰；（4）派聯勤部工兵署署長到平津塘之間，設計陣地網。 [23] 其對老傅的信任與倚重，根本就是「天子門生」們無法夢見的。

傅作義是怎麼報答這知遇之恩的？他覺得老蔣大勢已去，跟老蔣干再沒前途了，於是想另投明主。這人對共黨毫無起碼認知（民國的軍人還真像職業軍人，不問政治，不是共軍那種具有濃厚意識形態色彩的宗教軍隊），卻拿民國那套「反正」醜劇來套時事，以為他只需發個通電「易幟」，便能如張學良當年一般，不但能保留私人軍隊，還能在新政府里分一杯羹。他覺得若按蔣介石的方案部署，主動放棄北平，退守天津、塘沽一線，那就沒有「向共軍獻出古都之功」了。若是不能抵禦共軍，必須從海道南撤，到了江南后，他肯定要受到蔣介石的嫡系排擠，因此不如另投新主。

11月17日，傅作義通過共諜女兒傅冬菊，秘密緻電中共，要求和談 [24]，此舉立即給了毛一個誘騙傅作義上鉤、藉此將國軍抑留在平津一帶的機會。毛次日即致電林彪等人，告知此事，說「我們擬利用此機會穩定傅作義不走，以便迅速解決中央軍」，要東野提前入關，「突然包圍唐山、塘沽、天津三處敵人，不使逃跑，並爭取使中央軍不戰投降」 。[25] 對毛來說，與傅作義暗通款曲的全部目的，就是以此穩住傅作義，令他滯留在北平。只要老傅心存幻想，由他指揮的60萬大軍也就會停留在華北不走，待四野入關后，要加以包圍殲滅易事耳。

為達到這個目的，毛使出來的厚黑功夫令人嘆為觀止，他故意遲遲不給傅作義回答。傅冬菊奉父命與地下黨負責人約好面談的時間地點，屆時卻無人如約而來 [26] 。老傅不知道，毛定下的「基本方針是徹底解除他們的武裝」，「決不允許這些人保存其反動力量，談判和分化只是達到殲滅他們的一種手段」。傅「本人可赦免戰犯罪，保存私人財產，住在北平或外邊由他自定。他的部屬的生命家財不予侵犯，除此之外，不能再允許給他什麼東西，亦不能稱為起義」 [27]。毛要的是無條件投降，而且還必須是顏面掃地的投降，哪會容他與中共平等談判？

就在傅作義傻等之際，四野在12月中下旬大舉入關，然後才開始與傅作義談判。毛的算盤是：「我們應試圖利用傅作義及其集團內大批幹部對於自己的生命財產危險的恐懼 （傅作義是戰犯，傅集團內某些人是華北人民十分痛恨的），以考慮允許減輕對於傅作義及其幹部的懲處和允許他們保存其私人財產為條件，而以傅作義下令全軍放下武器為交換條件。」「但我們第一個目的是解決中央軍。你們應向傅的代表試探，傅是否有命令中央軍繳械的權力，如果他沒有此種權力，則可向他提出讓路給我軍進城解決中央軍。」 [28]

老傅這才發現，雙方條件相差太遠，因而心存悔意。他於是改變了原來的部署，把自家的基本隊伍部署在北平以西，將其他部隊（不能稱為「中央軍」，蓋抗戰後全國軍隊混編，已無「中央軍」「地方軍」之分，中共將原來的中央軍稱為「蔣系」或「中央系」）部署在北平城內及北平以東。如此則既可以用非嫡系部隊為他擋住入關的四野，又可借共軍圍城脅迫非嫡系部隊隨同他一道投降，自家的嫡系部隊則放在北平以西，若是中共不接納他，則他還可以逃往綏遠，保留私人軍隊。

可嘆「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即即性命」（這是我廠女工文革期間上台念發言稿時鬧的笑話），跟毛那個不世出的陰謀詭計大師玩這套，當然只能喝了老毛的洗腳水，老共哪會由他反悔？12月26/27日，中央軍委甚至指示林彪等人：「不要放走傅作義談判代表，並應停止其與傅作義通電。」 [29] 連這種下作手段都能使出來，目的就是讓傅作義面前始終有個釣餌在晃動，而卻又始終不讓他看明白那釣鉤上穿的究竟是什麼好玩意。

何況老傅的周圍也早就被共諜滲透到超飽和的程度了。1948年10月間，老傅想使出當年閃擊張家口的那招來，突襲中共中央所在地石家莊，還沒發兵，消息便被中共發表在新華社電訊以及報紙上，嚇得他半途而廢（這大概是毛抄襲《三國演義》中的空城計，其實當時石家莊相當空虛，傅作義若堅持打下去，定能一擊成功）。如今老傅的部署又豈能逃過中共的耳目？因此，他自作聰明調動的部隊當然只能「落入解放軍的環圍」。

在此期間，老蔣連續派大員飛往北平，敦促傅作義南撤。12月15日，軍令部長徐永昌來到北平，轉告蔣介石的話：「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宜生一人歸來，勝似千軍萬馬」，力勸傅作義率部南撤或離平赴京。23日，蔣緯國攜蔣介石的親筆信到北平，信中說：西安事變上了共產黨的當，第二次國共合作是我生平一大教訓。現在你因處境又主張與共產黨合作，我要藉此一勸，特派次子前來面陳，並許諾只要南撤，則有美軍援助；南撤後，將任命傅作義為華東南軍政長官，等等。1949年1月6日，蔣介石還派鄭介民到北平，除了重申徐永昌所說的話外，還表示在北平的軍統人員可以密切配合南撤。

最後一次則是美國西太平洋艦隊司令白吉爾到北平，聲稱今後美國要拋開蔣介石，完全支持傅作義，美海軍將在沿海援助南撤。蔣介石明明給了傅作義直接接受美援的權力，但傅作義卻謊稱自己是地方官員，無權接受美援，要白去跟南京政府說，白吉爾一再強調今後將拋棄蔣，直接支持傅，傅以內政不容干涉為由斷然拒絕，令白吉爾自討沒趣，敗興而去。 [30]

其實早在此前許久，胡適那個「蔣介石的鷹犬」就曾與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一道去北平，勸傅作義退守青島一帶，以其為根據地，由傅作義自己解決兵員問題，由美國提供武器裝備，但軍需後勤必須由美國人監督，以防貪腐。那提議也被傅作義斷然拒絕。 [31] 可笑的是，張鶴慈為他那偉大的爺爺辯護，竟然說他當時的態度就是美國人的態度，似乎是美國人教唆張東蓀去勾結共匪危害中國的！

老蔣對傅作義，不可謂不仁至義盡。1月16日晚，他給傅作義發了份電報，謂：相處多年，你現厄於形勢，自有主張，無可奈何。我現只要求一件事，於十七日起派飛機到平，運走第十三軍（也就是被傅作義有意陷在北平城內的非傅系部隊）少校以上軍官和必要的武器，約要一周，望念多年之契好，予以協助。傅作義覆電答應「遵照辦理」，隨即發電報給城外共軍，要求他們在飛機來時，以天壇祈年殿為目標，炮擊天壇臨時機場。國軍果然於17日派了飛機來，共軍當即猛烈炮擊天壇，使得飛機始終無法著陸，「如此四五天，終於粉碎了蔣最後企圖飛機運走這個嫡系『精銳』兵團及裝備的夢想」。 [32]

您說這傅作義究竟是什麼下三濫？你自己要投共，投就是了，還玩弄這種陰謀詭計，害得不想投的將士也被陷在圍城中，不得不跟著投降。不過，比起他對老同學、老朋友、老部下陳長捷使的喪心病狂的花招來，這還真算不了什麼。

時任第六集團軍總司令兼天津警備司令的陳長捷也是雜牌出身，曾與傅作義同窗，自保定軍校畢業后，即應傅之邀加入閻錫山的晉軍，與傅淵源至深。陳長捷當時的想法與蔣介石一致，都是放棄張家口，將主力逐步轉移到天津、塘沽、蘆台、唐山近海方面，確保海口，支撐華北，實在不行時，即從海上退往江南。當陳與傅作義密商時，傅作義表示完全同意，還決定將總部搬到天津去。但他卻將與中共的秘密勾結瞞得嚴嚴實實，根本就沒有按他與陳商定的部署調兵。不僅如此，當他在第一次談判中發現共黨要價太高時，他又打主意給自己留下逃往綏遠的後路，於是不通知陳長捷便將自己的嫡系部署到北平以西，不但令駐守新保安的35軍突圍西去，動搖了迅速將主力轉移於津塘集結的原計劃，而且將暫編第3軍、第4軍推向懷來以西，就連已經部署好的第92軍、第62軍也調往南口、懷來方面，「這正是落入解放軍的環圍，把第三十五軍、暫編第三軍、暫編第四軍他的基本得力的十多萬本錢喪光，使得唐山、蘆台、楊村空虛了，塘沽、天津暴露出來，置於解放軍的直接攻圍之下」。 [33]

（胃又讓我餓疼了，要吃飯去，未完待續）

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