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胡星斗之三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大法——《憲法》總綱寫下了一句金光燦爛的文字:「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切權力屬於人民」。「我們是社會的公僕。」——各級黨政官員常常如是說:「為人民服務是我們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歸宿。」——「公僕」總頭子毛澤東如是說。
實在令外人肅然起敬,令國人激動不已!——依照上述說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理應是國家的主人——可是,在那個被一些極左派吹噓為「偉大的人民當家做主」的毛時代里,中國人民真的當家作主了嗎?——退一百步說,當時中國人活得像「人」嗎?
一、先看看媒體上的「人權」
1948年聯合國大會發布《人權宣言》,莊嚴地宣稱:人權是「所有國家努力實現的共同標準」。
人權,馬克思倡導過,中共創始人陳獨秀宣傳過,毛澤東本人在革命時期也大聲疾呼過。可是,毛奪得政權以後,在所有媒體上,「人權」竟然蒸發了!哪裡能看到人權啊?整個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根本看不到「人權」二字!——反而,人權所包含的「人性人道自由」等理念,居然變成了官方嚴厲批判的對象!
如此拒斥人權,請問:中國人能享有做人的權利嗎?能活得像個「人」嗎?
二、生活在假話的海洋里
這是筆者一篇雜文的題目,也是對毛澤東時代中國社會現狀的如實概括。
我的一位農民朋友說得很生動:「養一頭豬,還叫牠哼哼呢,只怕牠不哼哼。可老毛那時候,大活人連哼哼都不敢哼哼!」——當時,人與人之間誰都不敢說真心話。且不說同僚同事,且不說同學同鄉,即使兄弟姐妹,即使父母兒女,甚至,即使是恩愛夫妻,誰敢掏心窩吐露半句真言?—— 一旦鬧起矛盾檢舉揭發,立馬便會巨禍加身。
李九蓮,工人的女兒,紅衛兵司令,可謂「根紅苗正」。只因給未婚夫寫情書時吐露了幾句肺腑之言,不料這個解放軍戰士告了密,不久便被投進監獄,最後被槍斃。
請問:在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活得像「人」嗎?
三、災禍從何而起?
(一)因拆字遊戲而死於非命
林志中先生的《拆字冤案》(《咬文嚼字》2005年第5期)寫道:
河南南部某鄉,有個名叫劉永鹹的公社黨委書記,因為正直他得罪了不少人。一年夏夜納涼,不知怎麼扯到了「突」字,劉書記用拆字法解釋說:「『突』字好理解,你看,它可以拆成一個『穴』字和一個『犬』字,一條狗從一個洞穴里冷不防地竄出來,還不『突然』嗎?」
誰知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一個平時對劉書記懷恨在心的造反派成員連夜向造反派頭頭告密,結果無限上綱,說劉永咸惡毒攻擊「突出政治」。迫害也隨之而來,掛牌遊街,下跪批鬥……生性剛直的劉書記不堪凌辱,氣憤之下跳進了深潭。
(二)、因一句玩笑話而遭罪致死
河南省交通學校教育長黃雲祥,1958年因豫東(河南東部)一個女社員吹牛皮,說不收畝產百萬斤紅薯不結婚。黃跟幾個要好的朋友說:大家給這個女社員立貞節牌坊吧。算一算,百萬斤紅薯放在一畝地上能堆一米五高。因此,讓他勞動改造,到郊區十八里河深挖土地一米五,最後累死在工地上。
(三)、聰明人一句話受了22年罪
袁永松、王均偉二位先生編著的《左傾二十年》寫道:
有一位當年的「右派」很多年後哭笑不得地回憶起當年被劃成右派的原因。當時他是北京某高校的學生,平時人頗聰明,看事往往有先見之明。上級號召鳴放,班上不少同學都出來給學校提意見,他卻一聲不吭。有一天,班裡的黨支部書記找他談話,他順口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我才不提意見呢,現在提了,將來非挨整不可。」夠了,就這一句,「右派」的帽子一戴20多年。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四)、一句話被誤解而被逼死
四川南充的袁澤松先生的回憶文章《文革中的黃老師》(《讀者報》2003年11月4日)這樣寫道:
「文革領導小組」成立后,每個公社都要把公社幹部分類向上一級文革小組彙報,哪些進了文革小組,哪些是什麼原因沒有進入,以便確定批鬥對象。我們公社的這一任務仍然是出自黃老師之手。黃老師寫的報告中有這麼一句話「加入文革小組的和尚未加入文革小組的公社幹部」的後半句被公社文革組長理解為:「當和尚的公社幹部才沒有加入文革小組;或和尚不加入文革小組就來當公社幹部。」他看了報告說,認為他領導的地方鬧出這麼大的笑話,他這個文革組長還怎麼當下去,馬上糾集一夥造反派幹將衝進學校,闖入黃老師的辦公室,有的抓頭髮;有的抓衣領,把黃老師拖到校門口的一棵黃桷樹根上將其強行跪下后,才命令全校師生到校門口集合,叫黃老師向師生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黃老師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用手理了理額頭的頭髮后說:「我沒有什麼罪行可交待」;文革組長何西平走上去抓住黃老師的頭髮把頭往下按后才揭發黃老師的罪行。黃老師聽后才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說何組長把意思理解錯了。這還了得,當眾誣衊何組長沒有水平把意思理解錯了,批判會立即響起了口號聲「誣衊文革組長,就是誣衊無產階級紋化大革命」。隨後便用墨汁把黃老師臉抹黑,又掛上黑牌,由紅衛兵押著遊行示眾,午飯沒有吃成,連廁所也不準上,下午黃老師的褲子濕透了,哪裡還走得開路,由造反派的幾個幹部拖回來扔在公社食堂左側的二樓上,晚上只給黃老師二兩冷乾飯,叫黃老師吃后要寫好交待,明天繼續參加批鬥會……。
這位名叫黃濤的50多歲的教師,因此變成了敵人,並且,生生被凌辱折磨而離開了人世。
(五)、隨口之言成禍端
許傳海先生在《雜文月刊》上發表的《我所經歷的一些運動》寫道:
有位院長成了右派,說起來也怪有意思的。一次開全院學生大會,他針對有人說農民吃不飽的問題,以這樣一個故事教育學生:吃得飽有什麼好處,有一次,我們幾個人大代表外出視察,在火車上,一個代表吃得過飽,把胃撐壞了……讓他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就有一批處系幹部貼出大字報,上綱上線的批判他。他的這次講話竟然引火燒身,成為被打成右派的禍端。
(六)、A與非A都不可,橫豎都是禍
許文中還寫道:1956年我考上大學,成了一名「調干生」,第二年就是「反右」。正式「反右」之前叫「社會主義教育」。全班分成若干小組,天天開會,讓學生們暢所欲言,向黨交心。後來轉為「鳴放」。「鳴放」到一定程度,便轉入「反右鬥爭」。我們是大班,約150人,最後定了9個右派分子,超過5%.有個同學是這樣當上右派的:他看了某系幾個同學寫的一張大字報,不同意其觀點,就寫了一張反駁的大字報,結果某系寫大字報的成了右派,我班這個寫反駁大字報的也成了右派。「正反」雙方的結局相同,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七)、寫重兩字被逮捕,子女四人成孤兒
信陽師範音樂教師申繩武,肅反中被錯捕,複查糾正後,在反右末期卻無端與「右派」一道被送去勞改,1959年餓死。其妻焦玉鈞(北京市原副市長焦若愚胞妹)一次遊行前,突擊抄寫小學生手持小旗上的標語時,將「反對美帝霸佔黎巴嫩」中的「反對」二字寫重了一處,當即被捕,以反革命罪被判7年,亦早死。四個兒女淪為孤兒,大的16歲第二年病死,剩下的三個分別為10歲、6歲、4歲,討飯年余,為孤兒院收容。10歲的兒子健康正常活下來了;6歲的女兒後來成了瘋子;4歲的兒子長大后,因未受到良好的教育與人毆鬥,傷人致死被判死緩。
(M)、子女名字惹猜想,父親遭禍殃
這是當年流傳甚廣的一起冤案——確有其事,但我原來保存的資料不慎丟失,因此,此例作為另類—— 一個父親好端端的突然被打成了「反革命」。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子女的名字而遭受災禍——他的子女依次叫:愛國、愛民、愛黨。有人突有所悟,檢舉上去,說名字連起來寓意是:愛國民黨——這說明,此人反動透頂。
(八)、堂堂中共高官,因長相而身陷囹圄
文革中,1967年4月,在接見內蒙古代表時,康生說內蒙古區黨委書記王逸倫:「我一看就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是共產黨員,而且也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是個特務。」因此,王被捕入獄。
中共雲南省委書記趙健民因同樣的原因也被關進了共產黨自己的監獄。
(九)、因一時疲勞瞌睡最終喪生
官明華,1952年畢業於廣州第三醫士學校,供職於海南島生產建設兵團4師8團醫務所,多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1966年夏,一次農場召開批判「三家村」大會。官女士因頭天晚上出診接生,通宵達旦過度疲勞,在會場打了一個盹。就是這片刻瞌睡,竟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當時,她立即成了大會的批鬥對象,被斥為「小黑幫」、「小鄧拓」,隨即撤銷職務下放勞動改造,1969年又被劃為「特嫌分子」送白沙縣 「學習班」審查。官女士覺得農場領導人太不講理,一氣之下寫了幾張大字報。於是立即被扣上了一頂「攻擊紅色政權」的大黑帽子,接著便是沒完沒了的審訊、批鬥、嚴刑拷打。此後,群眾專政隊員,從她的日記里發現了一句話:「金黃色的太陽仍掛在防風林的上空,放射出金色的光彩。」——這普普通通一句話竟被上綱上線分析成了:「影射偉大領袖落山」,於是又被加上了一頂「反對毛澤東思想」的帽子。
1971年3月12日官明華被槍決,時年37歲。(引自紀之《人血饅頭的故事》)
(十)、張冠李戴十九年
1960年12月,大冶煤礦技術員、省市兩級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高錫成,突然被扣上「現行反革命」、「漏網右派」的帽子,押送一個小煤礦勞教改造。同事們都非常驚詫,高錫成本人更是大惑不解:這究竟是因為什麼?
19年後方才水落石出。原來1957年在反右鬥爭中,批判右派分子惲XX時,高錫成擔任會場記錄,記下了惲的17條「反動言論」。當時不經意將記錄夾在書中便棄之腦後。3年後,高的大學同學王XX無意間發現這張字條,認為是嚴重敵情,當即向黨支部告了密,於是,釀成了一樁荒唐冤案。一個優秀的年青知識分子因此喪失了19年寶貴的年華,平白經受了19年殘酷的折磨。(引自尹明《離奇的人間悲劇》)
(十一)、勤勞致富有罪
姜玉明先生撰寫的文章《富之罪》,記錄了一個吃苦耐勞、稍顯富裕一些的農家的不幸遭遇。文章的主人公叫閔耀芳,家住江蘇省武進縣嘉澤鄉橫埝村,是個搞副業的能手。該文摘錄如下:
他的家庭副業雖然很多,但集體勞動也沒少參加。他每年勞動的工分和同等勞動力是相當的。當然,他一家老小是很辛苦的。天沒有亮,人家還沒有起床呢,他家已在地里幹活了;天黑了,人家已經吃完飯,上床睡覺了,他家才從地里摸回來,真是白天黑夜干,很少有一刻清閑。由於一家人勤勞,汗水換來了生活的富裕。
閔耀芳早就憧憬著一個理想:把兩間舊屋翻成樓房,但是,在紋化大革命中,閔耀芳因富得禍,富,變成了「罪」。
1966年8月的一天,他被抄了家,一時間,翻箱倒櫃,屋裡屋外,弄得雞飛狗跳。大桌子、小凳子,全被抬出,上面堆滿了衣物用品、糧食、副食品,被一一拿走。
此後,他被吊打了幾次,又關押了十多天,經常掛牌游斗示眾。
1968年4月28日深夜,大隊「群眾專政組」幾十人,將閔家包圍。閔的老父親被抓走,在大隊部吊打審問,要其交齣兒子。第二天,閔耀芳也被抓到了大隊部。遭到了更厲害的毒打和批判鬥爭。
不許富!——1955年,毛澤東曾說:「農民怕冒尖是很好的事。」他還說過:「社會主義革命的對象,主要是資產階級和富裕農民。」(1957年10月9日)——這就是真正的源頭。
(十二)、勤奮教學有罪
容姜貴先生的《知識是禍》記錄了這樁奇冤——貴州省榕江縣忠誠小學教師莫定欽,潛心收集整理了一冊教學參考資料,內容包括報紙、雜誌上發表的中、美、英、蘇、法五大國首腦的照片簡介、中外著名的詩詞歌賦、名言警句、史哲資料、政治論文、圖片、漫畫等,自己視為珍寶,命名為《黃金難買》。
起初,這本冊子在學校好評如潮,師生們爭相傳閱。可是,在紋化大革命中就是這樣一位愛崗敬業的優秀園丁,就是這麼一本教學參考資料,竟然招致了一場奇災巨禍,莫老師因此被判刑20年!
(十三)、刻苦鑽研學問有罪
王賢才,江西九江人,建國初期畢業於山東大學醫學院。求學期間,得知有一部享譽世界的醫學巨著《希氏內科學》。希氏,中文譯名希塞爾,簡稱希希,是美國著名的醫學教育家。《希氏內科學》是希塞爾組織100多位內科專家編著的大型教科書。王賢才等了半年多,才從學校圖書館借到了這部書,簡直如獲至寶。年輕的大學生突發奇想;這麼好的書,為什麼不把它譯成中文?
可是,誰曾想到,可欽可敬的愛國壯舉,在毛澤東時代里,竟變成了罪行,竟給這個有志青年帶來了長達幾十年的飛來橫禍——1958年6月27日,王賢才補定為「右派分子」,罪狀是:崇拜西方資本主義,罪證就是翻譯洋書。不久,醫院整體遷往呼和浩特。初冬一個寒冷的夜晚,在醫院外的荒地里,他把自己剛譯成的第9版《希氏內科學》40多萬字的譯稿,忍痛投入火中。不久,他得知海外出版了第10版《希氏內科學》,又賣掉400毫升血買了下來。1961年11月27日被摘掉了帽子,他認為冬去春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拼搏——重新翻譯《希氏內科學》。
然而,知識分子太單純了。1964年,在「四清運動」中他再次受到批判,連那些經常接近他的青年醫生們也受到了批判。工作隊批判他說:「為什麼青年醫務人員願意跟你走呢?我們黨號召又紅又專,而你吸引一部分青年走白專道路,實際上是與黨爭奪青年!」並且,斬釘截鐵地說:「你記住,摘掉帽子,還是摘帽右派,必要時還可以再戴上!」
王賢才又一次驚呆了!這時,他不得不再次痛心疾首地燒掉自己珍愛的譯稿。
然而,燒掉譯稿還不行。文革開始后,他又受盡折磨,1968年4月27日,被投入監獄,主要罪狀仍然是:吹捧美英科學文明!
陳景潤,一代數學大師,不諳世事,不問政治,與世無爭,長期獨身,居6平方米小小陋室,孤獨地在科學之山上踽踽獨行,艱難攀登,竟也被逼跳樓!
(十四)、愛國有罪、為共產黨效力有罪
赤心愛國,熱誠為共產黨效力,對於執政的共產黨來說,利耶?害耶?毫無疑問,無需爭論。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在毛澤東時代,這種自由,在許許多多人的身上也被剝奪一空!
中華民族的大功臣馬寅初老先生,在痛遭毛澤東批判以後,愛國老人依舊痴心不改,以年近八旬的高齡勤奮筆耕,寫成了一部極其珍貴的輝煌巨著《農書》,以報效生他養他的中華民族。可是,大作寫成不久,紋化大革命狂飈驟降。對祖國一往情深的耄耋老人,不得不用顫巍巍的雙手將垂暮之年拼盡老命的心血結晶,肝腸寸斷、老淚縱橫地一頁一頁投向火舌之中……
章乃器先生,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事業有成,正在香港幹得紅紅火火,受毛澤東之邀回大陸參政,擔任糧食部長,在反右中被打成大右派。
錢偉長先生,當代中國著名科學家,與錢學森、錢三強合稱「三錢」。1912年生於書香門第,其四叔錢穆,是一代國學大師,可謂家學深厚。當年投考清華大學時,國文、歷史雙100份,當為文科狀元。可是,這時「9·18」事變爆發,國難當頭。為了救國強國,他毅然改學物理。清華畢業后,他又考取庚款留學美國,獲博士學位。學成以後,又為救國強國,毅然放棄在美國年薪8萬美金的優厚待遇,回到戰火頻仍、積貧積弱的祖國。2004年擔任上海大學校長,92歲的錢老先生在接受採訪時說:「我這人就是這樣,只要國家需要,我就去做。我不考慮別的,我什麼也沒有。沒有房子,住在學校。在上海大學,我是不要工資的,我不要什麼。」
就是這樣一位痴心愛國的一代科學界泰斗,1957年也被剝奪了為國效力、為共產黨效力的資格。在被邀請出席幫助共產黨整風的座談會上,時任清華大學副校長的錢先生就大學教育提了一條意見:希望不要教條主義地完全搬照蘇聯的做法。結果因此而被打成右派分子。受批挨斗之後,一個中國的頂級科學家,在55歲高齡之時,被發配到鋼鐵廠,當了一名出苦力的爐前工!
寧連喬先生著文《不只是一位回國博士的悲哀》,記述了一對愛國科學家夫婦的悲慘遭遇:
肖光琰先生,祖籍福州市,1920年生於日本,后移居美國。1942年5月畢業於坡蒙那大學化學系,1945年12月在芝加哥大學研究院獲得化學博士學位。1946年初任該校化學系助理研究員,1947年任該校冶金研究所研究員,同年8月任美孚石油公司化學師。其間,曾4次獲得金質獎章。
不久,青年才俊與一位漂亮、賢惠的姑娘甄素輝結為百年連理。對於肖博士來說,真可謂安居樂業,萬事如意——不過,「萬事如意」4字並不恰當,作為海外遊子,肖先生有一副憂國憂民的熱心腸。為此,他常常寢食不安。1949年,忠誠愛國的肖先生參加了「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中國學生基督協會」。當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共產黨成功的宣傳使他和妻子激動不已。此後的一年裡,一對愛國的熱血青年捨棄了他們喜愛的各項文娛體育活動,夜以繼日地收集、整理一切對祖國建設有用的資料。1950年,肖光琰和甄素輝毅然決然,告別了舒適的洋房,告別了稱心的工作,告別了豐厚的待遇,回到了魂牽夢繞卻又陌生的祖國。他們終於看見了五星紅旗,年輕的伉儷相擁相抱,激動得熱淚橫灑。
然而,他們踏上祖國大地之際,正值鎮壓反革命運動如火如萘開展之時!——兩位青年科學家被安排到了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和海運學院工作。起初的接待也不能說不熱情,但好景不長。很快,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便拋了出來,砸向他們:「思想反動」、「帶回資料是為了向上爬」、「十足腐朽的資產階級思想作風」、「有賣國思想」……
因受精神打擊,肖光琰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
1956年,周恩來、陳雲領導反冒進,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現了少有的一段艷陽天。一位領導同志找他談話,誠懇地檢討了過去的錯誤做法,向他表示歉意,還修改了一份鑒定材料。肖博士深受感動,他向黨表示要以實際行動積極工作,爭取入黨。
此後,他注入全部熱情潛心研究「頁岩油催化裂化及其氮中毒的機理」和「電子酸性催化劑」——對於燃油資源貧乏的中國來說,這項研究具有重大意義。
然而,又是好景不長!1958年底,在「拔白旗」運動中,肖博士被拔了出來,成了「白旗」——「老白旗——肖光琰」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對祖國毫無感情」、「執行的是掛羊頭賣狗肉唯有理論高的白旗路線」、「你想入黨,是對共產黨的污衊!」——又一次當頭棒喝!又一次冷水灌頂!
不料,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除夕,在迎新聯歡晚會上,他受到了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報幕員高聲宣布:「下一個節目:活報劇《洋博士現形記》。」接著,一個小丑登場,自報家門:「在下肖博士,靠父母的造孽錢,在美國混了個洋博士,聽說共產黨在中國掌權,待我偷點資料,溜進中國也好撈個一官半職……」
士可殺而不可侮!——肖博士精神崩潰了,從此消沉下去。群眾反映:這樣下去,肖先生非自殺不可。
1961年——大災將去,劉少奇開始主持調整工作之際,陽光雨露再次灑向博士的心田。在交心會上,他泣不成聲地說:「我熱愛黨,相信黨是公正的,希望再活40年,盡餘生為黨做些事情,我要拚命干!」肖先生在工作中身體力行自己的誓言,1964年他一個在北京的妹妹病故都沒有去參加葬禮——知識分子就是這樣赤誠,不把知識全部奉獻出來於心不甘。
然而,又是好景不長!1966年一場驚天大浩劫降臨中國,洋博士自然在劫難逃。1968年10月5日,無產階級群眾專政隊的一群彪形大漢將正在病中的肖先生抓進牛棚,並抄了他的家。在牛棚里則是無休止的審訊、三角皮帶沒死沒活的抽打、嘲笑和唾罵。
他一共交了26份「認罪書」,接受了20多次皮肉修理。
1968年12月10日晚,身體衰弱的肖先生又受到了一次皮鞭教育,被打得皮開肉綻,連聲哭喊。第二天早晨,誓死要為共產黨「拚命干」的肖博士再也沒有起來。專政隊發現屍體以後,迅即在化學物理研究所大院內貼出了《特大喜訊——反革命特務分子肖光琰畏罪自殺是無產階級紋化大革命的偉大勝利!》的海報,並於當日下午到營城子農場揪出肖光琰的妻子到研究所繼續交代。受過一番折磨后,甄女士提出請求給兩天假,回一趟家料理一下多日未見的孩子。沒料到,專政隊大發慈悲,恩准了這一要求。可是,兩天後甄女士並沒有返回繼續接受審訊。第三天,1968年12月13日,當人們打開肖家房門以後,發現甄女士與她15歲的女兒肖絡連,緊緊摟抱,靈魂早已經離開了無限「光明、幸福」的毛澤東時代!
有必要為小姑娘肖絡連補寫一筆——這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孩子,熱情、天真、聰明、美麗、特別好學,上小學時便自己動手組裝半導體收音機。可是,這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從小卻受盡了白眼、嘲笑和辱罵,幼小的心靈傷痕纍纍。死前頭一天,小女孩將自己的照片鄭重地贈給要好的小朋友「留作永久的紀念。」
肖光琰夫婦死後被定為「特務集團」頭子。這是一樁毛澤東的愛侄毛遠新親自抓的典型案例,編號《301》。此案,無辜的肖光琰夫婦又株連了11個單位26個更無辜之人,其中包括曾照顧過絡連小姑娘的鄰居老夫婦,曾給肖博士打過針的女護士,曾與肖先生交換過熱帶魚的老理髮員等人。最後,毛遠新將此案總結成典型經驗,發表在《人民日報》上,被宣揚為「工人階級佔領科學陣地的活樣板」。
為愛國匆匆而來,為給共產黨效力匆匆而去!——在毛澤東時代,愛國竟然不成,為共產黨效力也竟然不成!
(十五)、愛國英雄有罪
著名學者楊奎松先生在《新中國「鎮壓反革命」運動研究》文中寫道:
田西園,抗日將領,曾歷任軍參謀長、代軍長、集團軍參謀長及代司令等職。內戰後期加入民主同盟,受命「策應解放作戰」,其組織地下武裝並直接接受了解放軍第十二兵團蕭勁光的指揮。其後還成功策動武漢警察總隊起義,保障了武漢市的通訊交通、水電供應免遭破壞。但是,他卻在鎮反運動中被當成歷史反革命殺害。
彭德懷元帥,偉大的民族英雄,共產黨革命家。組織和領導了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唯一一次戰役行動——百團大戰。為此,多次遭受毛澤東的嚴厲批判,並且成了所謂「反黨」的一大罪狀。
(十六)、勞動模範有罪
許多省級和全國勞動模範,文革期間都受過殘酷迫害——僅僅因為是勞動模範。《左傾二十年》中記載了全國著名勞動模範、掏糞工人時傳祥遭受折磨的情景,細節恕不贅述。
(十七)、只因他們是黑幫的子弟
江明,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但是,他有一個大名鼎鼎的舅父。此人,名播海外,姓高名崗。當年,這赫赫二字,如雷貫耳。
江明,生於陝西農村,14歲時尚不識一字。只因他是陝甘寧邊區黨委書記高崗的外甥,進了貴族學校——延安保育學校。5年後——1942年又進了延安大學,成了一名大學生。1945年,進了第一批赴東北幹部團。1948年,與葉楚梅、鄒家華、李鵬一起,成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批留蘇大學生。行前,中共中央東北局領導人林彪、高崗、李富春等專門接見送行。1950年,只因他是高崗的外甥,赴蘇訪問的毛澤東在莫斯科專門接見過他,還為這個學農的大學生題寫了「農業機械化」幾個字。
1954年8月17日,國家副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家經濟內閣(計劃委員會)首腦高崗,被毛澤東打成反黨集團頭子,不明不白而死。
只因他是高崗的外甥,從此由人上之人陡然墜進了社會底層的地獄之中。他連續不斷地受審查,一次又一次被強迫低頭認罪,要他承認自己反黨;一次又一次被揪斗,被遊街,接受拳腳教訓,受盡折磨。因為傷及內臟,他的胸口多年一直隱隱作痛。
只因是高崗的外甥,無人敢和他談戀愛,也無人過問他的婚事,直到1976年毛澤東死後年逾半百,才和另一個苦命之人,一個連連唸叨「我坦白、我交待」的精神病患者結為悲劇夫妻。
然而,江明認為,他比有些人還強一些,例如他的留蘇同學朱忠洪,文革中被整得妻離子散,精神失常,宣布平反的當天,走出家門,至今杳無音訊。此公為何遭此厄運?只因他是王稼祥的義子——王稼祥,就是將毛澤東推上權力高層而晚年卻被毛澤東批判的「修正主義大黑幫」。
(十八)、禍起一首歌——《知青之歌》使作者蒙難
「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飛翔,美麗的揚子江畔是可愛的南京古城,我的家鄉!啊!彩虹般的大橋,直上雲霄,橫斷了長江,雄偉的鐘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這是文革初期在廣大下鄉知青中廣為傳唱的一首歌曲,人稱《知青之歌》。它雖然沒有時尚的豪言壯語,但也沒有流露什麼「反動思想」,只是離家遊子思鄉之情的自然抒發——但是,就是這樣一首普普通通沒有政治色彩的歌曲,1970年2月19日,經張春橋指示,它的作者、知青任毅被逮捕下獄。為什麼?只因蘇修的莫斯科廣播電台播放了這首歌曲。
(十九)、一幅漫畫,害了一批教師
郭維敬先生編著的《共和國早期的故事》,記錄了60多起冤案。其中《權力意志下的悲慘命運》,寫道:
信陽地區在「左」書記王某的領導下,反右運動的各種荒誕離奇故事……他到汝南縣視察,看教師學習班鳴放大字報時,見有數十名男女教師畫一幅漫畫,諷刺教育科長隨地便溺。於是在大會上說:「這泡尿尿的好,尿出了一群牛鬼蛇神!」結果這一大批無辜教師都一個個淪為「右派」。
(二十)一篇文章,索性命
陝西農村共產黨員楊偉名,1962年寫了一篇《當前形勢懷感》的建議文章,表達了對國家形勢的憂慮和改進農業工作的意見,投寄中共中央和各級黨委,曾經受到很多領導幹部的高度讚揚和熱情肯定,但是,毛澤東見之勃然大怒,8月6日在北戴河會議上進行了嚴厲批判。因此,楊偉名屢屢遭受迫害,1968年因不堪凌辱與妻子一起服毒自盡。
(二十一)、一本書,殃及10萬人
1962年,作家李建彤,寫了一部頌揚中國共產黨革命歷史的小說《劉志丹》。可是,只因主要歌頌對象是當年陝北根據地的領導人,因而引起了毛澤東的兩大不愉快:1、雖然他自己說過「陝北救中央」的話,但別人歌頌陝北會影響他的威信;2、使他聯想到幾年前被他打倒的劉志丹的戰友高崗。因此,將這本書定性為「反黨小說」,從而使10萬人受到株連慘遭厄運,其中包括副總理習仲勛和許許多多幫助過共產黨的普通農民。
(二十二)、一個劇本,株連幾百萬人,引爆紋化大革命
更有甚者,奉毛澤東之命著文歌頌海瑞的明史專家、北京副市長吳晗寫了一個劇本《海瑞罷官》,好評如潮,毛也讚不絕口。然而不久,毛澤東為了發動紋化大革命,選擇以批判《海瑞罷官》作導火索,曾與毛澤東過從甚密的吳晗因此而突遭厄運,受盡折磨,家破人亡。並且,株連了黨、政、軍及學術界、文藝界幾百萬人慘遭迫害。
(二十三)、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
1968年在轟轟烈烈的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瀋陽一家國防工廠——172廠理化室主任周鳳威,不明不白被人檢舉為「特務」——檢舉者也是在毒打之下不得不信口胡謅亂咬人——20年埋頭工作老實本份的周先生再三再四申辯,甚至痛苦流涕給人下跪,求人相信他的清白。可是,統統無濟於事,兇手們依然對他施以酷刑。第三天,他實在忍受不了終於跳樓身死!臨終前,他一滴血一滴淚寫下一封遺書:「爸爸沒幹壞事,更不是特務……不承認不行,承認也不行,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忍心離開你們是不得已的事。」
請問:在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活得像「人」嗎?
四、不該受刑而受刑的人們
(一)、少年兒童反革命
2000多年前,我國《秦律》就以身高為準則,作出了少年不負刑責的規定。然而,在文明的現代,毛澤東中國竟然製造了大批少年兒童罪犯——不是刑事犯,而是政治犯!
工人作家楊起初先生的回憶錄《「歪嘴騾子」的大牆生涯》寫道:
十三歲的孩子也坐牢房
(1968年)2月16 日, 農曆的大年三十,是合家團聚的日子。我們這些無辜的「現行反革命」卻要在風雪交加、饑寒交迫中,掛牌、戴銬,在鄭州大街小巷中遊街示眾。
一路上,囚車的高音喇叭厲聲把遊街的「現行反革命」一個個點名示眾,隨著點名聲,身後的監押士兵將囚犯一個個揪起亮相,此起彼落。囚車上的高音喇叭,聲若巨雷般地吼叫:「現行反革命張雙石、男、現年十三歲…….」蹲在我身邊的張雙石,可憐兮兮的被拎起示眾,畢竟還沒成年,不知是冷是飢,是害怕………渾身篩糠般發抖,淚水漣漣,失聲痛哭。
張雙石是因書寫「反動」標語而獲罪——他母親是水工機械廠的廠醫。張雙石這小傢伙挨了母親的打,惱他母親,又因為他母親是共產黨員,於是在家裡寫出「打倒共產黨」的標語———結果被人發現,不省世事的小學生被定為「現行反革命」,判刑八年!
「一打三反」十四歲的槍下鬼
安陽地區的布告更令人震驚: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僅僅因為他父親被人們批鬥一時氣忿,用磚頭扔向批鬥的人群,並沒有砸死人,本夠不上「殺人償命」的律條,但布告上筆鋒一轉:「因民憤極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使這個十四歲的孩子血濺刑場。
當時,全國各地有許許多多幼稚的少年兒童都成了政治犯。例如雲南昭通15歲的小勤務員李曰垓、吳晗15歲的女兒吳小彥、河南大學15歲的新生張錫燕……
(二)、精神病人反革命
1981年,美國精神病患者克里欣曾製造了一起轟動世界的大案——刺殺總統里根。最後法院的裁決是:「做案時間歇性精神病發作,免於追究刑事責任。」里根說:「這是我們的制度,任何人都應服從法律。」——這是發生在當代民主國家的事情。
據《唐史》記載,太宗在位時,相州人李好德妄議朝政,被處極刑。大理寺卿張蘊古奏曰:「李好德有瘋癲病,依律不宜治罪。」李世民准奏——這是發生在封建專政時期的事情。
可是在毛澤東中國,思想情緒無法自控的精神病人——而且僅僅是妄言妄語,卻也同樣嚴加懲處——1971年9月2日,瘋子李香芝僅僅因為說了一些瘋話,便被判定為現行反革命,處以極刑,就是其中典型一例。
韋瑞軍先生的《林彪叛逃前李香芝被殺》和丁群先生的《女演員李香芝和她的冤案》都記載了這起事件的始末。
請問:在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活得像「人」嗎?
五、非人的待遇
(一)、群眾專政
1963年11月26日,在接見古巴詩人比達時,毛澤東說:「你可以看到,我們很少捕人,很少殺人,而是用群眾監督的辦法,監督壞人勞動,依靠70%、80%、90%的大多數人民群眾監督10%、20%、30%的人勞動。」
啊!多麼充滿人性情懷的「偉大」政治家!多麼充滿人性精神的「偉大」的社會主義!——語言,美麗而動聽!然而,實踐如何呢?請看《「內人黨」慘案始末》:
內蒙古昭烏達盟巴林左旗烏蘭套海公社八一大隊貧農社員李樹友,為人老實,與世無爭,一家4口,本本分分。1968年10月20日,大隊群眾專政副總指揮叢國君率領一群「群眾專政」隊員突然殺氣騰騰,凶神惡煞一般踢開李家房門,繩捆索綁將李樹友帶到大隊部吊了起來,當晚,開始公審批鬥,逼迫李樹友承認自己是「新內人黨」成員。精疲力竭的老實人一再否認。
「幫助幫助他!」院里一片吼聲,許多村民嚇得低下了頭。6個壯漢一擁而上,揮起皮鞭、乒乓乒乓朝吊起的李樹友沒頭沒腦用力猛抽。實在無法忍受的李樹友在修富等人一句句誘供下,只得承認自己是「內人黨」。但善良的老好人咬緊牙關,無論如何也不肯亂咬無辜他人。最後,劇痛鑽心,萬般無奈,他心如刀絞地說發展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於是,懷著8個月身孕的於喜鳳被剝光上衣帶進了會場。叢國君衝到跟前劈頭蓋腦抽了幾巴掌,接著,抓起她的頭髮,朝著凸起的肚子飛起就是一腳。於喜鳳慘叫一聲昏倒在地。但是,心似鐵石的「群專」好漢並未住手,他們繼續用皮鞭「幫助」這位孕婦,並逼她當著丈夫的面承認曾與他人通姦。李樹友15歲的兒子和10歲的小女孩也遭到了毆打和辱罵。
第2天,於喜鳳流產。由於李樹友一家人緣好,幾家村民串通起來將他們保釋回家,以便於喜鳳養傷。修富勉強同意,給了7天期限。
1968年11月28日,與世無爭的一家4口一起懸樑自盡,離開了讓他們痛不欲生的 「光明」的世界、「幸福」的世界。
(二)、勞動教養
反右派運動展開以後,毛澤東下達了一項指示:「除了少數知名人士外,把一些右派分子都搞去勞動教養。地、富、反革命,摘了帽子的。要調皮再給戴上!搞個勞動教養條例。死刑不要輕易廢除。孫悟空沒有緊箍咒不行。」
「勞動教養」究竟是一項什麼樣的制度?這裡,略舉一例以觀之。
北京市文聯。才華橫溢的青年作家劉紹棠被劃成了右派!一個又一個文壇精英掉進了深淵!批鬥場在四樓,突然,一個人從窗口飛身而下,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巨響,鮮血染紅了土地——反右派運動破碎了多少人的生活之夢!
另一個文壇才子叢維熙也被劃成了右派!不久,他和其他右派一樣,被勞動教養,參加勞動改造。
起初,在建築工地,嚴冬零下20多度,狂吼的寒風似刀片,如針尖,一個個細皮嫩肉的知識分子掄起大鐵鎬拚命刨地,一鎬下去一個小白點,不停地刨,胳膊震得酸痛難耐,但在監視之下,不敢稍微懈怠。一個個手背皴裂、紅腫,滲著血,有的還流著膿……半天四五個小時,中間只有15分鐘休息。幹活時,不能說話;休息時,也不敢說話,——禍從口出之人深知出口之言的可怕。
右派們全都住在棉帳蓬里,打地鋪,被窩陰冷又潮濕,為了抗禦嚴寒,以防凍僵,他們睡覺時都戴著棉帽,圍上毛巾,捂著口罩。
1958年4月,這批右派被裝上卡車,運往北京西郊賈魯峪公社,任務是挖墳坑。這是一片古荒之地,到處都是墳頭。 30年後,從維熙在回憶錄中寫道:
「我無法描述干這活時的心情,除了精神上的高度壓抑以外,還有嗅覺的難以忍受。夏日炎炎,驕陽似火,跳進坑穴掄鎬刨著沙石,已使人昏昏然如同木偶……,我一生聞過各種臭氣,但卻無法和腐爛屍體上淌出來的臭氣相比。那是一種咸臭、惡臭,即使你戴上三層口罩,也能使你五臟翻江倒海!」
苦難是難以忍受的,更難以忍受的是人們鄙夷嘲弄的目光。吃飯,是右派分子最難捱的時間。他們在圍觀的人群中不敢抬頭,但完全感覺得到,人們嘰嘰喳喳地在嘲笑他們,指手劃腳地議論他們,象欣賞獵物一般在審視著他們。而他們,猶如籠中的獵物,猶如被捉住的小偷,猶如受傷的老鼠,在刀子似的目光中躲躲閃閃,羞愧不已。
然而,最使他們難以忍受的則是繁重勞動以後疲憊不堪之時,每日不輟的夜間思想改造批鬥會。
右派斗右派,絕不亞於積極分子斗右派。因為批判是受到鼓勵的,誰表現好,就有被解放的希望;而表現差,則會加重懲罰。所以,受形勢所迫,在苦海中掙扎的右派分子,竟失去了同病相憐的人性,變成了在窩裡互相嘶咬的困獸。與社會上的運動積極分子一樣,他們也兩眼緊盯同伴,常常從雞蛋里挑刺,進行揭發檢舉;批判也是無限上綱上線、怒不可遏;情之所至,也往往拳腳相加。
漫畫家李濱聲,為農村繪製壁畫,被時時刻刻都想發現階級鬥爭新動向的人們發現了,指責為居心險惡,故意把牛驢畫瘦,其他右派憤怒地吼叫起來:「公社的牛,都是膘肥體壯,你故意畫瘦,心懷鬼胎!」
「你資產階級右派立場不改!」「這是立場問題,你反動至極!」「反動透頂!」……
這樣的思想改造會,每每開到深夜,第二天照樣起早幹活,天天如此。
比起這些折磨,最難以承受的,畢竟還是飢餓。許許多多回憶文章揭示,勞教場的飢餓簡直到了令人無法想象的恐怖境地,許許多多右派因此而喪生。
請問:在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活得像「人」嗎?
六、非人的酷刑
一些人不遺餘力地宣揚毛時代有「最廣大最充分最實在的民主」。什麼叫「最廣大最充分最實在的民主」呢?
內蒙古在紋化大革命清理階級隊伍和揪「內人黨」運動中,通過毛澤東實行的「群眾專政」,最廣大最充分最實在地展現了這種無與倫比的美好「民主」。 張曼娟女士編輯的《「內人黨」大血案始末》寫道:
托克托縣伍十家村的榮第,1957年15歲時參加革命,1958年任鄉長。1968年,其家被劃為漏網地主,家裡的財產都上了封條,吃糧、燒柴都得申請,不批准就得全家挨餓,困此,其70歲的母親上吊自殺,14天後,其72歲正在病中的老父被勒令接受批判鬥爭,老人被五花大綁在門板上,抬到會場,脖子上掛著盛滿尿的尿壺,兩耳上掛著小腳鞋。結果在批鬥會上當場死去。其叔父被關押起來不給飯吃,不日也亡故。一月後,其二哥也遭迫害而死,不出百日,一家死了四口,榮第本人被打得胸椎骨折,成了終身殘廢。
錫林郭勒盟科委主任那順巴雅爾,19歲參加革命,1947年加入共產黨,1964年被誣陷為「反革命」被捕入獄,1968年又被打成「內人黨」。受盡了各種酷刑。他的兩手被鐵釘釘在木板上,然後用皮鞭抽,棍子打,用火燒,每隻手都留有四五個透掌疤,打手還用鐵絲勒他的眼睛,一隻眼珠當場被勒了出來。
達茂旗把活人綁在馬尾巴上,活活拖死。還給「內人黨」嘴裡灌人糞尿。該旗的白音敖包公社,把抓來的男男女女「新內人黨」的衣褲強行剝光,在男性生殖器上繫上繩子,讓赤身裸體的女「黨徒」拉著繩子,逼迫他們一邊唱「北京有個金太陽」一邊扭秧歌。
四主子旗的白音敖包公社秘書敖日布扎木蘇被打成「新內人黨」后,打手把他身上的肉一道道割開,把食鹽揉進去,再用烙鐵燙傷口——此刑法名曰「焊人」。
達茂旗旗委書記包國良的妻子被打成「新內人黨」。群眾專政隊員扒下她的褲子,用一根麻繩在大腿根部拉來拉去,拉得鮮血淋淋,血肉模糊,直至將陰部和肛門拉穿。拉繩子和圍觀的一群男子漢稱之為「拉大鋸」。
一個盟委書記的妻子被打成「新內人黨」,一群壯漢將她打得半死,然後在她的陰道內放炮,致成傷殘。
東蘇旗寶力格公社,一大群群專隊員抓來了老牧民策部格扎布夫婦及其兒子兩口,竟然當眾剝光了父子兩代人的衣褲;竟然強迫母子、翁媳當眾性交;四人不從,竟然將母親、兒媳按倒在地,將兒子、公公強行壓到母親、兒媳的身上!
……
毛澤東中國,其它的經典刑法還有:舔濃痰、吞白糖、灌香油、跪玻璃渣、冷靜思考(剝光衣服,捆在零下20多度的室外讓其受凍)、熱情幫助(放在大火盆中間烤)……
請問:美軍虐囚算得了什麼?法西斯暴行算得了什麼?——在毛澤東時代「最廣大最充分最實在的美好民主」之下,中國人活得像「人」嗎?
七、非人之死
(一)、紋化大革命第一個被打死的人
1966年8月18日!這是一個紅色的日子——一個鮮血染紅的日子!這是一個黑色的日子—— 一個暗無天日的日子!一個永垂史冊遺臭萬年的日子!——這一天,毛澤東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猛獸蜂擁下山,洪水奔騰泛濫。紅衛兵小將響應「偉大」號召,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大開殺戒。
北京市101中學和育才小學,被外電外報稱為「共產黨的皇家子弟學校」。在101中學任教的教師,毫無疑問,都是出類拔萃的專業人才。然而,美術教師中的佼佼者陳寶坤先生卻是一位遭遇十分可憐的人物,他出身於反動的軍閥家庭,當時正勞動教養,接受革命群眾的監督改造。因此,一場場政治運動都是鬥爭靶子,是一個「老運動員」。
8月18日下午,剛剛受到毛澤東接見的101中學的紅衛兵小將們激情燃燒,雷厲風行,他們的第一個目標選的就是正在家養病的陳寶坤老師。
可仁先生的《第一個被紅衛兵打倒的人》描繪了陳寶坤先生當時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斗被打離開人世的悲慘情景:
陳寶坤一押到學校,立刻衝上來一群紅衛兵,拳打腳踢。人們的情緒立刻憤怒到了極點,就象陳寶坤殺了人放了火,十惡不赦,連平時不容易激動的人,也是仇恨滿腔。人越圍越多,打呀,罵呀,吐啊,那些紅衛兵從腰上解開牛皮武裝帶,劈頭蓋臉地就抽了上去。學校的一些教師工友也義憤填膺地加入其中,學校的黨委書記是個年近花甲的女性老幹部,她也沖了上去「啪」就是一個耳光,罵道:「你這個臭流氓!」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幾個紅衛兵象宰豬一般把陳寶坤按倒,操起一把剃刀,就把他的頭髮給剃了,成了個半邊有毛,半邊禿的所謂「陰陽頭」。
那時,紅衛兵幹什麼大家都跟著幹什麼,亂鬨哄的,口號只有一句:「造反有理!」真理也只有一條:緊跟偉大領袖毛主席!毛主席語錄喊得震天響:「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繪畫繡花,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樣溫良恭謙讓。這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這些言論和思想給了紅衛兵打人的膽量和力量。
從下午兩點多鐘把陳寶坤帶到學校以後,整個學校都在沸騰之中,紅衛兵押著他在學校遊走。走到那裡,都有拳頭,皮帶,唾沫!皮帶頭上的銅扣打在他的臉上,立即一股鮮血。游斗之後,他被扔進學校的蓮花噴水池裡給泡著,說是要讓他清醒一下。池內的水並不深,不過齊腰,一般情況下怎麼也不可能淹死一個大人的。可是陳寶坤已被打得十分虛弱,連站立都十分艱難。潛意識的生存慾望,使他咬著牙,一步一挪地向欄桿上湊過去,他想抓住欄桿。他扭動著身軀,抽筋似地手向前抓著。也許是疼痛難忍,或是因為已竭盡了全力,他的那張臉扭曲得象一隻垂死的野獸。一雙深凹的眼睛如同兩個黑洞洞。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濕淋淋的陰陽頭滑稽地向一邊披散著。圍觀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大家平靜而又驚奇地觀看著他,象是看一隻怪物。
慘不忍睹的暴行仍在進行,一些十多歲的孩子們,戴著紅衛兵袖章圍著池邊亂叫嚷著,向水中扔著石子。他們喊著:「痛打落水狗!」一顆石塊在水池裡濺起一陣水花。陳寶坤一個踉蹌翻在浪花之中。池邊的一群「革命」的孩子們得意地笑著、叫著、罵著,對著那個孤立的、走投無路的「落水狗」瞄著靶子。就在陳寶坤拚命地躲避開水花,咬著牙抓住欄桿的剎那間,「通——」一塊石頭砸在他的身上,「通!」又一塊,重重地正好落在了他的腰部,他剛剛觸到欄桿上的手鬆開了。「通——」象一塊大石頭一頭扎在了水中。水花息了。那時是下午4點16分……
他死了!連掙扎一下都沒有,就這麼死了。死在一群圍觀者歡快滿足的目光下;死在一次次殘忍地咒罵和落水下石之中。沒有一個教師、工人和紅衛兵有一絲同情,也沒有一個人為他們斷送了一條生命而有一絲懺悔。這是「革命」,是天經地義的!
公安局來人草草地檢查一下,定案是:溺水致死。公安局的人竟說:「象這樣的流氓死就死了,你們為人民做了一件好事,除了一害。」
如此駭人聽聞的慘案,應稱為「陽光下的暴行」,還是稱為「暗無天日時代的天經地義之舉」?
(二)、內蒙古「牛鬼蛇神」 大悲大慘之死
《「內人黨」大血案始末》還寫道:
敖日布扎木蘇被整死後,群眾專政隊員們又抓來了他的妻子道爾吉蘇,在對她多次姦汙后,他們用燒紅的鐵釺子插入其陰道,生生將其捅死!——原來一個幸福的家庭,當小兩口被殺死後,只剩下一個不足5個月的幼小孤兒,很快也被活活餓死。
托克托縣五申公社的李福寬,遭受毒打時,被燒紅的鐵釺從肛門一直捅進肚子里,活活捅死!
自治區物資局的金雪雲,被鐵鉗子將牙齒一顆顆拔掉,鼻子、耳朵都被擰掉,最後打斷了脊椎,痛極致死!
(三)、國家主席劉少奇大悲大慘之死
劉少奇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二把手,只是因為在自己黨的七千人大會等會議上,或當面對毛澤東講了一些實話。如「餓死那麼多人,問題那麼嚴重,第一責任在中央」、「彭德懷只是反對毛澤東個人,不是反黨」、「談問題必須談夠」、「餓死那麼多人,歷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等等,意在正視災難,正視錯誤,儘快扭轉國家瀕臨崩潰的局面,結果在國家主席任上受盡屈辱和折磨——文革開始不久,貴為國家主席的劉少奇便失去了一切自由,也失去了申辯的權利。在被強押批鬥時,年近7旬的老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腿部受傷。不久,因內分泌紊亂動作失常,喪失自理能力,但卻無人服侍,1968年已經病入膏肓的老人,隨時可能病故。這時醫療人員突然接到最高層指示(毛澤東是劉少奇專案組負責人):「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延長他的生命,讓他活著知道開除他的黨籍,最好在70歲生日那天通知他。」——1968年11月24日,劉少奇70歲生日。專案人員特意放廣播給他聽:「中國共產黨第八屆中共委員會第12次全體會議公報……將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老人睜大眼睛,噴出憤怒的火花,血壓驟然升高至260/130汞柱,胸脯劇烈起伏——實在殘忍至極!
河南開封,1969年11月12日清晨6時45分,頭髮鬍子蕪雜紛亂,白髮一尺多長,嘴鼻已經變形,下頜一片淤血,滿面通體骯髒污濁的國家主席在奇痛大苦之中孤獨地離開了人世!
(四)、張志新大悲大慘之死
張志新,一個永垂史冊的英名!一個勝過萬千男兒的巾幗豪傑!
與林昭先生一樣,張志新先生既有超凡的思想又有超凡的勇氣,既能洞察社會黑暗而又不畏強權勇於揭露。與林昭先生不一樣的是,她是中國共產黨員,時任中共遼寧省委宣傳部幹事。
張志新先生也因言而入獄。身陷囹圄之中,同樣不屈不撓,視死如歸;同樣受盡虐待受盡折磨。所不同的是,女共產黨員竟被同黨「同志」故意投進男囚室之中,任憑男犯蹂躪!所不同的是迫害張先生的元兇是毛澤東的侄子毛遠新!所不同的是,張先生在押赴刑場之前,竟被慘無人道地按倒在地割斷氣管!——卑怯的當權者害怕張志新先生髮出正義的聲音——囚車之上張志新先生昂首挺胸,為了抵制巨痛,她咬爛了自己的舌頭,身上鮮血淋淋!
請問:如此之死,如貓如狗嗎?——在毛澤東時代,中國人像「人」嗎?
……
以上所述,只不過是冰山之一角而已。毛澤東時代的「偉大光明幸福美好」,實實在在罄竹難書!罄竹難書!
寫作這篇文章用時兩天,有些地方的確難以下筆!兩天以來,我的心一直在滴血!落筆之際,現在我淚流滿面。嗚乎!——嗚乎!
之所以強忍巨大的悲痛寫成《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活得像「人」嗎?》,是為了表達一個心愿:希望一切善良的人們——兄弟姐妹們,後代子孫們,千萬不要忘記罪惡,千萬不要忘記教訓,千萬不要使悲慘的歷史重演!
願人權的燈塔在中華大地上高高矗立,永放光芒!
2009.2.20晨
作者: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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