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嗩吶 陪床雜記(3):請客吃飯也是學問

作者：金嗩吶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海納百川

 
陪床雜記(3):請客吃飯也是學問

金嗩吶


今天是小年，也就是陰曆臘月二十三，按傳統的習俗，「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從這天起就要開始準備過年，為的是把初一到十五的時間騰出來，甩開膀子串親戚、看大戲、鬧花燈。北方有這樣一首歌謠，說的就是從小年到大年期間的農村的生活工作安排：
「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
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
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滿街走！」

現在小年好像不大過了，不僅城市，農村也早已經不把灶王爺當神仙。這好像還不是文革「破四舊」的成果，在我印象里文革前臘月二十三也沒什麼動靜。這灶王爺可非等閑之輩，也叫「灶神」，是人間監察神。說的通俗點就是玉皇大帝派往各家各戶的紀檢委書記，他的使命就是監督人們不浪費糧食，不做壞事，誠善為人，家庭、鄰里和睦。到了臘月二十三這一天，灶王爺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報告這一家人的善惡，讓玉皇大帝酌情賞罰。為了逃避玉皇大帝的懲罰，就得想辦法把這紀檢委書記給糊弄好了，具體說，就是要「祭灶」。祭灶時，要從牆上揭下掛滿灰塵的灶王爺畫像，莊重地鋪展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灰塵，然後針對「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的人性弱點，來對灶王的「行賄」：把黏稠的糖瓜或者是糕粘在灶王爺的嘴上，這樣在玉帝面前就只能甜言蜜語，不能說這家人的壞話。光這些還不行，還要用秫秸扎馬，預備草料，不然司機半路掉歪歪、或者背後傳閑話也夠你喝一壺的。

把上面一切準備停當后開始禱告：
「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
有杜馬，有草料，一路順風平安到；
供的甜瓜甜又甜，請對玉皇進好言。」

也有的地區民謠不是這樣，而是退而求其次，見了玉皇大帝即使不說好話，也別添壞話，而且承諾事後必有重謝：
「臘月二十三、灶君爺爺您上天；
嘴裡吃了糖餳板，玉皇面前免開言；
回到咱家過大年，有米有面有衣穿。」

打點紀檢委書記不能一勞永逸，過河拆橋更是大忌。一般新年後再買一幅新的灶王爺畫像貼上，還要寫副對聯：上天言好事 下界保平安 橫批是：一家之主。在中間新舊交替的幾天內，由於沒有紀檢委的監督，可以暴飲暴食、狂喝濫飲、聚眾賭博、玩物喪志，放縱一下自己。

祭灶節實際是中國古代世俗社會秩序的一種反映，表現百姓對官員、下級對上級、地方對朝廷的恐懼和應對方法。所謂「瞞上不瞞下」，只要把和自己最近的官員賄賂好，皇帝就不會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可以逃避懲罰。犯錯誤不怕，能瞞下來就是好同志。祭灶的程序這跟當前社會人們對付紀檢委的辦法差不多。上邊派人下來查案，好吃好喝好玩，臨走時再大包小包拿著，最有意思的是，司機那兒也不能含糊，土特產照樣來一份，否則早晚會出事兒。

過去領導幹部講話經常引用這樣一段毛主席語錄：「人活著就會犯錯誤。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不會犯錯誤，一種是死人，一種是尚未出生的人。」列寧也說過類似的話：「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不犯錯誤，一種是死人，另一種是剛出生的小孩。」（毛主席把小孩換成胎兒貌似更嚴密，只是不知胎兒在母體里踢來踢去算不算犯錯誤？）看來誰都會犯錯誤，而且改了就是好同志，這在國內外沒什麼區別，區別看來就是對錯誤的態度。

國外的「普適」做法就是懺悔，馮小剛《非誠勿擾1》里葛優飾演的海歸就是這做派，找到北海道一個基督教堂的神父絮叨了半個時辰，從小時候往同伴腳心抹清涼油開始說起，直說到神父虛脫。政府也是這樣，像德國政府對於迫害猶太人、英國政府對於鴉片戰爭，好像從來沒有遮掩過。中國從個人到政府都不這麼干，要麼是「文過飾非」、「把一切錯誤推給別人」，這個「別人」可以是帝修反，也可以是自然災害。再不就是三緘其口，王顧左右而言他。

最近看到《南方周末》的一篇文章《紅衛兵道歉：歷史深處的來信》（http://bbs.my0511.com/viewthread.php?tid=3117725）說的是三個當年的紅衛兵，現在都是60多歲的人了，突然良心發現，向多年前被自己或「戰友們」扇過耳光、吐過唾沫、剃過陰陽頭、按過噴氣式的老師們道歉。《南方周末》作者的意思是希望以這三人為榜樣，有更多的紅衛兵出來懺悔道歉。因為據官方數據統計，文革初期，僅在北京被紅衛兵打死的人數即達1772人。《南方周末》文章出來后，遭到草根左派們的圍攻謾罵，「美奴」、「漢奸」自然是少不了的，這次甚至上綱上線到了「妄圖撕裂民族」的高度。據說甚至還惹惱上邊的大人物，對編輯部發了脾氣，嚇得《南方周末》在這個問題上不敢再作聲，鼓吹什麼「普世價值」了。這讓人想到西遊記里豬八戒動不動就要受到師傅或師兄訓誡：「把那個耙子嘴，揣在懷裡，莫拿出來」，老豬也不做爭辯「慌得把個嘴揣在懷裡藏了」。

而依愚所見，這小年的意義極為重大，建議人大將臘月二十三列為本國最重要的民族節日（日語是不是就該翻譯成「民族の日」？望留日大俠賜教），大搞慶祝活動。電視春晚以後就別在大年三十辦了，就改在臘月二十三吧，取名為灶王爺升天祭。這倒不是像國內那些民俗專家說的那樣，「表現了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表現了民眾企盼祥和、企盼平安、企盼神靈保佑，並且與自然、與命運抗爭的頑強意志。」而是象徵著我們民族的精神，寄託著民族的情感，代表著民族的思維和行事方式，也是現實社會的真實寫照。想象一下，如果全國上下家家戶戶都在這一天把灶王爺神像平鋪在桌上，虔誠地用黏稠的蜜糖粘在灶王爺的嘴上，大聲朗誦「請對玉皇進好言」，該是多麼壯觀的景象。


還接著說醫院的事兒吧。既然朋友說了不用給醫生送紅包，那就找個像樣的飯店，訂個高檔的雅間，帶幾瓶好酒，點幾個鮑魚龍蝦燕窩魚翅之類的硬菜，一起和科里的醫生「坐坐」。到底是患者把醫生慣成這樣的，還是醫生把患者逼得非這樣做不可，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我還真說不清楚。其實對我來說，請客還不如送紅包省事，甚至省錢。送紅包就是十幾分鐘的事兒，只要按照林副統帥「上戰場槍一響，老子下定決心，今天就死在戰場上了」去做，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這請客就不同了，我這人如果是敬陪末座還問題不大，若是自己操辦，坐在正座上「擺起八仙桌、招待十六方」（調寄《沙家浜》）就有點力不從心了。在酒桌上，如何討得被請者歡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應該什麼時候說，總是把握不好。

更嚴重的是先天不足，一無酒膽二無酒量，常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客人還沒喝好，自己先倒下了。酒上不去，話更不趕趟。在酒桌上會不會、敢不敢說話，跟口才關係不大，而是與酒量酒膽正相關。有些平日里三鎚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主兒，端起酒杯來照樣是口吐蓮花。酒桌上妙語連珠者，必是半斤八兩人。像我這種一無酒膽二無酒量的慫人，來回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像偉大領袖批評的那樣：「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像個癟三，乾巴巴的幾條筋。」稍微肉麻一點的話，剛說一半還沒等到對方受用自己就先臉紅了。馬屁就那麼大的一塊地方，頻率、節律、強弱如何控制，時機怎麼掌握，是該「先下手為強」，還是該「後來者居上」，或是「出奇兵、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總也算計不好。就跟藝術家說「電影是一門遺憾的藝術」一樣，每次請客，都要留下一堆遺憾。

但不管怎麼說，這客該請還得請，在中國這一套是繞不過去的，按照何祚庥的說法，「誰讓你不幸生在了中國！」其實大多數中國人對這一套還是相當享受的，樂此不疲，沉迷其中。而且不管什麼政治立場，哪怕是最極端的毛左、最清高的自由主義者，也都是來者不拒。從未見到過有誰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掀翻這吃人的宴席。而且搞起請客送禮拉關係這一套來，「各庄有各庄的高招」，即使像我這樣的先天不足者也並不是無路可走，一般是在親戚朋友中找一個有酒量又有一定身份上得了檯面的人陪酒，這次我也是這麼乾的。據說還有職業酒囊，估計那是公司公關或討債時才啟用，我還從來沒見識過。

說實話，有時候也挺羨慕那些天生海量的朋友和同事，人家在酒桌上，有一種「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壓倒」氣勢，令人肅然起敬。這酒桌上也是鬥智斗勇的地方，也可以喝出威信，喝出尊嚴。根據權延赤文章的介紹，當年周恩來就是這麼降服酒囊許世友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雖然也有不會喝酒的，可人家都有各自的應對辦法。毛主席喝酒確實是不行，但人家有吃辣椒的絕活，誰來叫板，咱一人一杯辣椒水試試。山西老心薄一波（也就是薄熙來他爹）也不會喝酒，五十年代時碰到蘇聯老毛子宴會上叫板，人家倒出兩杯山西老陳醋來要跟蘇聯人比試，嚇得對方立刻服軟。以上這些都是出自國內正式出版物，不信諸位可以自己看看去。

從實際效果看，在很多情況下請客比送禮效果更好。中國人愛面子，有人當眾對自己點頭哈腰、阿諛奉承，絕對是一件非常enjoy的事情。其實現在還有誰還在乎吃這口飯、喝這口酒啊，人家要的是這種的氣氛。我原來住過的那個小區，住戶都住進去了煤氣還是不通，其實管道線路都早已經鋪設好了，可人家煤氣公司管驗收的小科員就是不來。憤怒的住戶圍住經理室大鬧，威脅要找報社、上法院，急的那家房地產老總嘴上起滿了大燎泡。按西醫的說法這屬於病毒性皮膚病，是單純皰疹病毒感染；中醫的理論是秋燥上火。但煤氣不通，無論西藥還是中藥都無濟於事。最後老總親自出馬請了一頓，又是敬酒三杯又是自罰三杯，豁出老臉使出渾身解數哄人家開心高興，這才把手續給辦了。後來陪老總吃飯的小區管理人員回來對我們說，「看到小兔崽子趾高氣昂的樣子，上去掐死他的心都有」。

【未完待續】

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