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虹口區四川北路旁一條還算繁華的大街一側,排列著一間接一間的美髮廳和專業腳穴按摩店。
「歡迎光臨!」一位十幾歲名副其實的小美女熱情地招呼著走進店內的南郭。她眉清目秀,打扮入時,肌膚雪白,滿身除了青春,沒有一絲多餘的人生滄桑。
「請問按腳穴多少錢?」南郭腳穿一雙黑紅雙色很有特色的耐克鞋,一身乾淨的體恤牛仔打扮,斜背著一個寫著為人民服務的軍挎包,手中抓著一個PSP掌中遊戲機,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他是個外鄉遊客,所以事先小心翼翼地問價。
「一小時20元人民幣,修腳免費,請您進包間!」小美女熱情地把南郭往一排小小的隔間區走去。「請問你是需要男生還是女生為你服務呢?」
南郭心跳了一下,想了一想,說:「女生吧。男生手太重。」(別想錯了,男生給按,南郭才會心跳)
「好的,請您稍候。」小姑娘轉身離去。奇怪,怎麼聽起來聲音這麼像《非誠勿擾》中的台詞。
一位更加年輕的小女孩走了進來,用大木盆端來熱水,為南郭脫鞋脫襪,把雙腳泡進去。另一位小姑娘端來熱茶,放在南郭手邊,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在泡腳的時候,小姑娘為南郭揉捏放鬆著小腿和大腿的肌肉。南郭學著店裡老客人的模樣,閉上眼睛假裝休息。
小姑娘揉捏敲打了一會兒,認真地開始幫南郭洗腳。除了塵(南郭以前的上海女友)曾經跪在地下幫南郭洗腳,南郭不記得有誰會如此細膩地幫自己洗每個腳趾和腳縫,好像那隻臭腳是件昂貴的古董。
洗完每一隻腳,小姑娘都把南郭43碼的腳抱在胸前,用毛巾仔細地折花包裹好,然後去把水桶端出去。
接下來,小姑娘再次坐下來,抱起南郭的一隻腳,解開毛巾,抹了些油,開始用很大的力氣揉按起來。
南郭假睡中睜開一絲眼縫偷看一下小姑娘,誰知她也正在偷看自己,正在朝自己靦腆而詭異地笑呢。嚇得南郭趕緊閉上眼睛,她乾脆銀鈴般地哈哈大笑起來。
南郭只好沒話找話:「這樣按摩很累的吧?」
「剛學的時候,真的累死人,不過現在習慣了,也就好了。」她的食指勾起來,指關節在每一個穴位上畫小圈頂壓著,力量很足。
「要是讓我按,不會堅持到五分鐘。」南郭充滿驚佩,一個弱小女子,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耐力。
「要始終用同一種力量,才能持久。」小姑娘笑著說,她俯身向前,以便利用身體加力,南郭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腳放在她大腿根上,腳趾在不斷撞擊著她的乳房,可她好像並不在意。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為了20元人民幣,小姑娘把一個陌生男人的臭腳雙手捧在懷裡,還要使出吃奶的力氣來用力揉捏整整一個小時,事後還不會收到一分錢小費。這是一種時代特徵,也是當今時代殘酷剝削青春、蹂躪美麗的一個見證。
「你這樣一天可以按幾個人啊?」
「四五個還可以,七八個就會非常非常累了。」南郭不曉得她如何同老闆分紅,或拿多少工資;假如一天按五個客人,全部收入也只有100元人民幣而已,她肯定分不到太多。
南郭想起來剛才在東方明珠塔旁正大廣場樓上吃日餐,小小一碟刺身兩小塊而已,不夠填滿一口,便25元人民幣。隨便喝了一點兒清酒,一頓下來300多元人民幣;再到7樓看一場電影,入場券每人70元人民幣。
這並不是外灘三號或環球金融大廈中那些頂級餐廳,只不過是大商城中面對普通市民消費的餐廳而已。不要說這些外地小妹妹來大上海打工,那種看似平常的消費,其實永遠與她們無緣;即便是本地人,剛剛走出校園進入社會準備籌錢買房的一代,能捨得這樣消費的人,一定不是大多數。
新生代的中國人,錯過了上一代廉價分房買房的黃金年代,但畢竟每個人都夢想著買一套不算太遠郊的小戶型,這是當今所有人的中國夢。為了這個可憐同時卻又奢侈的夢想,工薪族日夜勒緊胸腰,抵死不消費。這樣的族群,絕不僅限於外地來的打工仔。因為國內買房同北美不同,廉價買來的只是毛坯房,要自己出錢裝修,還要添置傢具窗帘和必須的家用品,不是一個簡單的房價可以囊括的。
在這種特定的歷史環境下,消費兩極化的現象,同上海的高樓大廈映襯出老舊的棚戶區一樣,反差鮮明。相信屬於大多數人的老百姓階層,對高檔消費只能是欣賞櫥窗,當成免費藝術展。即便是普通的商城消費,也要看有沒有特殊的場合與需求,再適度偶一為之。
一位從海外歸游的華僑,迎面遭遇的就是這種兩極分化、反差巨大的消費層次。你可以花3個美元找個小美女,把你的臭腳抱在懷裡用力揉捏一個小時;但你也會發現,任何上檔次的餐飲旅遊服務項目,價格都比國外貴上一格。比薩餅145元人民幣一盒,哈根達斯冰淇淋一小杯85元人民幣。乘坐地鐵巴士過江到陸家嘴只要2元人民幣,但從觀光隧道過去便要每人50元。到了東方明珠或任何高樓觀光參觀,門票都要每人120-180元不等。南郭去了幾家略微上檔次的道地的本幫菜餐廳,消費基本都在300元一餐以上,更不要說去五星級和頂級餐廳享受特殊的心情大餐。300元是個什麼概念?很簡單,低薪族苦幹一周的薪水。
這畢竟是一個普通工薪只有2000-4000人民幣的城市,大多數來打工的外地少年少女族,雖然長得年輕漂亮,估計也賺不到這個數字。為了數百元到一千五百元之間的低工資,這些美麗的少男少女們長時間地煎熬著,封閉在一個花瓶一樣的小店中,日復一日地虛度著寶貴的青春。
別忘了,這可是一個大學畢業證書常常充當做二奶、賣豬肉或高檔賣淫合格證使用的時代,即便在風光的大公司謀得初級起步的位置,不少女生面對拿肉體換機會和前程的誘惑,不僅不去抵制,而是主動暗示這種意願。在這個時代里,愛情不再是單純的愛情,性可以是兩情愉悅的享受,但也可能是職場的階梯或價碼,無論如何都不好算作是愛情,因為愛情是一種嚴肅的承諾,一種瘋狂的忘我,而不是一種精打細算的交易。
南郭走進專業腳穴店之前,經過幾家美容店,每個高大的玻璃窗內,都坐著一排青春玉女,穿著窄小的黑色弔帶裙,露著蘇胸白腿,擺明了讓男性看見,荷爾蒙從每個汗毛孔中騰騰地往外冒狂躁氣息。據說這樣的店,包括許多提供黃色服務的腳穴店,一次性服務只需100多元人民幣。南郭吃一次普通日餐的錢,可以找三個外地小姑娘滿足男人的好奇心、佔有慾和獵雛心理。這對大多數久婚的男人來說,家中的黃臉婆早已反胃了,這種廉價的新鮮貨色,是一種無法抵禦的永恆誘惑。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徵。糟踐少女青春、女性尊嚴,就是這個時代最突出的特徵之一。這決不是貪官或暴發戶的專利,也不是陳冠希的獨門絕技。走在上海街頭,南郭幾乎看不到女孩羞澀的目光,看到的都是大膽自我展示和勇敢期待的目光。在這個時代里,男人出錢購買少女的肉體太廉價而且太方便了,這同整個大城市的高檔消費形成如此鮮明的反差,給整個大都會增添了一種冒險和刺激的新奇感,也給小姑娘們抓住短暫的青春,把握人生機會,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艱難考驗。
「先生,我再幫你做全身按摩好不好?」小姑娘的聲音,把南郭從南柯夢境中呼喚了回來。按腳穴的小姑娘幫助南郭洗了三次腳,修了腳趾甲,還故意多按了五分鐘,然後充滿企望地提出繼續按摩:「本來全身按摩要收費30元,我只收你25元,整整一小時背部和全身放鬆,很舒服的!」
看到南郭無奈地答應了,她興高采烈地抱著大木盆跑出去了,然後跑回來開了空調,關好了門,讓南郭脫褲子和上衣。
南郭驚訝地說:還要脫褲子?轉念一想,對啊,怎麼可能隔著牛仔褲按摩呢?
按摩床上放頭的那個洞很小,南郭把臉藏在裡面,後背朝上趴在床上,任憑小姑娘擺弄著自己,在全身每一個穴位上拚命地揉捏著。
突然,小姑娘從背後用力地搬起南郭的腿,舉向半空,嚇得南郭騰地跳了起來。本來就只穿了一件寬鬆的美式短褲,這樣一抬,豈不是所有的物事隱私,都一絲不差地暴露在小姑娘的眼前了?
小姑娘哈哈大笑起來:「你別怕,看見了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有的客人故意穿著全透明的內褲來按摩呢!」
啊?原來沒見過世面的是南郭!哎,你愛看就看吧,南郭只好委屈地趴了下去。這年頭到底誰騷擾誰,我看都要換個說法了,按摩真的有必要這樣後仰劈腿嗎?
逃出洗腳屋,南郭看著大上海全新的高樓大廈群,突然間眼前一黑,發現原來大廈群中,夾雜著大片大片的棚戶區,老舊、窮困的跡象依然隨處可見。
這就像如今富起來的大上海,在平民階層中,依然充滿了各種類似洗腳妹的無奈的人生故事。大上海的繁榮和消費,基本上與她們絕緣,她們賤賣青春,甚至出賣色相,換來的也不過是僅夠糊口的薪水,還要飽嘗各種不公、欺凌和社會的蔑視。
小姑娘告訴南郭,有時候壓力大了,她們之中有的人就喝酒,喝醉了大哭大笑,醒了以後再打起精神,裝出微笑,去面對走進店裡各種奇形怪狀的客人。
人的命運是多麼的不同!有這樣的青春少女廉價地出賣體力,也有那些紙醉金迷地過著奢侈腐爛人生的無恥之徒,恣意剝削和踐踏著別人的勞力,別人的自尊,別人的肉體,別人的青春。把少女的青春美麗,當成一種毫無風險的廉價消費。人的尊嚴,在和平年代竟然也能被蹂躪踐踏到如此的程度,金錢的淫威,簡直發揮到了罪惡的極致。
南郭走出店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腳下軟綿綿的十分受用,心頭卻蒙上了一層說不出的陰影,憂鬱和對人間的恐懼更加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