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宗教

    無論哪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傳說，自己的宗教，人類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超自然力量的探索。但是，要說人都有拜神的天性，那恐怕就是無稽之談了。人對神的追求並不一定導致對神的崇拜，人的宗教傾向與對神的敬拜根本就是兩回事。
    
    一般認為宗教的產生是由於人在大自然面前覺得自己很渺小而推論出必然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存在，是人類喪失自信心的表現。其實，宗教的誕生並不完全是由於人們對大自然現象的懼怕，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是人對於死亡的恐懼。當然，要說死亡也是一種自然現象也無可非議。人總是要死的，沒有人知道死後的情景，因此人們也都怕死，或者說害怕未知的事物。
    
    一個普遍的現象是大多數宗教都認為生活是痛苦的，佛家的苦樂觀大家都很熟悉了，人從生到死都是苦的，要脫離苦海還得自己不斷輪迴修練。基督教的教條就簡單得多，這個世界是敗壞的，人都帶有原罪，但是信靠神就能得救，離開這個罪惡的世界，回到神的身邊享樂，至於享什麼樂，並無關緊要，因為享樂本身就是定義。這些宗教在一定程度上都能夠消除人對於死後生活的恐懼，對於有些人來說死亡甚至於會成為一種美好的追求。
    
    中國人的宗教是世界各民族中最特殊的，特殊到讓人懷疑中國到底有沒有宗教。中國人也怕死，但是中國人的怕死卻與眾不同，甚至相反。中國人並不是害怕死後的靈魂無處依託，也不是害怕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會無所適從，而是害怕無法繼續生存，害怕肉體精神的消失，因而不想死去。對於死亡，中國人並不依賴外力的拯救，而是希望依靠自身的力量擺脫死亡的約束。所以說，要說中國人的宗教是什麼，那就是不死。
    
    人都怕死，唯獨中國人追求不死，因為中國人熱愛生命，熱愛生活，希望能永遠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生活下去，儘管生活中也有不盡人意的一面。幾千年來「人性善」的概念能夠長期佔據主導地位，就說明了中國人是樂觀的，認為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不像其他的宗教那樣整天一副悲觀頹廢相。中國人追求不死境界的兩個手段就是道術和孝，雙管齊下，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兩手一起抓。
    
    道術與道家的學術有著根本的區別，這一點要先搞清楚。道家的學術是一種哲學思想，與儒家的學說互相呼應，但是道術原則上來講應該是一種科學，一種比較原始的科學。道術追求的是用煉丹等物質的方式改變人身體的結構，使人的肉體不死，與氣功的延年功效不可同日而語。用現在人們對生命科學的了解，這種方式目前還不可能成功，但也並不是反科學的。實際上，現在已經有很多科學家在研究如何更有效地煉丹。由於歷史條件的限制，幾千年來肉體不死還沒有成功的先例，倒是吃了仙丹加速死亡時有發生，因而一些愚鈍的人便以為練丹的方向是錯誤的。由於煉丹是一種物質的科學的方法，因而不屬於宗教範疇，但也說明了中國人對不死的追求是採用多種手段的，並不局限於精神方面。
    
    中國人不死的宗教特徵是希望通過孝這條生命交接處的鏈條，自己的生命能夠在兒子的身上得到延續。這樣一代代地傳遞下去，與生命不死何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這句話就是對孝最好的定義加註釋。一個人最糟糕的事情就是無後，沒有後代來延續自己的生命，那麼這條生命鏈就到此結束了。對孝的強調也是同一個道理，兒子的存在是生命不死的必要條件，要是兒子不孝的話，相當於兒子放棄了對祖先生命的繼承，主動離開了他在鏈條上的位置。這樣，生命的不死就失去了充分的條件，祖先的生命也就無法得到延續。因此，不孝的後果無異於謀殺，謀殺先人的生命，是為道德所不容的。
    
    在這種宗教意識的驅使下，晚輩對長輩盡孝是自然而然的社會要求。一個人的行為必須符合生命鏈的要求，不然就是離經叛道。有的人認為中國人敬拜祖先的習慣是犧牲了自我，這是一種極端荒謬狹隘的見解，純粹就是站在有神教的立場上來看待其他的事物，無法理解有神教的生命一次性與中國人的生命無限性的根本區別。
    
    中國人沒有太多自我的意識，願意為了集體，為了祖先犧牲自我是不是導致所謂的自卑，頹喪？這又是教民們狹窄的心胸無法理解的。要說自卑，頹喪，倒是教民們有這種傾向，畢竟對於外在的超自然力量你無能為力。而中國人的祖先其實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要說有什麼自卑的可能也就是自己作為這條生命鏈上的一個小小的環節，感覺渺小而已。在自然面前，在社會面前，個人的作用本就無足輕重，個人的力量必須在群體中才能發揮出來。
    
    中國人就是以這種獨特的方式追求不死，不死便成為中國人獨特的宗教，一種徹底戰勝死亡的宗教。

 

（這是幾年前的舊文，這兩天又扯著宗教，就又翻出來了，留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