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師隨筆 ---- 3. 年輕的產婦

麻醉師隨筆 ---- 3. 年輕的產婦

做完一台置換肩關節的手術后，我來到醫生休息室， 倒上一杯咖啡，讀讀今天的「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一張碩大的照片，佔了2/3 的版面。這是Obama 在就職典禮時走向講台的畫面。 Obama 緩步走下台階，過道兩旁站滿高官顯貴， 台下更是人山人海。 照片的說明寫道：「估計一下有多少人參加Obama的就職典禮，一百到兩百萬吧。」正讀到此，BB機響了，按了一下綠色鍵，屏幕上顯示出一條信息：「王醫生，請去418房間為那裡的產婦做硬膜外止痛。」

我的下一台手術至少還要一小時以後，因此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這個硬膜外。敲敲門進了418房間，裡面站著坐著的有十來個人，多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只有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萎縮在遠處沙發的角落裡，卻生生的眼神撇向躺在產床上的產婦。

產婦看上去比十五，六歲要大。一頭金髮蓬亂著，額頭沁滿汗珠，眼中噙著淚水， 躺在床上碾轉反側， 痛苦的喊聲不絕於耳。看了一下她的病例，她叫瑪麗莎， 剛剛十五歲，第一胎， 一直身體健康，但妊娠後期開始有高血壓。 我走到產床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產婦：「瑪麗莎。」

我：「我是麻醉師王醫生。你以前有過任何麻醉的問題嗎？」

產婦：「沒有。」

產床旁邊坐著一位三十幾歲的婦女，用焦慮的眼光看著產婦。我問她：「請問你是？」

「我是她的媽媽。」

毫無疑問，她也是在十幾歲時生的她的女兒。

我：「好，我來介紹一下硬膜外止痛。大多時候，硬膜外可以止住你在宮縮時的疼痛， 但你還是會在肚子上有一些壓力的感覺。雖然大多時候硬膜外都會有很好的止痛效果，但偶爾情況下可能沒有效果， 所以我們不能保證有效。但這種機會很小。。。。。。」

 「哎呀，王醫生，我疼死了，你不用說了，快做吧。」 沒等我說完，產婦一口打斷我的話。

我：「那好，你坐起來，我們開始。」

在護士的幫助下，產婦緩緩坐起。乘她坐起的時候，我繼續向她解釋道：「萬一硬膜外無效，我們可以再試，或者試其它的方法。總之，我們會想辦法解除你的痛苦的。還有，硬膜外腔極其狹窄，我必須把針頭準確地插在硬膜外腔內，如果針頭過了硬膜外腔，那會刺破硬膜，這樣可能會造成頭痛， 不過這種機會特別特別少，萬一發生，我們有方法治療。懂了嗎？有任何問題嗎？」

這時產婦正好做好， 哭唧唧地答道：「懂了。沒有問題。」

我一邊打開器械包一邊說：「好，我會告訴你我每一步將要做什麼，讓你有所準備。」

戴好無菌手套， 準備消毒：「現在我要清洗你的後背，你會感到又濕又涼，一共三次，第一次最涼……這一次會好點……這是最後一次。」

恰好這時來了宮縮，產婦又大叫起來，叫聲夾雜著哭聲， 產房裡的其他人都不再敢作聲，那個男孩不知什麼時候溜出了房間， 產婦的母親坐在產床旁拉著她的手， 護士站在產婦前面扶著她。

我準備好所有的藥物和器械：「下面我要把一張無菌塑料布貼到你後背上，你會感覺到有點滑，有點涼。」

透明的塑料布中間有一個10 厘米直徑的空洞，正好對在進針的位置。

「瑪麗莎，現在我需要你做的是，鬆弛你的肩膀，低下頭，越低越好，後背盡量向後弓，就像大蝦那樣。 我現在要按你的後背，找到骨縫。好，現在我們等你下一次宮縮， 我可以麻醉你的皮膚。」

這個姑娘有點胖，後背平平的都是肉，想摸到椎骨一點門兒都沒有，只好憑經驗估摸了。剛剛平靜了不到兩分鐘，瑪麗莎又大喊大叫起來，新的一輪宮縮又來了。

「我們開始吧。」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落，我的針已經刺入皮膚，麻藥在皮膚打起個小包，再向深處進針。整個區域都被麻藥浸潤后，我換上硬膜外特殊用針扎入一半左右的深度，等待宮縮消失。因為這些都是在宮縮中進行，瑪麗莎的注意力都在宮縮上，所以更本沒有感覺到我的操作。宮縮消失后，繼續進針，扎入硬膜外腔，下入導管，拔針，調整好導管位置，一切全在瞬間完成。我知道，在十幾歲的產婦，難度是最大的，因為她們很少會配合得好，所以必須眼明手快，在她還沒反應之前，你已經結束了才好。

「瑪麗莎，我現在給你往後背里打一些試驗性藥物，以便確認導管是在硬膜外腔中。你如果有任何感覺異常，都要告訴我。比如耳鳴，嘴麻，嘴裡有金屬的味道等。」我緩慢地將試驗藥物注入硬膜外腔，邊注邊觀察她的反應。三毫升藥物注入后，她沒有任何異常感覺，血壓，心跳和呼吸都沒有變化。

「瑪麗莎，我沒有碰到你的硬膜，所以你不會有頭痛。現在我給你正式的藥物，馬上你會感到越來越好，疼痛會越來越小。5-10分鐘后，你會破涕為笑的。」

我將藥物注入硬膜外腔，再將導管連到灌注泵上，調好劑量與速度，坐下來觀察瑪麗莎的反應，同時完成操作記錄。監視器屏幕上顯示著瑪麗莎的一波又一波的宮縮，但她並不再有痛苦的表情。等我寫完記錄，做到床前，她已經臉上掛笑了。

「謝謝你，王醫生。」

「沒問題，瑪麗莎。隨著產程的進展，胎兒越來越往下移動，你也會感到下面的壓力越來越大。在某一時刻，你可能會開始感到疼痛。這時候，你可以按一下這個控制按鈕，灌注泵會多打一些葯給你，緩解疼痛。好，一切看起來都很好，祝你一切順利。」

我謝過了護士，離開了418房間，身後留下串串笑語。

走廊盡頭，那個大男孩躲在那裡，獃滯的目光毫無目的地飄向窗外。十幾歲女孩妊娠，不僅帶來許多醫療問題，同時還帶來更多的社會問題……